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陆无衣无视他,抱着剑直接进来,坐到了屋里。
老鸨一脸尴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小心觑江知白的脸色。
江知白将玉箫一转背到身后,笑看着陆无衣:“你喜欢这间房?”
陆无衣白了他一眼:“不用两个房间,我就住这,你要听小曲听琴都行,别的事辛苦你忍一晚。”
江知白噗嗤一声,对想说什么的老鸨挥挥手:“那就算了,给我们准备点吃食热水来。”
“啊……好,好。”
老鸨遗憾了一下没能赚多一笔,马上挂起笑脸应承,转身出门,顺便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江知白一手拿箫拍着另一只手手心,朝着面无表情的陆无衣走去,走到她面前坐下,笑:“怎么?不敢一个人住?刚才看你杀人那劲儿,我还以为你如今什么都不怕呢。”
陆无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刚才跟着江知白一路进来,青楼里来往的男人都往她脸上身上各个部位看,大量江湖人路过小镇,青楼这里也不例外,刚才好几个都明显是江湖人,她不想睡着睡着,谁冲进来说自己喝醉了进错房了。
江知白笑着点头:“好吧,那我就牺牲一下自己。”
陆无衣并不理会他的自我感动。
投宿青楼,除了深更半夜依旧吵闹,别的倒没什么。两人塞了耳朵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整个青楼都开始沉睡,江知白和陆无衣启程出发。
出了小镇不久,跟着江知白走的陆无衣渐渐疑惑。
“方向偏了。”
江知白老神在在:“没错。”
陆无衣不熟悉方向地形,原主过去也不曾单独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时之间不确定了。
快马赶路多日,直到两人到了淮北城下,陆无衣终于确定的确是走偏了,他们下一站本应该是徐州。
“为什么来这?”她问江知白。
江知白神神秘秘的,只说:“来看热闹啊。”
说完,还安慰她:“放心,不会耽误了武林大会,淮北往北走也能去泰山,不差多少路。”
陆无衣无奈,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跟着这个不靠谱的走。
两人并肩进城,她低眉细细思索何时被他不声不响改变了路线,能想到的最早的苗头,是在那个青楼夜宿之后。
她试探:“这里有什么热闹?你又怎么知道这里有热闹看了?”
江知白笑得自信:“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法眼,尤其是我最爱的热闹,哪里有新鲜事我必然第一个知道,不信,你瞧。”
陆无衣顺着他的玉箫指点往前看去,就见到一个黑影直直飞过来,重重摔在了她的马下,吓得她身下的马儿快速倒退了几步。
“武当?”她看清了砸过来的人身上的衣服。
武当派外门弟子服饰统一,内门弟子也有自己的制式服装,十分好辨认。陆贤章和武当长老宋真人是好友,原主因此经常和武当弟子见面相处,对此很熟悉。
“这世上的狗腿子可真不少,一个正道叛徒伪君子,竟然还有堂堂武当弟子做他的走狗拥趸,什么武当,我看也是第二个六桥山庄,邪门歪道!”
地上的人口吐鲜血起不来身,不远处三个背着重剑的男子气势凛人地走过来。
江知白玉箫轻击手心,低声说:“衡山派不去泰山帮忙,倒是挺闲。”
陆无衣手抚上剑柄。
江知白看着渐渐逼近的三人,仿佛自言自语:“你能掩饰剑法吗?一出手就被人识破,很危险哦。”
“阿弥陀佛。”
陆无衣还没说话,一老一年轻两个和尚走了过来,挡在武当弟子面前,对衡山派几人行了礼。
“三位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言语争论皆是寻常,伤人性命却是大事,如今正当江湖一心,若因为这些小事引起门派龃龉,于大局有碍。”
衡山派三人看到老和尚,脸上的桀骜杀气顿时一散,单手竖在身前回了一个礼:“圆静大师,失礼。”礼毕,估计也知道少林武当的前隙,并没有把劝告放在心上,拿着剑指向地上武当弟子,“您刚才没听到,他在茶馆处处为魔教说话,我看他就是魔教安插在我们正道的细作!”
武当弟子吐了几口血缓了过来,听到这扯起嗓子出声:“我说的是六桥山庄!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六桥山庄通了魔教!就凭一封信?万一那是柳无心想要栽赃的呢!官府判罪还要一个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
陆无衣坐在马上,听着,眼眶竟开始发热。
从尸山血海中清醒开始,原主的所有情感都已经随着记忆灌进了她的灵魂,她和原主共情同心,太明白原主的恨与痛。半年多过去了,属于她本人的理智克制了她沉沦黑暗记忆,也安抚了众叛亲离的绝望与孤寂。但陡然在路上听到一个人,说出一句客观公正的话,这句话没有什么偏向,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常理而已,于她来说,却仿佛佛家纶音,难得如稀世珍宝,让人听了想感动落泪。
陆无衣重新握上了剑柄。
衡山派的弟子顿时仿佛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你听听!你听听!还说不是魔教细作!你要不是细作,就是通敌!六桥山庄暗通魔教毋庸置疑,正道不容,江湖共识!你处处为六桥山庄狡辩,安的是什么心!”
圆静大师又喊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三位少侠既然觉得这个小兄弟不妥,不如把他交给老衲,老衲带他上武当,让武当掌门处理,衡山派和武当都是大门派,弟子有罪,都该由门派审判惩戒,插手他派事务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衡山派想起了武当和少林那件事,现在五岳派正寻求江湖同盟,武当是个大门派,的确不好得罪。
而且这话由圆静大师说出来又格外让人信服,毕竟当年那件事,他就是主要的引子之一,算是吃过亏的人。
“那就麻烦大师了,请大师务必告知武当此贼子行径,请武当清理门户。”
圆静大师承诺:“老衲一定如实相告。”
三人满意,抱拳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圆静大师在江湖中的辈分算是最高那一层了,不少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经相继去世,或者成了掌门、长老。这三个衡山派的弟子对圆静看似恭敬,实则浮于表面,显然这段时间,五岳派走路带风,十分N瑟。
这三人一走,圆静身边的年轻和尚立刻转身蹲下查看武当弟子的伤势:“施主你可还好?”
武当弟子呼吸粗重,嘴角依旧有血沫溢出。
圆静让弟子带上伤者回客栈。
陆无衣扯了扯马匹,跟上去。
江知白将玉箫一转,插入腰间,扯动缰绳:“走,我们也去瞧瞧。”
第235章 正邪不两立8
武当弟子叫何志新,师从掌门师叔方松岩,年纪小,是方松岩关门弟子。他功夫不强,年轻气盛,以一敌三落入下风,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不轻的内伤。
陆无衣知道方松岩。
陆贤章与武当几个掌门师叔都有往来,其中交往密切的是三师叔张成溪,两人都是爱好风雅之人,聚在一起经常谈剑论诗,好不逍遥。方松岩排行第四,与张成溪关系亲近,因此经常结伴来六桥山庄。
陆无衣没见过这个何志新,却很熟悉方松岩,以往原主都是以师伯称呼。
何志新今日能当街说出这番话,陆无衣对方松岩心里多了一层好感,徒弟如此,说不定做师傅的并没有与陆家割席。
世间炎凉,纵然看透太多,遇到一二个疑似公正有情义的,便觉得心中温暖。
江知白坐在一边写药方,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大夫,“热心”来给一个小子看病了?
他抬头看向正在和圆静说话的陆无衣,摇摇头,默默提笔继续写自己的药方。
圆静大师正在向陆无衣道谢,陆无衣连忙回礼表示不敢当。
“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多谢您和这位兄弟了。”
“晚辈姓吴,单名衣裳的衣。我大哥姓江,名知白。举手之劳,不值得您如此。”
她故意说:“何兄弟说出那样一番话,过路之人都不敢施手相救,就连我和江大哥都心中犹豫,若不是大师慈悲为怀,挺身而出,何兄弟今日恐遭不测。”
圆静摇摇头,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民口如川,逆流而上者不多,何兄弟是个真性情的人。”
陆无衣望着他,轻声问:“大师觉得,他刚才说的话,对吗?”
圆静抬眸看过来:“吴施主,世间之事,是非对错应亲眼看亲耳听,亲自辨分明,老衲说对或错,是老衲一人之言,还是要看吴施主自己怎么看怎么想。”
陆无衣却没放弃,依旧问:“我觉得何兄弟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外面的人都不这么说,您见得比晚辈多,晚辈想听听您的意见。陆家,真的通了魔教吗?”
圆静沉默了一下,又念了一声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两位施主初出江湖和六桥山庄的庄主陆贤章不曾接触,老衲只能说,老衲认识的陆庄主,是个光风霁月,疏朗侠义的人。”
陆无衣轻声念着这八个字:“光风霁月,疏朗侠义。”心底涌起一丝暖意,陆贤章在如今臭名彰著之下,还能获得这八个字,足够了。
一张药方刷地被递到两人之间,江知白:“呐,药方有了,谁去抓药?”
圆静连忙说:“让守朴去吧。”守朴是他身边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长得圆脸和善,性格似乎有些沉默,但一有事情,就会立刻上前。圆静一说,他便马上接了药方出门。
江知白完成任务就有了谈兴,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说:“既然大师你也觉得陆庄主是被冤枉的,怎么不出来替他说一句话?陆家满门死得如此惨烈,至今名声都是臭的。”
圆静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何志新这边安稳后,江知白和陆无衣进了隔壁自己开的房间,收拾一番下楼吃饭。
两人坐在客栈大堂角落,在人声鼎沸中低声交流。
江知白说刚才圆静大师的表现:“这偌大的江湖,这种背地里说一句公道话,明面上对恶事缄口不言的人竟成了凤毛麟角的正义之士,你不觉得格外有趣?”
陆无衣伸手去拿他面前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能对两个陌生人说出实话,的确不容易了,他难道不怕我们是故意钓鱼,转头就把他这番话公布出去?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口碑崩盘彻底倒台也不过一夜之间而已。”
江知白伸手盖在她的杯子上:“既如此,你何必借酒消愁?有如此正义之人为你说话,不该高兴吗?”
陆无衣挥开他的手,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胸口涌动的不是高兴,不是感动,是悲哀:“我认可他为人,与我是否高兴有何干?”
说完,又倒了满杯,再次一饮而尽。
江知白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这世界,一千个人说你通了魔教,你便是真的通了魔教,你该死,你满门皆该诛。若有人帮你说一句公道的话,不偏不倚,只因为没有跟着众人指责你,他就会被打成你的拥趸,被当成与你同流合污之人,他也该死。
当偏激成了公正,公正就变成了邪恶,背后之人最该杀,然而这乌合之众更让人觉得悲哀。
江知白夺走她的酒杯:“把我的美酒都糟蹋光了,如牛饮水,不懂品味。”
陆无衣也不挣扎,停下喝酒问他:“你说的热闹就是这个?”
江知白神秘一笑:“自然不是,吃完饭天黑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热闹。”
陆无衣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自认为与他寸步不离,怎么这远在淮北的热闹,她全然不知,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吃完饭,江知白在前面带路,运起轻功朝着城南某一处飞去。
两人到了一处酒庄,从外头往里看,满院子的酿酒器材,几个大库房,看不出什么异样。
江知白站在墙头辨认了一番方向,如黑夜中的猫儿一样,纵身飞向东南角的库房。
陆无衣紧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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