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珰
对别人的家事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扯到全国范围内,那就是华夏的国事了,刘彻倒也专注地听着,只是他时不时会扫一眼天幕上想法子“越狱”的李隆基,心中嗤笑。
从上一次天幕的时候,他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了,能把国家重要军资、马匹,拿去做毫无用处只有一个花里胡哨作用的演出,即便很可能是因为唐朝实在太富庶了、他也看不起这人。
这次再看么,呵,果不其然。
皇帝成了这样子,那么这个所谓把府兵制改成募兵制的政策,对华夏、对这个唐王朝来说,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李晓诗接下来的话也正印证着他的猜测:“因为唐朝的疆域太大,府兵制已经满足不了当时的需求了。但募兵制的话,由于国境太广,边境驻扎的军队太多,国家给的粮食之类军资不是每次都能及时给上的,所以朝廷就又出了一个法子,给了各地驻兵自主囤粮种粮一类的权利。而有了新的权利,就势必要有人去掌管这些事,所以就又有了‘节度使’一职,让地方的军权最高长官来掌控调度这一切事务。”
“这位皇帝和贵妃的干儿子,正是一位节度使。”
刘彻冷笑:愚蠢。
兵权原本就已经是难以控制的了,更别说是能自主招兵扩充军队的“兵权”了,现在又给募粮、换句话说就是收税权利,那当地士兵的粮食种出来都是要给地方上交税收,他们又不用给到中央朝廷,请问,你这个朝廷还有什么用?地方士兵又有多少还能记得你们这个朝廷?
而且,地方已经完全可以实现“自治”了,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李隆基是脑子被猪啃了吗还是嫌手里权利太多、非要分出去一点才舒服?
而有兵有钱有人,把所有“统治者”该有的权利都掌握在手里的“节度使”,要是忠心耿耿也就算了——万一他们想反叛呢。
听李晓诗的意思,这唐王朝内里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兵都在边境、连打到长安都只能逃跑,只重边境不重中心,那是嫌皇帝位置坐得太稳、想找点刺激吗?
如果这李隆基是个还有一点脑子的,那他就应该在节度使的安排和日常“使用”上多注意一点。
不过么,没听李晓诗一开始就说了么,长安都沦陷了。
也可以见到这厮是怎么做的了。
恐怕这个“胖子”,权利真的不小。
李晓诗道:“唐玄宗的这位据说体重三百多斤,肚子能掉到膝盖的胖儿子,正是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
刘彻猛地呛咳出声。
他想过这人权利不小,但也没想过这么“不小”啊?
按李晓诗给出的唐朝版图,这安禄山——
……
好吧,没话讲了。
李隆基是真不想当皇帝了。
开元年间的李隆基也有一点疑惑。
他已经知道这次的天幕估计是要来以骂他为主的了。但他其实也有一点搞不明白未来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不是个笨人,他能在数次政变中占据上风,最后在那勾心斗角的复杂政斗中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但,现在仍是英明能干的他,似乎也并不能想到未来自己的思路。
给一个有可能威胁自己的人这么大的权利,范阳、平卢、河东三地统归一人,那就是给长安头上悬了一把尖刀啊。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为什么还这么信任这个“三百多斤的胖子”?
唯一的解释是……李隆基神色晦暗了一瞬。唯一的解释是,他有自信,他自信于能够掌控这个人,或者说,他有信心,这个人不会背叛他。
但事实……
“所以,长恨歌中,君王看也看不够的轻歌曼舞,还是要断掉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从边关到来的鼙鼓杀伐之声惊天动地,惊破的是长安城纸醉金迷的歌舞升平。
惊破的是自欺欺人的和平与安和。
“然后,我们这位被皇帝宠爱至极的妃子,这位华夏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羞花,爱情故事被传唱千古、作为祸国妖妃被骂了千古的贵妃,最终在与唐玄宗的一统出逃途中,在到马嵬坡时六军的逼迫中、在唐玄宗的默许下,领了一条白绫,香消玉殒了。而她的原配丈夫,也正在此行中,还领了命令,去‘安抚六军’。长恨歌中写,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杨玉环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扑簌簌地掉着泪。
尽管李晓诗没有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是“在唐玄宗的默许下”,但她仍然似乎看到了被迫逃离长安时的惊慌和迷茫,看到了未卜的前路命运。
是啊。
她是杨贵妃。
她的哥哥是被骂做罪人的杨国忠。
她娇惯、矜贵,她只懂取悦皇帝、她最适合做一切骂名的归处。
天下这样的面目,天子出逃,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个罪名的。
像妺喜、像褒姒、像妲己。
但她想活啊。
愣愣落了半晌泪,她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牢里跑出去了的李隆基,擦干眼泪起身。
她要想办法,趁陛下不在,趁大家都在看天幕,她要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她不想死。
她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上,不想再做一个玩物。
长恨歌剩下的部分,李晓诗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说了。
作为给杨玉环的一个结果,作为安禄山的引入,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她道:“公元755年,安禄山借口朝廷出现奸臣,和他的发小兼部将一起起兵发动了叛乱,这就是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安史叛军起兵后一路势如破竹,从河北南下,先攻占了东都洛阳,又拿下了潼关,这样的局势下,长安危在旦夕。所以,唐玄宗以亲征之名麻痹了满朝文武,又带领数人仓皇逃出,准备去向四川。太子李亨则北上灵武,被拥立为皇帝,也就是历史上的唐肃宗,登基后,奉李隆基为太上皇。”
“在李隆基逃出长安城后,他并没有带走财宝。所有的东西都还在皇宫内,据说是为了‘留给叛军劫掠’,这样可以消耗叛军的时间,拖住叛军的脚步,让他们逃得更顺利一些。”
“后来长安陷落,在叛军的铁蹄下,长安城的军队虽然也有抵抗,但终究还是力有不逮,整个城池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几乎被屠城。昔日繁华的长安城被肆意抢劫掳掠、百姓被随意杀死戏弄,这座曾在世界上都是首屈一指大都市的城池,化作了人间炼狱、十室九空。”
天幕上,衣不蔽体灰头土脸的李隆基从牢里跑了出来。
原本还以为要一直被关着,也试过种种办法,但他始终不敢用太过分的手段,毕竟看守就算不会把他杀了、那打一顿也是很难受的。
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就跑了出来。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全民送行去了么?
听到外边喧天的热闹,李隆基心中思忖,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入了城中。
——不对劲。
没走出几步,他敏锐地感知到好像事情不太对,这些模糊“热闹”,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哭和尖叫?
二话不说,李隆基拔腿就往另外的方向跑。
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远离!
他现在不是皇帝了,只有他自己会在意自己的命!
但很可惜,就算他现在不是在一个女人的壳子里,而是他自己的本身在此,就凭他整日纵情声色,也没有了可以支撑逃亡的身体素质,更何况是两条腿和骑马的叛军比呢?
他甚至没能跑到以为没人的城门,就有尖叫声声接近。
四散奔逃的百姓数目不少,在李隆基的心惊肉跳中,温热的血喷洒在他脸上,又溅了一身。
他浑身血液凝固,浓重的危机感让他僵在了当场,动也不敢动。
……再跑就会死的,和刚刚那个人一样。
粗粝的大手将李隆基如今虽丰腴但无力的身体抓了过去,几个浑身染血的士兵嘻嘻哈哈凑近,有胡人、也有汉人。
不知道是谁的大掌在他身上捏了几把。
然后李隆基听到他们喊:“这里有个肥的——软着嘞!”
周围好些人应声,很快就把李隆基围了起来。
有人吹了声口哨:“刚刚那个两下就死了,这个看着不错,一块儿?”
“赶紧,完事儿还得去下个坊呢,啐!去晚了哪还有咱们的汤?”
“急什么,皇帝都跑了,听说皇宫里的钱都没带呢,这些人还能跑?放心吧,钱多的是,先好好玩玩。”
猥琐的笑声中是熏天的腥气与臭味儿混在一起,李隆基如坠冰窟。
皇帝……跑了?
那他们呢?
他呢?
他怎么办呢??
皇帝——他怎么能跑了呢?不是要御驾亲征吗?!
周围的气息越来越近,强硬到根本无法抵抗的大掌嚯地把他按到了路边的还没收起的摊子上,本就少的衣服几乎是瞬息就被扯掉,布帛撕裂声中,李隆基强迫自己从愤怒中抽身,想要甩脱这桎梏。
“放肆!朕诛你们——混账,敢对朕动手,你们……”
孰料他话还没喊完,嘴里就被塞了个臭气熏天的东西,然后身体被抓起,直接丢到了长安城的大街上。
“臭娘们,再多话老子舌头给你割了。来,这儿地方大,大家一起吧,速战速决。”
冰凉的地面寒意阵阵,轻易透过肌肤,渗入李隆基四肢百骸。
这位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帝王,目眦欲裂地、茫然无措地,恨极怨极地,被压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承受着本不该由他来体会的一切。
他想不通,他不想想。
他恨。
恨李晓诗,恨这场莫名其妙的直播,恨……李隆基。
这个自私的皇帝,在亲身过了一遍叛军铁蹄下任人宰割的百姓遭遇后,终于将一切的源头归到了那个未曾见过面的自己身上。
是的,他连另外的自己都可以恨。
这些内容李晓诗和未成年人是完全看不到的,就连成年观众,也都是在李隆基被丢到地面上后镜头就转开了,给到了一个大的、广角俯拍的长安城——
明明是和上次展示长安的繁华时是一样的角度和镜头,两次的画面却太不一样了。
繁华的街市不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只有破败残破的摊子店铺;人来人往的热闹不再、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里,只有面如凶煞的噬人恶魔;灯火、叫卖,笑闹,都被尖叫、痛哭,以及零星的尘火取缔。
长安城、长安城。
百年繁华的长安城啊,就这样毁于一旦。
人间炼狱,不外乎如是。
安史之乱时期。
无数观众仰面望着天幕,怔怔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