作者:柯小聂
“那年我才五岁,被成叔抗在肩头,所以比别人看得要远。我们等了好一阵子,然后终于看到了凯旋归来的玉辰王。我率先看到的,居然是一张面具——”
那张面具若说极为可怖,倒也不至于,可乍然一瞧,确实也会被吓一跳。
那是任天师的银鬼面具。
传闻任天师天生容貌俊美,生恐凭借容貌不能服众,故而总是带着一张极具威严的银鬼面具。
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任天师本非凡人,乃是异神临世,故而需要面具覆面,以此维持一种虚无缥缈的神秘感。
任天师死后,这张面具就落入了玉辰王手中。
大胜归来,玉辰王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也将他烘托到风口浪尖。如此得意,如此风光,可能因为这样,玉辰王也是志得意满,故而不免有些轻狂。
那张银鬼面具乃是一张举世无双的战利品,就好似有人会割下敌人头颅,以做炫耀之用。如今这个战利品就落入了玉辰王的手中,他便戴着这张面具,大张旗鼓的入了京城。
可这个举动,又未免过于轻佻和放肆,因此惹来诸多流言蜚语。
不但如此,坊间还生出一个传言。
传言任天师纵然神死,可是神魂未灭。而这未灭的神魂,就藏于这张银鬼面具之中。一旦有谁戴上这张面具,则必定是会被任天师附体重生,再兴杀戮。
这些传闻可谓有鼻子有眼,穿得也是沸沸扬扬。
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诡怪异说自然也是止于智者。
这读过书的士子之流闻言也是一笑置之,并不当真。如若当真,玉辰王最值得计较便是他举止轻狂,似有轻慢君上之嫌。只不过陛下与他本就十分亲善,兄弟二人又是十分亲近。这陛下都不计较了,旁人也不好多言。
可没想到,后来京中便发生了一桩案子。
那年京城雨大,冲溃了玉辰王府中一处院墙,进而逃出一个府中婢女。
那婢女签的是典身契,并不是彼时还流行的卖身契,故而也算得上一位良家子。
此女逃出玉辰王府,拼着以奴告主挨了三十大板,接着便揭发玉辰王私虐婢女,以女子痛楚之声为乐。
她称自己是被强买至府中,并未甘心为奴。父母畏惧王府权势,不敢不从。
为证真实,这个婢女甚至褪去了衣衫,拼着名节不要,当众露出身躯之上累累伤痕,震惊了审案官员,闹得沸沸扬扬。
京中百姓都不免暗暗议论,只说玉辰王只怕是被那张任天师的银鬼面具给蛊住了,所以方才化出恶态,行事几近妖魔。
亦有传闻,说这玉辰王或是妖魔转世,
玉辰王见此形势,也主动辞去官职,只说旧患复发,如今须得好生修养。
如此一来,这桩事情也终被揭过,并未再继续追究。
林滢听到了此处,当然也知晓旁人会怎么想。
所谓功高震主,玉辰王立下了不世之功,必然惹陛下所忌。而当今陛下,又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哪怕他人前再如何的兄弟亲近,只恐他心中也会对玉辰王的功绩十分在意。
那么寻个由头,将玉辰王削官降职,就皆大欢喜。
否则区区一个婢女,就凭她一番指证,又如何就能断送一位立下不世之功亲爷的前程?
旁人自然会这么想,林滢也不是否定这种可能。
狡兔死,走狗烹,也许玉辰王当真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还有一种可能,万一那婢女所说是真的呢?
也许明华帝确实借此由头,发落玉辰王。可是这个由头,未必也是假的。
那个因为落雨从冲垮围墙里逃出来的婢女,也有可能当真受了些委屈。
一个人立有功绩,未必代表他私德不亏。
当她这样想时,卫珉也在一旁说道:“我知晓你怎么想。不错,婢女身份卑微,却并不代表她一定会说谎。就像顾公教导那样,我等办案子,既不要对身份显赫之人天然生出仇恨,亦不能觉得出身高贵便一定很有品行。”
“同样,那婢女虽出身卑微,但未必说的是假话。可若因为她是个弱女子,出于怜悯就对她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那也是一种偏见。”
林滢点了点头,她不是怀疑玉辰王,而是要抛开立场,思考每一种可能。
卫小郎果真是懂她心思的。
卫珉缓缓说道:“但我相信玉辰王是无辜的。那婢女叫阿蛮,后来查出她为人极差。在入王府之前,她已经甜言蜜语,向亲友借钱借了遍。因为她有赌瘾,嗜赌成痴,输了大把银子。”
“除此之外,她为人轻佻,与人有染,有若干情郎。甚至,她不止一次偷盗府中财物,还惹来管家训斥。”
“你或许觉得这是有人构陷一个婢女,为了玉辰王构陷她的名声。只是这些事都是人证物证齐全,甚至证人证词都可以相互印证,这绝不是写好强行画押的一纸伪证。况且那时主审这桩案子的是刑部侍郎申坤,他脾气古怪,为人清正,本属清流。”
“于这位刑部侍郎而言,名声于他如性命一样。再者申坤虽是清流一脉,为人却颇有手段,并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人。他那时候确实是审问仔细,多方盘问,录了大量证词。这阿蛮是什么人品,是可互为印证的。”
“半年之后,阿蛮终于松口招认。她是私盗王府珍宝出去卖,被管事抓住后扣在柴房,因此便心存怨恨,存心构陷,想要这么出一口气。陛下还下旨宽慰玉辰王,他为王爷正名,还赏赐颇多财帛。可是,陛下却始终没有将玉辰王官复原职。既是沉冤得雪,又为什么仍将王爷投闲置散?”
说到此处,卫珉已经微微有些激动:“而且阿蛮是什么为人,这些事不是很容易查清楚?可这些事却是过了整整半年,方才被人翻出来?在此之间,京城中流言纷纷,将王爷说成恶鬼一般。你可知当时审案的是申侍郎,可查案的却是,却是刚刚成为典狱司司主苏炼。”
“奇怪的事,此事过后,陛下并没有减少对苏司主的器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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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苏司主的心思◎
如若这般, 这些事情当然是极不对劲。
以林滢所认识的苏炼之能,他又如何查不出这其中端倪?
阿蛮这个证人有如此多的疑点,可是这些却都是半年以后方才查出来。典狱司不大像是查不出来,倒像是施展手段, 刻意将阿蛮种种疑点压下半年。
这半年间, 事关玉辰王的猜测闹得沸沸扬扬, 京城百姓无不津津乐道, 将那些玄乎其玄故事传了又传。
这岂不是让玉辰王心灰意冷, 意兴阑珊?
故而当初, 卫珉也是对这位苏司主并没有什么好感。
然而纵然心存如此偏见, 他当真与苏炼接触,苏炼三言两语,亦是令他不由自主的生出敬佩、折服之意。
那时苏炼纵然伤重, 可犹自风采逼人, 炽热张扬,令人不由得为之感染。
一想到了这儿, 卫珉心里就暗暗感慨,又生出几分唏嘘。
无论这位苏司主是正还是邪, 他都是极富魅力的一个人。
他若想要吸引一个人,自然是十分容易, 且又让人难以抵御的。
甚至此刻,卫珉述说当年旧事, 哪怕觉得问心无愧, 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缕罪恶感。
这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曾经喜欢过阿滢,还因为自己内心仿佛并不愿意如此揣测苏炼。
但当年之事, 确实是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并没有什么反转, 更没有爆出什么别情。
可饶是如此,被淡忘的反而是玉辰王。
彼时许多人都如卫珉这样想,甚至因苏炼如此行事,令他一夕之间失去故交亲友,可谓名声尽毁。
如今苏炼名声是有些凶狠,可总归有人说他几句话好话。所谓敬畏,这畏惧之中自然还带着三分的敬重。
历代典狱司司主之中,苏炼居然算是风评颇佳。
加之他容貌极美,又风度翩翩,惹得许多京中贵女暗暗仰慕,却又怯于表白。
甚至如今苏炼病养,还有许多人提他惋惜。
反倒是玉辰王,这些年也是淡出视线,也鲜有人提及。甚至对于林滢而言,也不过是偶尔听过只言片语。
旁人记得任天师,记得苏炼,可却偏偏淡忘了当年那位威风赫赫的玉辰王。
卫珉之前并未留意,如今骤然想起,心底也不觉翻起了几分的古怪。
他对林滢说道:“卫家并不介意对苏司主心存感激,而且人情也会放在心上。只要不违背卫家的行事准则,卫家上下必定愿意报答。可是,这跟长久相处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林滢只是跟苏炼结交为友,卫珉是绝不会说些什么,就好似他从前,也是从未提及只言片语。
可是如今,卫珉却不由得说出了这些话。苏司主浅交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可如若深交,谁知道苏司主那深潭一般的内心里究竟有些什么呢?
阿滢是顾公弟子,又会一手精湛的验尸之技,而且如今还有朝廷敕封的品阶与官职。这些都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可这些不容易,如若放在苏炼这口深潭之前,也许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担心阿滢的处境,所以宁可枉做小人。
苏炼对卫家有恩,他也是对林滢说了这些话。
林滢轻轻的,温和说道:“卫小郎,我明白,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就好似卫珉不提这些之前,她也会想到苏炼之前在锦城,说说不定很快会相见。
那时候苏炼说得十分笃定,而林滢心里也是升起了几分的奇怪。
如今想来,苏炼这些话却好像是预言。
那时候京城里还没发生这些诡事。
那些血腥的,残忍的诡事,似乎都是因为苏司主的言灵,故而方才产生?
林滢思之,心里面异样也越发加深。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言灵,只有刻意布局。
而且仔细想想,这些诡事对于苏炼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如今这位苏司主正自在奉命修养,虽未辞职,可手里已经不沾活。
替他的牟子奇暂代苏炼在典狱司的事务,可是这暂代以后会怎么样,谁都是说不准。
然而苏炼不在,京城里就诡事频频,此刻牟子奇必定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陛下想来也是对他十分失望。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被请来京城,甚至还要入宫探问。
如此种种,都是对苏炼十分有利的。
若从既得利益者的立场而言,如今这乱成一团的京城局势显然对苏炼颇有好处。
林滢想,可是他又为何会告诉我这些呢?
她想,苏炼绝不会是一时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