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理直气壮,对!就没人像他们这样理直气壮!
明明穿着旧棉袄,裹着破围巾,边上还放着背篓,跟进城的乡下人穿的没什么两样,甚至一个肉包子,三人还跟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可人家就是理直气壮,蹲门口也跟坐里面包间似的。
胖子能屈能伸,眼珠子一转,立马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点事我心里着急,话没过脑子。是我这张嘴说错话,真是对不住!”
这胖子嘴欠,道歉道得也真诚,他伸手往里面让,“今儿还剩下点豆浆,您三位要不进去喝点热的,算我赔罪……”
苏长河心里憋着气儿,心道还豆浆?我看你像豆浆!
这要是他自己,都没什么,可他闺女才几岁?五岁的小娃娃你也嘲笑,得亏他闺女不是真五岁,不然都得留下心理阴影!
苏长河心里骂人狗眼看人低,面上十分大度:“多大点儿事,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今天来公社还有事。”
临走时,又笑眯眯地说:“同志,家里有事,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是呢,在工作期间,你代表的就是国营饭店。今天说我们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哪天,哪位领导或是外地的同志过来吃饭,也碰上这么一出,破坏的就是国营饭店甚至于咱们公社的形象,你说是吧?还有,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也是祖国的未来。咱们不爱护,也不能打击,对吧?”
“啊?对对……哎呦!”
这胖子都被说懵了,直到烟烧到手指,他才回过神,“这人说话……”咋跟领导似的?
“领导”苏长河揣着二十来块钱,正站在供销社里打量,别说,从衣服布料到油盐酱醋,再到锅碗瓢盆等等,东西还挺全。
苏月总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苏长河拍了拍她,在人家的地盘,说人家是麻雀,本来态度就不好,小心再朝你翻白眼。
翻白眼可不是夸张说法,三人真看见一大妈多问了几遍,柜台后的售货员就不耐烦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也就是这个时代特色,供不应求,老百姓能买到东西的渠道少,就是供销社态度不好也没辙。等以后,都不用多久,几年后,改革开放,个体经济发展起来,一个个笑脸相迎,谁还到这儿来?
苏家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但受到存款的限制,只能先挑重要且紧急的买。马蕙兰一边买,一边和女儿确认,“油盐酱醋酒、牙刷毛巾卫生纸……”家里的牙刷都刷秃了,至于卫生纸,更是少不得。“还有什么来着?”
“布料!妈别忘了扯布!”
“哦对,这个可不能忘……”
他们仨都是农村户口,去年一人的布票才六尺,这点布料个子高点或是胖子都不够做一身衣服。像老苏,他个子就比一般人高,做裤子都得多费布料。马蕙兰从手帕里掏出布票,家里剩的票少,起码得一人先做两身内衣。
马蕙兰和苏月昨晚就做了采买计划,今天按计划来,很快就买完东西。
苏长河背着背篓,娘俩手牵着手在前面走。苏长河得给这娘俩送到废品站去,他再去黑市摸摸情况。
为什么去废品站呢?
苏月也想见识见识黑市,可她爸嫌弃她拖后腿,不带她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第二感兴趣的地方——废品站。这可是小说电视剧里主角捡漏发家的宝地,穿越一回不去废品站,就像到了北京不去长城,到了西安不看兵马俑,多可惜啊?
而且万一她也找到个什么宋代的瓷器,明清的书画,或是哪个夹层里的玉镯,不就发了吗?
对于她的想法,苏长河表示,闺女,你还是太年轻了!
别人又不是傻子,好东西谁不知道偷偷藏着,就算是特殊时期被抄出的东西,沦落到废品站,中间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早从上到下被扒了个干净,还轮到你个傻闺女去捡漏?
苏长河深觉肩上担子重,闺女太单纯怎么办?只能自己努力赚钱了!
苏月进了废品站才知道她爸临走前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怜爱傻子的眼神!
废品站还真的都是废品!
说好的宝贝呢?
这头苏月不死心地翻找,那边她爸,苏长河同志已经直奔目的地——黑市。
黑市藏在一条小巷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非常有默契地捂着头脸,不叫人认出来,也绝不傻子似的张口叫出别人来。
他们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买或者卖。
苏长河比其他人多了一个目的——打探市场行情。
他也用围巾挡住大半张脸,揣着手,走走看看。有卖野鸡野兔干蘑菇山货的,也有卖粮食,精米细面、粗粮糙米齐全,还有卖猪肉的,看样子生意很好,摊子上只剩下几根骨头。
苏长河蠢蠢欲动,骨头好啊,没什么肉炖汤喝也不错,他问:“大哥,怎么卖?”
缩着脖子的男人回道:“六毛钱一斤不要票。”
价钱比供销社高一点,不过不要票,也划算了。
“行,三根都给我拿着吧。”
苏长河将大骨放进背篓,也没走,闲聊似的问:“大哥你这肉卖得可够快啊?明天你还来不?”
“来啊!怎么不来?你要想要,明天给你留点好肉。”摊主还以为苏长河嫌弃只买到骨头。
苏长河心里却道:我倒是想买好肉,兜里没钱买不起啊。
他没说不要,只说:“明天恐怕不行,生产队还要上工,我想来,也不能老请假,你是不是天天在这儿卖?要是,我下回来公社就直接过来。”
“是,你只管来,我天天都在这一片。”
天天在黑市卖肉,看来这大哥路子挺广。
连骨头都卖光了,摊主开始收拾东西,苏长河一边搭把手一边问:“大哥,咱这儿有卖鱼的吗?我走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要买鱼?卖鱼的少,有时候下面生产队有人过来,鱼少又不好养,弄来就死了,看着不新鲜,人家也不乐意要。”
“这不是家里有亲戚腿受伤了,想着买点鱼回去,炖汤补补。听说甲鱼更补,就是没看到有人卖。”
“甲鱼?”这下摊主看苏长河的眼神更不解了,他心道这小兄弟要买的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年头最补的当然是肉了,人也更爱吃肉,尤其是那种肥肥的炼出猪油的肉。像鱼很多人都不吃,不仅腥而且刺又多。甲鱼就更少见了,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买甲鱼。
摊主劝他:“腿受伤了,你弄点瘦肉汤、骨头汤,不都补吗?甲鱼这玩意,就算乡下人抓到一只,一只两只也不至于跑一趟公社,这玩意也不值钱,我敢保证,估计整个黑市都没有一只!”
那你可保证错了,苏长河心道现在在你面前,我背篓底下就有一只。
苏长河摸清楚情况,没在黑市多留。他估摸着甲鱼在黑市卖不出价来,别卖个一毛两毛,都不够三孩子分的。
苏长河背起背篓,往外走。巷子靠外的地方,一个老大娘正卖鸡蛋,说是自家攒了大半个月,一个鸡蛋七分钱,没一会儿就卖个七七八八。
苏长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第7章 卖甲鱼
红旗公社地方不大,但是该有的设施都有,就像他闺女评价供销社的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时,苏长河就蹲在“五脏”之一的纺织厂……的家属院对面。
这年头有人吃不上饭,也有人吃穿不愁。吃穿不愁的人里除了领导干部,就是工人。如果家里有多个工人,比如双职工、三职工,那日子就更宽裕了。
苏长河盯上的就是这样的人。
甲鱼只有一只,他不想贱卖,那就得找有钱有需要的人。
苏长河揣着手,观察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讲究的大娘。
斜纹棉袄、灯芯绒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皮鞋,这一身衣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更重要的是,这大娘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
这可是手表啊!
从小苏同志的记忆里知道,一块手表便宜的也得八九十。一个普通工人,哪怕弄到手表票,也得不吃不喝,攒上三四个月工资,才能买得起。
因为贵重,一般家庭,就算买得起,多半也是当家男人有一块,再或者,条件好些的人家,娶新媳妇,彩礼里有一块,凑成所谓的三转一响。
这位大娘手上能戴着手表,可见家庭条件绝对不差。
苏长河理了理衣服围巾,拎着背篓,绕到前面的路,等她过来,上前问道:“婶子!要甲鱼吗?”
苏长河在他闺女面前说小苏同志的长相比他年轻时差点,但其实吧,论长相,还真是他占便宜了。小苏同志不是国字脸的那种端正长相,而是俊秀。脸生得嫩,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一说一笑,二十六七岁的人,愣是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天生的一张甜瓜脸,真是顶顶讨广大妇女群众喜欢!
此时苏长河充分发挥这张脸的作用,他面带微笑:“家里捉了一只甲鱼,本来打算送给住院的表叔补补身体,谁知道表叔转到县城医院去了。这东西滋阴补阳,能捉到全是运气,随便吃了吃浪费营养价值,就想着问问有没有人需要……不瞒婶子,我等了半晌,就看您面善,才敢来问问……”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那么两分羞涩,像是头一次干这种投机倒把的活儿,既生疏又不好意思。
这大娘被叫住的时候,还面带警惕,这时候眉头也松了,脸色也好了,还反客为主地叫他到边上说话,“你是说甲鱼?”
“是,一只甲鱼,还是活的,炖汤喝最补了。甲鱼可是大补之物,壮阳补阴,营养价值高,像高血压冠心病的病人,多吃有好处。还有产妇,产妇吃对身体也好。”
听到对产妇身体好,大娘终于问了一句,“真的?”
卖东西不怕客人问,就怕客人不问,苏长河解释道:“当然是真的!您想想,咱们是不是常说产妇喝鱼汤补身体,甲鱼可比鱼珍贵,这东西蛋白质含量高,顶得上一般鱼好几倍,不,都不止!婶子您听说过‘霸王别姬’这道菜吗?您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吗?”
“甲鱼?”
“对!这道菜是苏省的一道名菜,主要材料就是甲鱼和鸡,将这两样放进锅里,再加上火腿、冬笋之类的配菜,炖出来,那味道,最主要的是,这道菜滋补啊!”苏长河说着说着压低声音:“您知道吗?华国解放后,大领导和几位元帅都吃过这道菜!”
“大领导和元帅?”大娘瞪大了眼睛,“大领导也吃过?”
苏长河没有说假话,在他那个世界,这道菜的宣传,一直有大领导尝过这回事。他们穿来这个世界后,大致比对了记忆中的大事件,和他们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差别,那大领导应该也尝过这道菜吧?
苏长河心里暗想,面上却只说:“反正有这么个小道消息流传,我想着大领导要是没吃过,旁人也不敢瞎说吧?您说是不是?”
这大娘一想,是这个理儿,那可是大领导,谁敢胡说八道?
其实她也听说烧甲鱼,苏长河眼神多准,一瞄就瞄到一个大的,这大娘的儿子就是纺织厂一个副厂长。她儿子有一回出差,就吃到一道红烧甲鱼,回来还和他们嘀咕,说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甲鱼烧得又鲜又嫩,还是人家厂里老师傅的看家菜,相比起来,他们厂里小食堂的菜就没什么特色。
她儿子嘀咕那么几句,重点当然不在甲鱼有多好吃上,但大娘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苏长河说的时候追问。不过这次,她起心思,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女儿。
她女儿结婚十来年,终于有了孩子,婆家欢喜有了孙子,她这个当娘的,欢喜归欢喜,更心疼女儿这胎生得艰难。本来就在寻摸给女儿补身体,甲鱼也算是赶巧了。
苏长河见她有意,忙放下背篓给她看:“您看,还是活的。您以后要是还寻摸甲鱼吃,可千万记住,吃甲鱼一定要活的,死甲鱼容易腐坏变质,千万不能吃。”
“你这小伙子真是够实诚。”一般人卖什么鱼虾,哪怕看着死了,也会说刚死,还新鲜着,这伙子,她还没买,就跟她说千万不能吃死的。
大娘戳戳甲鱼的壳,装死的甲鱼张牙舞爪,她随口问了一句:“你这甲鱼要是死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扔了!就算白跑一趟,也不能坑人。”他还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做亏心事。
大娘听了这毫不犹豫的话,更加满意,连价也没讲。苏长河也没有狮子大张口,他给解释得很清楚:“供销社猪肉是八毛一斤,我这甲鱼不要票,又难得,一块二一斤,我在家称过,一共是三斤二两,您可以拿回去称称,零头给您抹了,收您三块五。”
大娘从手提的小包里掏出手绢,一打开,比苏家全部家产还多。显然不是个差钱的。但苏长河主动给抹零头,还是让人高兴,她用手掂了掂,“我看你这小伙子不是坑人的,三块五就三块五。”
数了钱递给苏长河,又看见背篓里的大骨头,“你这骨头卖吗?”
“不卖,得拿回来给家里人补补。”
“你这不是三根吗?让我两根吧,我女儿才生了孩子,天天得喝点汤。”
苏长河心想不是有甲鱼了吗?你住公社买骨头还不容易,我来一趟得走两小时,来回就是四小时,我们家还要吃呢。
大娘也不是有意要抢,只是僧多粥少,她家有个副厂长的儿子,也没办法天天买到肉和骨头。
“要不这样吧,婶子我让您一根,真不能多给您。我闺女还小,媳妇天天上工也受累,怎么也得让她们喝口汤。另外一根得给我老丈人家送去,老丈人家这么些年对我不是一般照顾,我也不能忘记他们不是?”
“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能心疼自家媳妇闺女的人少,能想到老丈人家的人更少,这大娘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婶子不叫你吃亏,你看着加点钱都成!”
“那哪行?我是六毛买的,您给六毛就成,又不是卖您,权当给您捎带一根。”苏长河又没打算只做一锤子买卖,加个几毛钱哪有多个认识的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