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59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城门洞开,祁邵一夹马腹,带领着身后一众人马从城内鱼贯而出,手中挥舞着虎虎生威的红缨银枪,狞笑道:“带着一群残兵败将便来送死,今日,朕就亲手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祁宥的嘴角缓缓展开一抹讥笑,他漠然平静地抬高手臂,这一次,对准的是祁邵的头颅。

  指尖勒紧弓弦,铮的一声放开。

  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飞向祁邵的眼睛!

  祁邵来不及勒住缰绳,冷箭带着凌厉破空的杀意席卷而来,一个士兵见状连忙扑了上去——

  冰凉的箭镞无情地刺穿一颗人头,只听噗嗤之声顿响,如同熟透的西瓜爆裂开来,红白腥臭之物喷溅了祁邵一脸。

  他不由得大怒,狠狠甩开压在身体上的尸首,向前冲去。

  祁宥丢开弓箭,手持长剑迎了上去,枪剑纷飞,寒光闪现,肩头上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将衣衫沾湿浸透,他俊美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锐利森寒。

  身后的骁骑亦大吼一声,杀入敌军之中,只见战斧狂飞,铁鞭铮铮,马鸣震耳,人头落地,他们带着必死的决心坚定地斩杀着前方所有的敌人。

  他们一路突进,很快虎豹军的气势就渐渐落了下乘,祁邵咬牙切齿,抬臂抵挡住一击,正向后退一步,鼻尖突然萦绕着一股异香,祁邵青筋迸发,脑中嗡的一声——名为理智的弦猛然断裂!

  他双目赤红,满脸脏污,却大吼一声,提着长枪向祁宥刺来,明光甲骤然劈碎,那银枪贯穿少年肩头,捅出一个见骨的血洞,可他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长剑横于胸腔,向下劈去,银枪应声而断。

  祁邵两手空空,却被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戾气冲昏了头脑,只想就这样暴虐地撕碎眼前的人!

  他怒吼着扑了上来,眼前是少年微微勾起的唇角,祁宥调转剑柄,重重地撞上祁邵的腹部,他从口中喷溅出鲜血,少年漠然地举高长剑,眼瞧着就要劈下来。

  “陛下!”薛怀忠领着骑兵冲来,陌刀上翻,抵挡住这致命的一击,只为救下祁邵。

  祁宥闻声抬头,黑沉的眼眸凛冽到了极致,高声道:“围!”

  无数骁骑丢开对峙的敌军,从四面八方合围住祁邵等人,薛怀忠脸色铁青,幸而带来的都是亲卫,殊死冲阵,为他们搏杀出一条路来。

  他正抓着祁邵,眼瞧着即将突围时,一只铁鞭带着倒刺狠狠地卷上了祁邵的胳膊,深深地刺进他的血肉之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鞭子猛地向后回缩,那条臂膀被硬生生地扯断,祁邵惨叫一声,鲜血如喷泉一般高高溅涌。

  手臂落入地面,转眼便被无数铁骑踏成烂泥。

  薛怀忠不敢回头去看,紧紧抓着祁邵,狂奔而去,无数的亲卫与骁骑厮杀着,还有数十人阻挡围困在祁宥身前,少年面罩寒霜,铁鞭翻飞,所过之处皆带走一片血肉,可围困的人源源不断地扑了上来,长枪从四面狠狠地刺进祁宥的身体!

  “杀——”

  如黑云乌泱泱一片的将士从远方逼近,爆发着厉声的狂呼——

  玄甲军终于到了。

  他们气势惊人,纵横决荡,如蛟龙一般在敌军中奔突横扫,顾云嵩奋力挥舞着大刀,逼得虎豹军连连后退,搏杀至祁宥旁,反手劈开一个敌军的身体,将祁宥于人堆中救出。

  见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洞,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和敌人厮杀,顾云嵩忍不住低骂一声:“小疯子!”

  祁宥下意识向他刺来,顾云嵩堪堪躲开,才发觉他双目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当即一个手刀劈向少年的后颈。

  少年眼前一黑,软倒下身体不省人事了。

  顾云嵩带着祁宥在将士的保护下后撤,不再恋战,一路至就近驻扎的尧山处。

  抱着少年的身体下马,大吼道:“医士!”

  数位医官从营地中奔来,看清楚祁宥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进营帐中。

  无数的血水被一盆盆端出,止血的药粉刚被洒上伤口,就被汩汩流出的鲜血冲走,一位医官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摸出银针为他封住穴位。

  顾云嵩一直守在帐前,霍晁一瘸一拐地抱着手臂走了过来,顾将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倒幸运,竟然只受了轻伤。”

  霍晁笑不出来,焦急地想要往营帐里钻,被顾云嵩一把拉住:“添什么乱,你家殿下命大得很,等着吧。”

  少年拼命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

  远在京城的崔锦之刚刚处理完一部分政事,她抬头望向窗外如火般燃烧着的黄昏,心头突然像被锋利的尖刀扎入,痛楚瞬间席卷全身。

  一把扶住桌角,如同溺水之人拼命地大口呼吸着,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陈元思刚推门而入,连忙搀扶住她,紧张道:“崔相!”

  “我没事……不必担心。”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抚了抚心口,“隐阳城如何了?可有消息传来?”

  元思面色凝重,托住崔锦之的手臂,一字一顿道:“隐阳城破……”

  她猛地摇晃了一下身体,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张元德将军呢?”

  陈元思将头重重地低了下去,不敢看她的表情,“张老将军……已经殉国了,隐阳全城上下皆被屠戮,无一人幸存……”

  痛意顺着四肢蔓延,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挤压成一团,她喉间涌上一口血,反手回握住陈元思的手臂,强压下那股腥甜:“……殿下呢?”

  “殿下……”元思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眶微红,哽咽道:“殿下身中数刀,重伤昏迷,还未知生死……”

  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只觉得通体寒冷,仿佛置身结冰的湖面,一点重量便能将脆弱的冰面压得嘎吱作响。

  她闭了闭眼,重重地咬上舌尖,疼痛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有消息传来,说明殿下已经被救下了,是不是?”

  “玄甲军已至,祁邵在战中被殿下削去一只臂膀,敌军退守隐阳城中,崔相,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崔锦之艰难地挤出一个笑,“你放心,朝中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来解决……殿下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

  她指骨绞得青白,手背上的青筋微露,“卫国公病重,萧党也在一步步收紧权力,吏部现在被萧峰牢牢把控住,兵部因为太尉王宾鸿的缘故也几近靠拢萧家。”

  算起来,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卫国公不久后便因为重病去世,不过当时祁旭已经上位,萧家根本不需要像如今一样苦心算计。

  “吏部不要紧,内阁现在还未定下首辅,由你父亲主导着,御史台和翰林院是我们的人,廷尉府有你同籍弘盛分庭抗礼着,倒也出不了差错。”

  “我现下唯一担心的……就是京城的禁卫军了。”

  陈元思看她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却依旧强撑着同他商量政事,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可他亦紧抿着双唇,半点情绪也没表露出来,“穆将军仍在通州大营之中,霍参领也统领着前锋营,若禁卫军真有异变,也能防范住。”

  “元思。”她十指颤抖,扣出他的手臂,力气大到要嵌进肉里,“若还有消息传来,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

  “祖父!”祁旭手握两张信纸,快步进了萧府的寝房,一迈进去,就瞧见萧正平倚在床边剧烈地咳嗽着,连忙上前为他顺着气。

  萧正平缓了缓,苍老得如同枯树皮的手轻拍了祁旭一下,道:“殿下怎么来了。”

  “隐阳那边传来了消息——”

  “城破了?”萧正平低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回道。

  祁旭微微一笑,“是,正如祖父预料得一样,孙兴安也死在了隐阳城中,如此,倒不用我们费心解决了。张元德以身殉国,祁宥重伤昏迷。”

  卫国公低低地哼笑了一声,像是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城破则主将难逃责罚,张元德既然死了,那便落在楚王的身上,可惜他重伤,竟叫他逃过一劫。”

  “谁说他逃过一劫了?”祁旭捏紧手指,将手中的信纸展示出来,“孙兴安死前,倒是还发挥了他的余热——”

  “他说……顾云嵩私自调动玄甲军离开驻地。”

  卫国公浑浊的眼珠倏然爆发出一道精光,激动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哈……顾云嵩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信上说,似乎是祁宥尚在京城时就送去了手书。”

  祁旭满意地看着指尖那薄薄的信纸,知道它会成为自己扳倒祁宥的重要一环。

  卫国公也缓缓扯出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或许是他早早猜到薛家必有异动,又或是薛家谋反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可是如今看来,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主将听令一个皇子而私纵兵马,这样的事放在陛下的眼里,又会变成怎样的意味呢?”

第八十四章 奔赴

  隐阳城破,十万百姓皆惨死于虎豹军的屠戮之下,举国哀痛,京城的百姓似乎也在这时候意识到了,这场谋反并不是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几个字便能草草总结。其中的悲惨,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的到。

  纵然援军已至,楚王殿下断去祁邵一臂,隐阳城却付出了更加惨痛的代价。

  初夏不凉不热的夜风吹走了春日的料峭,却还是吹不走一片死气沉沉。

  丞相却在此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上书景王,请他允了自己去往前线。

  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仅仅凭几句话就在大殿之上掀起惊涛骇浪的崔锦之平静地听着几位大人争吵。

  萧党的官员知道楚王本就一马当先、不惧生死地同敌军厮杀着,以几千将士,歼灭近四万敌军,若真让崔锦之去了,天下百姓只会更敬佩感念丞相之德,无形为楚王造势。

  而清流一党则认为崔锦之身为一国之相,更是万民心中清风廉洁,德厚流光的表率,有她在军中同将士们共进退,自然大振民心。

  可是丞相病骨恹恹,风一吹都能病上几日的,如何能去往炮火满天的前线呢?

  双方争执地不可开交,唾沫星子几乎要把崔锦之给淹没了。

  最终还是萧氏一党落了下风,再怎么把控朝政,也比不过手握笔杆子,舌灿莲花的文人。

  祁旭咬牙切齿地下了旨,倒也没完全遂了崔锦之的意,只让她随大军辎重补给的队伍前往,慰问完将士后,即刻返回京城。

  崔锦之领了旨意,下了朝就整队出发,负责调动通州将士的穆傅容早就清点好了,他神色复杂地望了眼看起来淡然的丞相,低声道:“你不必管护送的将士们,先行一步吧。”

  满朝文武,甚至是京城的百姓,在知道崔锦之要前往玄甲军驻扎之地时,都或多或少感佩着她为国为民之举——

  只有穆傅容透过那被所谓家国大义掩盖着的理由之下,窥探到了崔锦之一点点私心。

  崔锦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不眠不休,跑死了多少匹马,才到了营地的。

  她只知道自己踉跄下马时,惊动了被报讯的顾云嵩,他一看到面色惨如白纸的崔锦之,心中狠狠一惊,几乎要不管不顾地上前抓着她,却被崔锦之平静的眼神给镇了回去。

  “京城已得了隐阳的消息,举国上下悲恸不已,臣愿与众将士共守此处,更为亲祭无数殁于此战的百姓魂灵。”

  她唇色雪白,纤弱的背脊傲然挺直,却仿佛一根炳炳麟麟的脊梁通天达地地秉立着。

  四周静默至极,片刻后军声大振,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驻地。

  崔锦之上前一步,嗓音暗哑:“……让我见他一面。”

  顾云嵩深深地看了眼她,什么也没说。霍晁领着人往营帐走,他撩开大帐,艰难地低声说:“……殿下重伤昏迷多日,还未曾醒来,药也喂不进去,医士说……说……”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更残忍的话来,只是不忍地别过头。

  崔锦之撑着表面的平静,低低道了句:“多谢。”

  坚定地踏了进去——

  大帐的四角都燃着暖盆,银碳被烧得红彤彤的,祁宥安静地躺在床上,腰腹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斑驳的血迹已经隐隐透了出来。

  他的脸上、手上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刀痕,左肩之上还扎着四根止血的银针,露出一个血洞,里面还若隐若现地可见一抹骨色,好几个医士正为他撒着药粉,重新更换纱布。他们端起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一缕黑沉的液体划过祁宥的唇角,没入乌发之中。

  一位老者余光突然瞥见身后的崔锦之,刚想斥责她,却看清了崔锦之此刻的神情,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着示意其他几位医士退了出去。

  崔锦之剧烈地起伏着胸口,试图从这稀薄的空气中汲取出一点赖以生存的氧气,可五脏六腑却好似被人狠狠地插入一把寒刀,冷漠地将内里绞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