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23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祁宥突然皱起眉头,闷闷地哼了一声,轻轻地松开了手。

  崔锦之本欲严肃着神色教训他一番,哪知突然听到他的痛哼,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问他:“怎么了?可是哪儿疼?”

  他将手收回来,无力地放在胸前,“今日同他们比试时,不小心伤到了。”

  崔锦之也想起白日里的那一拳来,面露关怀之色,“是不是臣刚才的力气太大了?”

  “那一拳不会是伤及肺腑了吧。”她皱起眉头,想要下床点上灯查看,“臣帮殿下看看。”

  祁宥连忙拉住她的手:“不碍事的,明日我擦点药油就好了,老师不必费心。”

  说完,微微咬住了后槽牙。

  怎么把她会医术这事儿给忘了。

  崔锦之还是有点不放心,只是少年反复强调自己只是有些许疼,休息一日就好了,她才又坐回床边,低头看向他。

  少年侧躺在她的锦被中,微微仰头和她对视,黑发在月色下泛出微微光泽,眼眸清澈澄静。

  崔锦之的心软成一片,她伸出手,轻轻地插入他的发根,为他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发丝。

  右手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玉匣,她笑意盈盈地递给祁宥。

  “殿下的生辰礼物。”

  祁宥亦坐起身,将玉匣接了过来,那盒子入手冰凉,四角上雕刻玄武、朱雀,苍龙、白虎天之四象,以正四方。

  他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正放着一串通体深褐的奇楠沉香木佛珠,共一百零八颗小念珠。

  祁宥将这串佛珠捻在手心里,才发现每一颗念珠上还密密麻麻的刻着经文,他不懂佛道,于是抬头望向崔锦之。

  “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她低声解释道,“用来消灾解厄,安定心神的。”

  “殿下还记得多年前在兰若寺遇见的那位高僧吗?前些时日臣去拜访了他,求来了这串佛珠。”

  “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她轻声念道。

  祁宥的指尖微微颤抖,将佛珠一圈一圈地缠在了手臂上,深褐色的佛珠挽在他的手上,轻轻垂落下来,却似一条冰冷的毒蛇匍匐在上,阴沉可怖地同崔锦之对视着,透着一股毛骨悚然。

  “悉使解脱,永离诸苦。”

  她的声音那般轻柔,好似佛语梵音,低低地萦绕在耳边。

  佛珠静静缠绕在其间,又变得慈悲坦然,让人心生宁静。

  崔锦之望向祁宥,目光清冽淡然。

  祁宥的指尖摩挲着臂上的佛珠,只觉得心底的不安、躁动之意,被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抚平。

  他在此时难得抛却许多东西,只感受着心底的安宁之意,想着,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惜这样的愿景终究是落空了,甚至还未享受到几刻,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

  “公子,宫里头来人了。”清蕴敲了敲门,发出“叩叩”的声响。

  崔锦之本就只褪去了外衣,此刻直接披上,一边在手中系着,一边打开了门。

  “怎么了?”

  “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来的,让您即刻入宫面圣,不必穿官服了。”清蕴连忙上手为她整理着,“李公公还说,四殿下既然在这儿,就和您一同入宫。”

  崔锦之转过头同身后的祁宥对视一眼。

  皇帝身边的人漏夜前来,必定是发生了头等大事,宣她这个臣子还能理解,让身无一官半职的祁宥进宫做什么?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祁宥亦整理好衣装,二人没再耽搁,快步随早已等候在外的李公公一同上了马车,往宫中去了。

  天空黑黝黝的,方才还清亮的月光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几盏暗淡的宫灯挂在两侧,在夜风下轻轻晃动,闪着微弱暗淡的色泽。

  宫道上静谧极了,墙头上的琉璃瓦片微微泛出森冷的光泽,无不宣示了凝重的气氛。

  带着潮气的夜风袭来,吹去了夏日间的烦闷,崔锦之低声道:“不知宫中是出了什么大事,还请公公告知一二。”

  在前方领路的李公公听了这话,只微微侧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似乎是……闽州那边出了事,具体是什么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工部、户部两位大人,还有叶御史都来了,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

  说话间已将人引至政事堂,他弓着腰推开门,“崔大人,四殿下,请吧。”

  政事堂内灯火通明,令和帝坐于案前,脸色阴沉至极,下方三位大人亦低头缄默不语,崔锦之正打算叩首见礼,皇帝直接摆摆手,递了一封密信,上面的火漆已被拆开,显然堂内的人已经看过了。

  崔锦之接过那封密信,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越往下读,脸色越似坠入冰窖般铁青,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也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第三十六章 风暴

  这密信上的大致意思就是,闽州水患,致使水坝决堤,更引得山洪爆发席卷了好几个县,已经死伤数千人了。

  可此事……竟已是两月前发生的了。

  送信之人还写到,闽州郡守在洪灾发生后,只是上了奏折说水患不断,需要一笔银子修建更牢固的堤坝,闭口不提灾民之事。

  皇帝当时看了这奏折,也批了下去,户部给钱,工部修建查验,可信上却说,这银子根本没有用来修建什么堤坝,反而被郡守瓜分着给了几个县的县令,他们更是勾结当地ггИИщ的士绅宗族、地主豪强,趁机提高了米价。

  如今饿殍满地,死伤无数,灾民们无以为生,只得求各位县令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这些吸惯了人血的贪官污吏哪里肯,不仅不开府放粮,甚至还逼迫灾民去修建堰堤,每日只给上那都见不到几颗米粒的清粥,连一口冰冷的馍馍都没有。

  灾民们不是没想过聚众反抗,只是郡守还敢同山匪勾结,若有人不听话,便杀了推托给山匪即可。那些灾民心头恐惧,即使不堪苦役,也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了。

  写信之人说,只求这封信得见天颜。

  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崔锦之将手上的信纸缓缓捏紧,只觉得满目血痕,洪灾、饿殍、山匪、贪污无数件事交叠在一起,化作一把尖刀刺进她的肺腑,搅了稀巴烂。

  她脚下一个不稳,连喉间都涌上一股腥甜,祁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一下把其他三人吓得不轻,连忙喊道:“丞相!”

  崔锦之摆摆手,努力定下心神:“送信之人是谁?”

  叶御史低声开口:“是老臣曾经的学生,两年前科举,他中了探花。”

  “探花郎多半于京城留职,怎么会去了闽州这样偏远的地方?”崔锦之强行咽下口中的血腥气,继续问道。

  “臣那个学生,本在吏部任职,为人正直刻板,不懂变通,得罪了……吏部尚书,不久后就被找了个错处下放到闽州去了。”

  “如今闽州已成为郡守邓翰墨的天下了,臣的学生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偷偷将这封信送了出来,递到了臣的手里。”

  刚方才叶榆口中提到的吏部尚书萧峰,正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令和帝脸色发青,双唇紧抿,眼瞧着就要发怒。

  祁宥紧盯着工部尚书,又恰到好处地添了一把火,“闽州上书的水坝,按照章程,工部须得派一位官员前去验收,为何工部的总册上写的是‘验收无误’?”

  工部尚书此时脸上的冷汗已经快淌下来了:“这……这……”

  摆明了工部中有人同这位闽州郡守牵扯甚深。

  令和帝握着龙椅的手已经青筋迸发,突然将桌案上的一方端砚砸了出去,那墨汁四溅,吓得工部尚书“砰”地跪了下来。

  “查!”皇帝已全然没了君王的样子,怒吼道:“工部上下给朕彻查!到底是谁,去了闽州后还能装作安然无事的回来签字!”

  他额角青筋暴跳,喘了几口粗气,强压下怒火:“丞相,朕命你即刻动身前往闽州,安抚灾民,重振各县。”

  “朕赐你‘尚方斩马剑’,清查闽州各县,一旦有人行贪污贿赂之事获实,就地斩杀!”

  “叶御史,立刻调出两名都御史协同丞相,务必、给朕彻查清楚!”

  众人皆撩起衣摆,下跪行礼道:“臣遵旨。”

  令和帝看向祁宥:“你既同崔相学习多年,此次就随丞相共赴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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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的马车已等候多时了,崔锦之刚坐了上去,便忍不住“唔”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老师!”祁宥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连忙从随身携带着的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让崔锦之服下。

  这药丸是前几年杜怀舟为她研制出来,说是在关键时刻能保她的命,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只觉得比她此时口中还要腥甜上几分。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可这药也确实神奇,每每吃下去,总能缓解一二她身上的病痛。

  可崔锦之此时没心思细究这些,强撑着坐直身体,开口道:“要走水路……闽州距离京城太远了,走陆路,要一月有余才能到,来不及。”

  “老师。”祁宥握紧崔锦之的手,虽然担忧她,但知道她此刻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和她商讨起闽州之行来:“水路无法直达闽州,我们只能先到临安,再靠马车到闽州。”

  她微微喘了口气,点点头。

  “未免打草惊蛇,到临安后,不必通知各郡县了,通行的路引也不能写清查之事。”祁宥缓缓说道:“还有禁卫军。既然闽州郡守敢与匪帮勾结,手中必有私兵,我们还要调一支禁卫军来。”

  “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帖。”他仍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温热的体温坚定地传了过来。

  崔锦之本忧心如焚,此刻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思绪却突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场雪。

  那个时候的他浑身是伤,仰倒在肮脏的雪水中,眼神中是孤傲与恨意。

  可她陪在他身边不过五年,他就已经褪去曾经的瘦弱,变成一个真正鼎立于天地的半大少年了。

  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终于舒展开,她惨白的脸色此刻也终于一点点恢复过来。

  崔锦之疲倦地点点头,又轻声开口道:“陛下让您同我去闽州,不仅仅是跟在我身边学习。”

  她微微偏头,似是欣慰地笑了笑:“殿下长大了。闽州安顿好后,殿下可能准备着开府封王,再领个差事,入朝听政了。”

  这一世的许多事情,都变得和前世不同。

  令和帝这几年像醒悟过来似的,不再对祁宥这个四皇子抱有偏见,反而默许了崔锦之处理政事时带着他的做法。

  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了崔锦之教导祁旭,而这些年间,祁旭倒也没展现出什么引人瞩目的帝王之才来。

  令和帝也没和前世一样,早早定了祁旭为储君。而是按照惯例,到了年龄便让诸位皇子开府入朝,祁旭去了工部做事,而祁邵则进了顾云嵩的玄甲军历练。

  大皇子祁淮没什么野心,平日里只和一些穷苦清贫的读书人一处看书习字,令和帝把他丢进翰林院整理书卷,倒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了。

  隐隐透露出想要皇子们各自逐鹿之势。

  空气中缓缓流动着闷热压抑之感,突然一声沉闷的空雷响起,惊得大地似乎都晃动了一瞬。

  崔锦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她知道,不仅是闽州,不久后的京城,亦有一场风暴在缓缓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