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他被选调到山村并不是传言中他仗着家世得罪了人,被人恶意报复,发配到蚊子到了都要饿着出来的偏远小山村做驻村书记,事实的真相截然相反,去山村是他自己要求的,是他主动找组织沟通,要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落后山村,所以才有他选调入山村的公告。
为什么要去与世隔绝的陌生乡村?
除却自己自幼所受的社会主义教育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他应该去那。
自记事起,他便一直在做一个梦,梦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他看不清少女的脸,只听到她在哭,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仿佛自己的天塌了,把她压在里面,她在里面出不来,他需要去找她,然后,带她走出来。
家里人全是公职人员,不信鬼神不信佛,对他的荒诞梦境嗤之以鼻,梦境闹得实在凶的时候,便拿了国旗党旗放在他床头,他那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红军爷爷还把自己的勋章翻出来,压在他枕头说,说任凭什么厉鬼,见了红军都得退避三舍。
红军打的就是封建恶鬼。
但他觉得她不是鬼。
她只是一个被留在过去的人,在等有人带她走出来。
那一年神话的电影电视剧大爆,他因与男主同名被好友调侃,“你最近还做梦不?”
“要是做,就把梦里发生的事情牢牢记住,然后按照梦里发生的地方去找梦里的人。”
“指不定你跟男主一样,有个公主等你等了上千年。”
好友手肘撞着他胳膊,揶揄与他说着话,“你可千万别跟电影电视剧里的男主一样,找到了公主,但是还是BEB得很惨烈。”
“想什么呢?一边去。”
他抬手推开好友,一向温和的他难得有些不耐烦,“我梦里的人才十四五岁,对这么小的女孩儿起念头,心思得多脏?”
他感觉她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儿?
很亲密,也很熟稔,大概率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所以她在哭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揪心,恨不得把自己心剜出来送给她,只要她能重新绽开笑颜。
可生活不是电影电视剧,废墟中重新建立起来的新中国更不会有鬼神,那些荒诞梦境大概率是他从小看书看多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问题不大,时间长了就好了。
随着他慢慢长大,这些乌七八糟的梦境都会从他脑海消失,然后被007的工作所取代,天天写资料写得怀疑人生。
但哪怕他熬了几个通宵写材料,休息下来之后,他梦到的还是她,只是这次不是哭泣中的她,而是小小的她,他依旧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身上穿的衣服与朝代,只感觉到她软乎乎的一团,抱着他的脖子在撒娇,声音奶声奶气,能把他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梦醒之后的他陷入沉思。
——或许,他应该去看看她。
正巧到了他该下基层的时间,他上报组织,来到这个小山村,一为响应国家号召,扶贫偏远山村,二是为了梦境。
他在梦里从未看清过她所在的环境,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她就在这儿,在这个极其贫困落后的小山村,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选调公示结束,他拖着行李与资料来到山村,驻村书记是两年一轮岗,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他走遍山村的每一个角落,听过山里老人说的每一个故事,却没有让他找到梦境里的女孩儿,甚至连关于女孩的丁点故事都不曾听过。
山里通电了,通水了,通路了。
贫瘠的原始山村让他的招商引资下成了旅游胜地,山里人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成了网红打卡地,那么多的故事与传说,却没有一个属于女孩儿。
她不是这里的人,她也不在这里。
梦里的荒诞故事更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东西,他不应该去挖掘山里的故事传说,他应该去协和看看精神科。
两年时间让贫瘠山村焕然一新,政绩十分亮眼,考评结果更是一骑绝尘,得到组织的高度赞扬,任期尚未结束,他被提干的任命书已经抵达山村,他瞧了一眼便收回包里,然后在任期的最后一天,辞别前来送他的村干部与村民,独自一人驱车上山。
他刚来时,山里没有公路,而现在,盘山高速已修到半山腰,方便让上山进山的村民们使用,他把车开到高速尽头,然后下车,踩着山路继续往上走。
前几日刚下了雨,山路并不好走,他深一脚浅一脚拨开灌木走在泥泞里,偶尔鞋子会打滑,但他凭借两年上山下山的丰富经验让自己及时抓住周围灌木,不至于掉下去。
雨后来山上的确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今日之后,自己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踏入这里,所以他还是想来转转,看一看这个让他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地方。
然后他在山上遇到一个人。
这个女孩儿他很熟悉,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只知道某天突然出现在村里,小丫头吃百家饭长大,他来的那一年她身上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穿着不知道谁送给她的鞋,脚指头露在外面,上面还沾了泥水,湿哒哒踩在看不出颜色的鞋面上,怎么看怎么可怜。
这种不是孤儿但胜似孤儿的人是驻村书记的重点关注对象,更别提小丫头神神叨叨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七八岁的年龄,话都不会说,身世凄惨又是弱智,悲惨buff简直叠了一遍又一遍,让刚来村里的他把第一个帮扶对象便定了她。
他是家里的老来子,更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只有旁人照顾他,鲜少有他照顾旁人,可当了驻村书记,又遇到这样的孩子,就不得不学着照顾人。
国家对既是孤儿又是低能儿的政策很好,可以送到专门的学校里由国家养着,但二丫的智商仿佛都用在跑路上,每一次把她送进去,不出三天她便能跑回来,赤着脚跑进大山里,把村干部急得话都说不利索。
这样的事情多了,他便不再执着把二丫送到学校里,而是把二丫放到村里养着,专门请了一个家里同样困难的大姐照料着,既让二丫有饭吃,也让大姐挣钱贴补家里。
两年任期结束,新的驻村书记来到山村,他除了交代村里的事情外,还对新书记交代一遍又一遍,让他对二丫多上心,莫让旁人欺负了她。
当然,若是觉得难做,他可以把二丫带走,家里的长辈们退休之后没事干,逢年过节便催婚,他正好领个孩子回家,给老爷子老太太们找点事情做。
“蒙书记,您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了。”
新书记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怀着一腔热血来到基层,一身的棱角尚未被社会打磨,听他说这话,脸拉得比驴还要长,“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吗?我还照看不好了?”
“您放心,您走之后,我把小姑子栓我身上,我去哪都带着她。”
“有我一口饭,就绝不会让她喝一口汤。”
新书记信誓旦旦向他保证。
这样的话说出来,他便不好再带二丫走,便又嘱咐新书记几句,便辞别众人自己驱车上了山,哪曾想,在这里,他竟然又遇到二丫。
小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懵懵懂懂来到山上,刚下完雨的山路不好走,小姑娘的智商又有问题,不懂最基本的如何保护自己,踩着松软潮湿的泥路摔了下来,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看得他眼皮倏地一跳。
“二丫?”
他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完全没有反应,失血过多的身体逐渐发冷,他不敢耽误,立刻背着小姑娘下山,驱车便把她往县里的医院送。
“这……我尽力吧。”
县医院的老医生叹了一口气。
“砰——”
护士关上手术室的门。
“蒙书记,对不住!”
新书记接到消息赶到县医院,入冬的季节跑得满头汗,见了他,便不住道歉,“我就送送您的功夫,二丫就不见了,我跟村干部在村里找翻天了,都没找到她,幸好您在山里捡到她了,要不然我真没办法跟你交代!”
老村主任羞愧得直搓手,“蒙、蒙书记,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蒙毅点头,“大家对她都很上心,但——”
急促响起的铃声打断蒙毅的话,“小毅,快回来!”
“爸爸脑淤血进了ICU,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大哥的电话如晴天霹雳,让他不敢再耽搁,在医院门口的银行取了几万现金交到新书记的手里之后,他便连忙买票回京市。
先汽车,再飞机,飞机启飞,冲入云霄,而是县医院手术室的门也缓缓被打开。
“二丫,你终于醒了!”
熬了几个昼夜的新书记喜极而涕,就差抱着病床上的小姑娘叫祖宗,哆嗦着手给蒙毅发消息报喜讯,“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没脸见蒙书记了!”
“蒙书记的爸爸进了ICU,蒙书记连夜赶回去照顾他爸爸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发完消息,新书记笨手笨脚给小姑娘倒水,“你放心,你在蒙书记那里是女儿是妹妹,在我这儿也一样,我就是自己饿着肚子,也得把你给照顾好。”
空洞眼睛的缓缓转动,“蒙……书记?”
“二丫,你会说话了?!”
新书记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