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55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不对,丞相下意识扼住自己的手腕,她和祁宥朝夕相对了六七年,他对于崔锦之身上的病痛总是在意的不行,生怕她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要是祁宥真知道她随时都能从这个世界脱离出去,不得气的生撕了自己吗?

  崔锦之定下心神,想起少年闷闷地从她手中夺走这东西的举动,一时间倒真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手绳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真的有东西能轻易断开她和系统的连接……

  她喉咙发干,想到自己的一些同事莫名其妙地困在某一个世界无法回来,第一次对这个任务世界产生了无法掌控的感觉,紧紧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崔锦之很快平静下来。

  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丞相站在四方天地的庭院中,突然抬起头朝着那朱墙碧瓦的皇宫望过去,飞檐四角翘伸,让人心生压抑。

  太阳西沉至天边,光线越来越暗,先前还绚烂壮丽的霞光全部没入地平线,只剩下暮色模糊一片。

  终究还是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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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烟袅袅舒人心神,炉火也散发着阵阵温暖,本该是惬意到了极致。

  可政事堂中正吵得不可开交,吵得人脑仁都发疼。

  “如今本就战事告急,申蔡二州的伤亡情况还不知如何,再将牵扯科举一案的官员苛以重刑,天下人会怎么看!”

  “科举舞弊乃朝廷丑闻!本就是薛成益贪赃枉法,如今薛怀忠竟敢起兵谋反,若不严惩,如何正天下律令!”

  祁旭冷眼看着他们争吵了好一会,突然开口打断众人:“薛贼胆大妄为,竟敢称祁邵为潜龙,如此悖逆狂妄之举,非正法不足儆在位。”

  王宾鸿亦冷声附和道:“旁人先暂且不提,这薛成益乃逆贼之父,若不将其诛杀,不就是告诉天下人,陛下软弱可欺吗?”

  新任内阁大学士陈峙皱起眉,“虽大燕要与薛贼开展,但局势到底如何谁人也无法预料,留住薛家人的命,若逆贼真兵临城下了,还可用他们谈判。”

  “呵。”王宾鸿嗤笑一声,“陈大人这才刚当上内阁大学士,便如此畏手畏脚,能做成什么大事?薛贼连觊觎皇位这种当诛九族之罪都犯下了,哪里还会管自己的父亲?”

  陈峙不欲与他多争执,只转头看向正中央的祁旭,说:“殿下如何看?”

  祁旭目光阴翳地扫了他一眼,道:“斩。”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继续道:“不仅要斩,还要割下薛成益的头颅送到隐阳城,向虎豹军示威,让天下人看看——久藏异心、妄图作乱天下是什么样下场。”

  “不可。”崔锦之猛然抬头,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玄甲军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隐阳,若真将薛成益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必然会激怒虎豹军,若他们强行攻城,屠戮百姓……”

  祁旭直接打断她,“薛家这些年本就权倾朝野,若非父皇仁厚,哪里还能由得他们作乱。不杀薛成益,如何让读书人安心,如何让天下人心服?传令下去——薛成益、薛延二人于御街腰斩……”

  “景王殿下!”崔锦之少见地动了怒,声音冷到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大燕本就不会畏战,何必非要激怒薛怀忠呢?腰斩乃是极刑,薛怀忠知道自己的老父和嫡子死相凄惨,必然将怒火发泄在百姓的身上,黎民何辜!”

  气氛一瞬间沉闷起来,诸位大臣皆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掺和到这两人中间去。

  祁旭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贯温和文雅的假面也维持不住了,他冷笑道:“若不杀薛党,他们便不屠戮百姓了吗?如今最要紧之事,便是稳定军心——只有薛成益的头颅才能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崔锦之站立在堂中,眼眸锋锐至极,不卑不亢地同祁旭对视着,显然是绝不肯后退一步。

  景王双手成拳,青筋凸起,一字一顿道:“况且父皇将监国之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崔大人,你未免太过逾、矩。”

第七十九章 头颅

  内阁拟旨的效率很高,第二日清晨,薛成益与薛延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中,自宫中向御街拉去。

  再怎么据理力争,也抵不过实打实的监国之权,如今令和帝精力不济,压抑多年的祁旭终于在长兄过世,三弟谋逆的情形之下扬眉吐气了一把。

  崔锦之越是木秀于林,祁旭就越高兴——只要找出了丞相的错处,祁宥与那个位置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小。

  囚车一路向前,四周紧紧围绕着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对于薛怀忠谋逆一事不以为意,认为很快便能平定下去,于是群情激奋地随着囚车的方向行进高呼:“杀逆贼,平天下!杀逆贼,平天下!”

  到了御街,薛成益和薛延两爷孙被几个官兵从牢笼中扯出来,困在两个木桩之上,无数菜叶鸡蛋狠狠地砸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有百姓忍不住唾了一口:“呸!好个贪官,败坏科举不说,还敢谋逆篡位,杀得好!”

  薛成益闭了闭眼,在廷尉府中关了半月多,虽没人对他用重刑,但听到儿子薛怀忠拥立祁邵为王,剑指京城时,那口心气已然散了。

  起兵夺位,尚在京城的老父和儿子是什么下场,还用想吗?

  他穿着褪色宽大的囚衣,瘦骨嶙峋的身子在末春时节忍不住发抖,浑浊而暗淡的眼睛扫过四周或兴奋、或狰狞的脸,嗫嚅着双唇,最终还是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百年薛氏,终究还是断在了他的手上。

  这些年,他太过得意忘形,放任族中子弟依仗权势欺凌弱小,卫国公和祁旭韬光养晦,丞相初出茅庐,薛氏一枝独秀,自然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旁的薛延他看着眼前的刽子手抚摸着雪亮泛冷的斧头,已然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快要痴呆了。

  那满脸横肉的壮汉狞笑着瞥了一眼吓得快尿裤子的薛延,只听行刑官将木牌重重地扔掷在沙地上,他交换着左右手吐了两口唾沫,又握紧双手,高高举起大斧,冲着薛延的腰间砍去——

  刀斧入肉的钝痛之声响起,围观的百姓兴奋着高呼,纷纷鼓起掌来。

  哪知这一斧头下去并未将薛延砍死,他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声,让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欢呼。

  那刽子手冷笑一声,又重重地落下一斧,薛延被砍为两段,上半身滚落至沙地,手指下意识地颤动,口中还能低低地惨叫着,直至彻底没了气息。

  那高高溅起的血液噗嗤一声洒到了薛成益的脸上,他紧闭着双眼,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刽子手又如法炮制地腰斩薛成益,他上半身同薛延一样,仰倒在沙地之上,口中却紧咬牙关,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他双目瞠大,至死也不肯闭上。

  刑台后秉笔太监孙兴安吊着尖锐的嗓音道:“来人呐,把这个逆贼的头颅给咱家割下来!送到隐阳城给他们看看,想祸乱天下的,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那刽子手连忙谄媚地点点头,一脚踩上薛成益的胸膛,狠狠地从脖颈处劈开,那头颅顺势滚落开,鲜血如注般倾洒,将沙地晕成一片暗色。

  人群中又传出阵阵叫好之声。

  不远处的陈元思惨白着脸色,终于还是扛不住地转身呕吐起来,胃里的酸水不住地翻江倒海,他吐了好半天,才终于勉强止住。

  崔锦之神色平静,只是眼眸中似有复杂涌动。

  死不瞑目的头颅被红布包好,放进了木盒之中,行刑官接过,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孙兴安。

  他盯着怀中的盒子冷哼一声,抬脚朝外走去,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为孙兴安让出一条道来。

  只有崔锦之没有动弹分毫。

  她轻掀眼皮,眸色冰冷地注视着孙兴安,纵然模样看着温和,却流露着让人心生惧意的威仪。

  孙兴安缓慢地靠近崔锦之,轻笑了一声:“丞相大人,今日竟然有兴趣来看薛贼受刑,好雅兴啊。”

  丞相表情依旧淡然,仿佛没听到般,漠然地觑了一眼他。

  孙兴安被这打量的眼神激得怒意上窜,却还是强压住,冷笑一声:“咱家还得忙着回宫复命呢,待景王殿下过了目,咱家还得前往隐阳城监军呢。”

  “监、军。”崔锦之目光更加冰冷,连唇畔都带上冷峭的讥意,“景王殿下还任命了孙公公为监军?”

  “是呀。”孙兴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薛氏辅佐陛下多年,还能做出谋逆之事。若是……”

  他压低声音,状似为难地说:“这四殿下的手中还有两千将士呢,若他也起了哗变之心,崔大人,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呢?”

  本以为崔锦之会勃然变色,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常年宦海沉浮的丞相大人,只见她微微一笑:“景王殿下忧虑得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孙兴安的阴阳怪气转为景王对将士们的忌惮,孙兴安自知说错了话,带着满腔怒气看了眼崔锦之,转身就上了马车。

  人群又渐渐动了起来,如今薛贼已除,自然没什么可看的了,便都散去了。

  陈元思低声道:“崔相,我们回宫吧。”

  二人上了马车,崔锦之执起一旁的紫砂壶,到了一杯清茶,递给陈元思让他漱漱口。

  元思轻抿了一口茶,冲淡口中的酸意,才苦笑了一声:“幸好霍晁随殿下去前线了,若今日瞧见我这副模样,不知道又要嘲笑我几年了。”

  心头淡淡的愁云被他的轻嘲拂开,崔锦之道:“你在廷尉府中还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吗?”

  “唔……确实没怎么见过,廷尉府有专人负责刑讯,不过……”

  他微微一顿:“崔相还不知道,昨夜圣旨传到廷尉府,吓得薛延直接瘫软在地,可薛成益倒没什么反应,只说了要见丞相一面。”

  “见我?”崔锦之撩起车帘,看着京城街头上热闹非凡,如往常般烟火气息浓重的景象,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并非讥讽,甚至还含了点悲哀的意味。

  “薛成益知道,萧家不会放过杀他的机会。他唯一的出路,只在我的手中,可惜……萧家算准了民心之向,若强行留下薛成益的性命,只怕是我们也会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了。”

  “是。所以昨夜我按下了这个消息,景王若是知道了薛成益要求与您见一面,必会让朝中党羽趁机攻讦。”

  指尖抚上温润的茶盏,她苦笑着摇头:“陛下重病不起,监国的权力尽数交予景王,若我当日……”

  若她当日没有顶撞令和帝,不让他瞧出来自己对祁宥的心疼之意,如今的局面,会不会让她和祁宥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可是令和帝冰冷审视的目光仿佛仍在眼前,想到祁宥从受尽欺辱,敏感多疑的小少年,到如今身穿银铠,脚踏四方的男子,崔锦之怎么也无法开口附和那些带着恶意揣度的话语。

  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心底轻笑,在官场浸淫多年,不是早就练出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吗?

  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关头,却怎么也没办法骗出口了呢?

  不知不觉中茶杯微微倾斜,溢出的茶水惊醒了沉思着的崔锦之,陈元思也掏出锦帕擦干净水渍,忍不住劝道:“算起来崔相从科举开始,就日日歇在政事堂,不如找个时间回府好好休息一日。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崔锦之摆了摆手,指尖抚上额角,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卫国公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他们的动作也会越来越大,如今往隐阳派去了孙兴安作监军,不知还要作出什么乱子。”

  元思的面上也不由得泛出冷意,“这个孙兴安,向来是贪财好货之辈,派此人监军,殿下那边必然会受到牵制……隐阳还未平叛,沦陷的两州也没能收复,南诏铁骑还在西南蠢蠢欲动,而景王党羽之人,竟然还想着如何争权夺位。”

  一向尽力学着丞相淡然之气的少年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头疼得更加厉害,崔锦之捏了捏鼻骨,也想到了沉寂多年的蛮族,“传信给殿下,借他手上军前自主之权通知穆临将军,调动一部分东南驻军向西出发,震慑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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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宥已率领将士们行军两日,在冀州外整军休憩。

  通州大营副都尉之一周季同是此次护送辎重的副将,他随着祁宥亲点了一遍粮食草料还有武器,刚要开口说话,突然见不远处有一行人马快速向他们行来——

  “整队!”周季同一声暴喝,原本坐在地面休息的将士们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来,只听唰唰几声,诸位将士整齐划一地拔出泛着冷意的刀刃来,神色严肃地盯着来人。

  祁宥看着那队人马最前方猎猎作响的大红旌旗,微微眯起那双凤目,似有暗云涌动。

  最前方驾车的马夫看见了寒气森森的兵刃,忍不住大吃一惊,拼命了勒紧缰绳,那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将车身晃得一阵歪斜。

  他惊魂未定地停下马车,就听见车内传出一道尖利的嗓音:“作死啊!把咱家这身老骨头晃散了拿你是问!”

  孙兴安铁青着脸色,骂骂咧咧地冲车内钻出来,却在看到眼前黑压压的将士们瞬间如同掐住脖颈的鸡,噤声了。

  他定了定心神,冷哼一声为自己壮壮胆子,抱着盒子下了车,皮笑肉不笑道:“咱家是新任的监军,见过楚王殿下了。”

  祁宥低垂眼帘,漠然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孙兴安,才缓缓抬高手臂。

  身后的将士们齐刷刷地将手中的利刃收回刀鞘中去,看得孙兴安暗暗吃惊——这才离京两日,这位楚王便能将通州大营的兵卒训练得如同自己的私兵,当真可怕。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过众人,心里盘算着向京城报信的事,手中将那木盒递了过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是京城赐下来的,殿下还不快打开看看。”

  祁宥随意扫视了一眼那木盒,伸手打开,见里面赫然躺列着一个血迹斑斑,死不瞑目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