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22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为君者谋算,殿下可学会了?”

  祁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了,一边替她身在权力中心,命运半点也不能握在手心而悲哀,一边又从心底生出几分微妙、奇异的感觉。

  似毒蛇黏腻冰冷地缓缓爬过心脏每一寸,却能让人诡异地兴奋起来。

  皇帝的忌惮,是不是就意味着,老师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忍受着胸口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四处弥漫,又从善如流地依偎了过去。

  崔锦之抬起手为他整理略显散乱的发丝,像想起什么似的,温和地笑了笑:“说起来,今日殿下就满十七了。”

  “如今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心仪的人家了?若有,那臣便可早早为殿下……”

  话未说完,只见祁宥猛地从她肩上离开,挺直了背看向她。

  他神情难看至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漆黑的瞳孔似顷刻间覆盖了一层寒霜。

  方才还高昂的情绪瞬间被人泼下一盆凉水,又化作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切割着他微微跳动的心脏。

  祁宥有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像似极力忍受着什么,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娶妻?”

  崔锦之被他骤然变换的神色吓了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臣可是哪句话说错了……?”

  马车亦在此时停下,祁宥紧咬牙关,下颚紧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忿忿地瞪了眼崔锦之,弯腰掀开车帘,直接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丞相府内去了。

  只留下车内一脸懵的崔锦之。

  ……不是,现在的青春期少年变脸都这么快吗?

第三十四章 共眠

  崔锦之入府时早没了祁宥的身影,只瞧见清蕴疑惑地抱着一大堆食材正往厨房去,嘴里还嘀嘀咕咕的:“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

  “公子!”清蕴眼前一亮,连忙过来见礼,“方才奴婢瞧见殿下了,他这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感觉像似要吃人了。”

  说完还夸张地打了个冷战。

  说实话,崔锦之如今也有些拿捏不住他心头的想法。

  这五年时间,祁宥一直跟在她身边学习,无论是经史策论、琴棋书画,亦或是权谋机变、处世为人,样样学了个遍。

  她不能教的东西,例如行围骑射,皆托付了崔锦之信得过去的人亲自教导。

  他学起来从善如流,速度之快,把崔锦之都看得暗暗心惊。

  她从前还有几分担心祁宥不懂如何御下,可观察下来,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霍晁陈元思那帮少年,竟对他有一种奇异的服从。

  国事时政,他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还能明白“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的道理,在小团体中牢牢把控住了决裁者的位置;亦能兼听任贤,对她始终谦逊有礼,不似上一世的祁旭,以为自己已握尽天下事,早听不进耳边的谆谆教导了。

  倒像是个……天生的君王。

  五年前的少年尚还不能完美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如今的祁宥,却轻轻松松地学来她疾雷破柱而不惊的气度,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让人瞧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的到底是什么。

  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只提了一嘴婚事,就惹得他显山漏水的不快。

  最擅妙算嘉谋的丞相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挽起袖子往厨房去,打算做一碗长寿面给他赔罪了。

  其实崔锦之也不太会做饭,她对食物的要求就是——能吃就行。

  虽说现在是官居一品的丞相,可也是实打实的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是以她能吃珠翠之珍,也能吃下粗茶淡饭,能用建窑名盏品茶,也能用砸出豁口的破碗喝水。

  这也意味着,她的长寿面平平无奇,勉强饱腹而已。

  但自从第一次给祁宥过生辰下了碗面后,他就让崔锦之每年给她下一碗面即可,别的什么也不要了。

  崔锦之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往书房去,先是颇为礼貌地敲了敲门,忍不住有些怪异地想,这不是她家吗?

  又推门进去,看到祁宥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桌上摆放着他曾经练过的字。

  想起他从前要装自己不识字,崔锦之拿百家姓教他启蒙的事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可马上又收住了。

  她悄摸地打量着他,感觉到这人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就将面条递过去,笑道:“殿下,吃面了。”

  祁宥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样子,一时间不自在起来,他别扭地接过,什么话也没说,就闷着头大口吃面。

  吃着吃着,这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涩意,逼得他眼角都无端酸胀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或许是责怪自己贪恋的太多,想要的太多,以至于面目都扭曲起来。

  其实他知道,这些从晦暗中滋生出来的念头,都与崔锦之无关。

  这偌大的京城,表面上是金玉满堂,翻开内里一看,只剩下腐烂不堪、浊乱透顶。

  唯有一个她,岩岩若孤松,傀俄似玉山般的立于浊世间,透出一股澄澈来。

  可有时候,他还是有些怨恨的,怨恨世间好似没什么东西能留下她,怨恨她总是这样冷心冷情,更怨恨自己心里头那丁点儿见不得人的贪婪。

  碗里那点面早已捞干净了,清亮的面汤里只剩下漂浮着的葱花,祁宥却还低着头,一滴晶莹落下,溅起一圈圈涟漪。

  崔锦之瞧见他这幅模样,惊得都快坐不住屁股下的凳子了。

  苍天啊,这是怎么了。

  祁宥自幼饱受欺辱,心性也比旁人坚强上许多,这么些年,她见祁宥哭过的次数少之又少,哪怕有一年跟霍玉山学武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生生断了跟肋骨,也没见他掉过半分眼泪。

  如今不过是吃上碗生辰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祁宥不敢抬头看她,只低低道:“老师,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话是对不起刚才冲她发火,还是对不起自己生出的那些道不明的心思。

  崔锦之神色却放松下来,有些无奈道:“殿下认为,臣会因为那点小事儿和您置气吗?”

  “只是……臣还是斗胆问一句,殿下方才是因为哪句话不快?”

  祁宥缓缓抽气,好半天才将心头的情绪压制下去,缓缓开口道:“……婚事。”

  “我不愿成亲。”他抬起头来,语气微微颤抖,却带着坚定地重复一遍,“老师,我不愿成亲。”

  “我不愿将来与我同床共枕之人,是一个我全然不知,只为经营算计的人。”

  “我……不相信他们。”少年低声道,“老师,我只信你。”

  崔锦之一时间心头大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层原因。

  除却五年前他掀开伤疤,向她展示过内里的脆弱痛苦外,这么些年以来,他逐渐长大成人,变得八方不动,刀枪不入了。

  就在她以为那些狰狞的痛苦已经渐渐好了的时候,崔锦之才惊觉,这些苦难早已在暗地里化作陈年顽疾,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多年。

  此时此刻只觉得胸口的愧疚之情不住地翻涌着,眼中也带上了心疼之意。

  平复了好半天情绪,才轻声道,“好,我们不提这事了。”

  说罢就伸手去拿过面碗,想缓解这沉重的气氛,笑了笑:“不如今日殿下就留在府中吧?”

  祁宥上一秒心头郁郁的,下一秒被她这话弄得愣在原地,只觉得耳畔“轰隆”一声,顿时整个人都烧起来,但又听她接着说——

  “从前一直给殿下备着一间厢房,如今倒是第一次用上了。”

  他微微咬牙,随即放松下来,无辜地抬头看着崔锦之,轻轻地问:“老师……能同我一起睡吗?”

  崔锦之正被那愧疚冲击着大脑,听了这话,虽然有几分犹豫,但抵不过祁宥眼巴巴的看着她,最终还是温柔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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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的烛光泛着暖意,照得崔锦之愈发温柔,她墨发轻散,坐在床边,吹了灯,只留下屋内一片静谧的月光。

  目光流转间看向早早钻进被窝里、乖巧地露出一个脑袋的祁宥。

  崔锦之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祁宥。

  上一次同榻而眠,还是五年前崇丘山春猎的时候,她第一次见他毒发的模样,也是二人第一次交心的时刻。

  可五年过去,那个小少年如今长得比她还高!

  莫说她是女儿身,就是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也别扭得很。

  崔锦之生怕被祁宥发现自己的秘密,只敢褪去外衫,同手同脚地上了床。

  祁宥也顺势往里让出一大片空位,清俊的面容上尽是温顺无害。

  好不容易躺下,她僵硬地躺了半宿,听着耳畔规律的呼吸声,就要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突然伸了过来,轻轻一拢,便把崔锦之整个人圈在了怀里,面庞也顺势埋进她的侧颈,炙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细腻的颈窝,他下意识地蹭了蹭脸,亲昵极了。

  从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丞相大人彻底石化了。

  她恨不得穿越回几个时辰前,把自己那被蛊惑发热的脑子掰开瞧瞧,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肃穆

  祁宥慵懒地将头埋在崔锦之的颈窝中,鼻尖一片馨香。

  他其实没睡着。

  身边人僵硬得如同一具死尸,绷紧身子一动不动,让他忍不住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就像当年在崇丘山一样,她故意去逗他一样。

  他突然将崔锦之抱个满怀,吓得她呼吸都快要凝滞了似的,一时间忍不住闷笑,肩头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崔锦之终于明白过来,这人是装睡故意逗她呢。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头,无奈低声道:“殿下莫要打趣臣了。”

  说话间就要去拿开他的手,只觉得他如同沉重铁钳般的手臂紧紧锢着她,一时间竟然也没能移动半分。

  就算此刻她看不清祁宥的脸,也知道这个人定是得意洋洋地将尾巴翘到天上了!

  崔锦之一时气结,那该死的胜负欲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微微侧了个身,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推开他,可推搡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效果,反叫他越锢越紧了。

  这时才发现,她手下触碰到的胸膛宽厚结实,仿佛蕴藏巨大的力量,早已没了当年瘦削单薄的模样。

  祁宥感受着她拼命挣扎的样子,从喉间微微溢出几分轻笑,只觉得有趣得紧,可下一秒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了。

  他从崔锦之温热的颈窝中抬起头,借着月光瞧她,只看到她面上微微泛红,脸色却已严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