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谢均冷静地转向谢荣,道:“谢荣,这鸟平时是你在管。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荣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立刻哈哈干笑着,道:“是、是这样的!是小的常常带着鹦鹉去外头转悠!入冬的时候,贺夫人施粥博得了美名,许多人都在夸奖贺夫人!兴许是在外头这样的话听多了,这鹦鹉才学会了,哈哈哈,哈哈哈……”
谢均点头,道:“原来如此,饶过你了。”
谢盈:“……啊?”
第32章 黑貂白裘
这鹦鹉一连叫了好几声“贺夫人”, 反倒让秦檀心里叨咕起来。
看样子, 谢均是没少在这鹦鹉埋面前汰自己, 这才让鹦鹉学会了“贺夫人”这个词儿。十有八|九, 是今天说一句“那贺夫人汲汲营营”, 明儿骂一声“好一个贺夫人, 要求那么多”。
这样想着, 她忍不住剜了谢均一眼。
那小金笼子不防风,红头的鹦鹉冻得厉害,缩着绿莹莹的翅膀朝角落里躲, 直把头朝翅膀下埋进去。秦檀将指尖伸进笼子的缝隙中,捋了下它鲜红的小脑袋,说道:“来, 说一句‘吉祥如意’我听听。”
那鹦鹉眨巴一下漆黑眼睛, 刺耳地叫起来:“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秦檀轻笑起来,继续道:“再来一句‘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见鹦鹉这么聪慧灵巧, 谢盈也笑得合不拢口, 眉眼俱是弯弯。“看来, 这鹦鹉还是要挑人的。它不喜欢阿均, 尽顾着讨好贺夫人去了。”谢盈说着, 打趣道, “阿均,你不如把这只鹦鹉送给贺夫人得了,省得它成日见着你的脸, 不肯说话。”
谢均有些无奈:“姐姐倒是贯会用我的东西做人情。”
谢盈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 道:“我便是要借花献佛,你能拿我怎的?”
谢均摇摇头,微叹口气:“姐姐要借我的花,我哪能阻拦?反倒要再添几朵才是。”说罢,谢均转向谢荣,“谢荣,你回头把家里那些养鸟用的笼俱、吃食,并一本鹦鹉书卷,都给贺夫人送去。”
见弟弟如此听话,谢盈悄然用袖口掩了嘴。见鹦鹉哆哆嗦似是要冻坏了,她便拉了秦檀,往暖生生的室内行去。一边走,谢盈一边唠叨着谢均的婚事。
“阿均,过了这个年,你便是二十又九了。堂家的那几个兄弟,如你一般年纪的,孩子都能跑了,你又打算何时娶妻?”谢盈进了舒适的内堂,坐在炕椅上,菱花锦缎的斜面踩着鸡翅木的小脚踏,拿斜眼瞧着谢均。
“姐姐,皇上那儿事忙……”谢均照例拿出这句万用的借口。
“忙忙忙,又是这个借口!”谢盈恼道,“皇上未登基前,便说是东宫事忙。如今皇上登基了,你便说是皇上那儿事情多。我看呐,你比皇上的事情还要多一些!”
“姐姐倒是说了实话。”谢均道,“为弟要处置的事物,确实是比皇上要多的。若不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又该发怒了。”
“你少与我插科打诨!”谢盈更恼,道,“这一回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口谕,要我操罗你的婚事。你瞧,你迟迟不成婚,连宫里的贵人都看不下去了!”
谢盈一声接一声,训斥得平日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谢均沉默不言,浑似丢了声的木偶似的。
秦檀看了,幸灾乐祸起来。这谢均平素没少令她吃亏,如今看到谢均吃瘪,真是美极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不过如是!
正幸灾乐祸着,冷不防,她便接到谢均若有深意的眸光。虽谢均的神色平平和和的,但秦檀却隐约从中读出了“再笑你便倒霉”这几个大字。
于是,秦檀连忙劝谢盈道:“王妃娘娘歇歇气。相爷他呀,只是这会儿忙。待您挑选了那些千金小姐的画卷,捧到相爷面前,兴许便有相爷中意的人了。这感情一事,从来都是不可勉强的。若是太过急躁……恐怕会造就一对怨偶呀。”
说到“怨偶”这个词,秦檀的嗓音变得轻飘飘的。
谢盈一愣,忽而想起秦檀家中的事儿了——她嫁入贺家,却所遇非人。她与贺桢虽是夫妻,却形同陌路。她落寞伴身,欢愉甚少,实在算不得幸福。
若是太过急躁,恐怕,谢均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谢盈的脾气有些散了,她舒了气,道:“……罢了。我先相看着那些世家千金再说,倒也不会逼得你太紧。”
谢盈终于歇了催婚的念头。
秦檀又与姐弟二人说了些话,这才告辞离去。她出了屋子没多久,谢均也离去了,说是皇上那里还有点事,等着他回去处置,独留下一个谢盈,抱着小手炉坐在炕上发愣。
“宝蟾呀,你说,是不是我想多了?”她蹙着秀眉,一副梦呓似的样子,“近来,阿均怎么总挑贺夫人在的时候,往咱们王府跑呢?”
宝蟾心底微惊,连忙赔笑道:“相爷心底记挂着您,跑王府的次数多,遇到贺夫人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呀,这贺夫人回回都是您请来的,您什么时候要请贺夫人,相爷哪能知道的?定是赶了巧。”
谢盈喝口茶定了神,道:“我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阿均自小便与寻常男孩儿不同——哪家的小姑娘给他送了花,他看也不看,转身便回去看书习字;无论女子的容貌多艳丽倾国,在他眼里都如云烟似的。
谢盈常常怀疑,谢均会不会某一日遁入空门,又或者高声宣布自己是个断袖。
若他哪一日对某个女子殷勤起来了,那可真是烧高香了!
***
谢均在花园的九曲桥上追上了秦檀。
“贺夫人,请留步。”他在秦檀身后站定,压低声音,道。
秦檀原本正盯着丫鬟手里的小金笼子瞧,见谢均追了上来,便道:“相爷有事?”
她一回身,便发现谢均站的离自己很近。他宽敞的胸膛近在眼前,大氅上的柔软皮毛清晰可见,是一水儿无暇的白。属于男子的清澈气息,悄然溢满了鼻端。
谢均点头,说:“和离之事,某已向皇上禀明。”他蹙眉,眸中有一道阴云,“不过,皇上却对贺桢大加赏赐,依照我对皇上的了解,恐怕他是不愿意答应这件事了。”
秦檀怔一下,道:“那该怎么办?”
“你不必着急,我自有主意。”谢均的唇角轻轻挑起,笑容如回风流雪般,“我与皇上相识多年,总归能想出办法。”
秦檀用怀疑的眼光瞥他,两手揣入袖子里:“相爷,你可别太顾着面子,尽在我面前说大话了。若是办不到,可要早日实话实说,我自己想法子去。”
听她这样埋汰自己,谢均不由失笑,眼底眉梢有一分无奈,如看着一只闹脾气的猫儿似的。
猫儿闹腾了,抓坏了衣物书纸,却也是舍不得教训的。至多呵斥两下,拍拍脑袋,便又继续搂在怀里当个宝贝了。
“是是是,在檀儿面前,我哪敢说大话呢?”他随口说道。
“你……!”秦檀立刻紧张起来,不停四处张望,恨恨道,“相爷!你便是要报复我,也不当如此小心眼吧?在燕王府里喊我‘檀儿’,若是让王妃娘娘听见了,岂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谢均只笑不语,让秦檀恨得牙痒痒的。
她裹了一件披风,那披风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花样尚可,却不太保暖,让秦檀的手腕冻得发红。谢均的眼光落在她泛红的肤色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玉笋芽一般的腕子,配上碧绿水润的玉镯,最是赏心悦目不过。只是那寒风吹拂,让白瓷样的肌肤泛开了一层令人浮想联翩的红。
“檀儿,我要问你一件郑重之事,你且把耳朵凑过来。”谢均忽然严肃了面色,如此说道。
秦檀见状,料想他是要谈那和离的计策,左右张望一番,警觉地贴近了耳。
下一瞬,谢均的声音便飘入了她耳畔:“檀儿,若要二选其一,白狐皮与黑貂裘,你更爱哪个?”
秦檀:……
这是哪门子的正经话!
“当然是我全都要啊!”秦檀瞪一眼谢均,嘁了一声,咒道,“出了王妃娘娘面前,就没个正经模样!”
谢均笑得君子翩翩、清风朗月:“檀儿,这也是无可奈何。既要在皇上面前做戏,那我也只能入戏一些。”
秦檀没理他,提了鹦鹉笼子,自顾自地走了,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
谢均见她背影袅袅远去,摇摇头,也出了王府,回自家去。
谢均一到家中,管事情的曹嬷嬷便迎了上来,她身后的小厮扛了几个大大的箱笼。谢均见了,随口一问:“这些个箱笼是怎么回事?”
曹嬷嬷笑眯眯道:“大人,这些是前些日子送来的皮毛。大人不是说,皇上主张勤俭,因此要把这些旁人送的皮毛退回去么?老身这就要去办了。”
谢均沉思一下,忽而道:“罢了,我忽而又觉得这些皮毛也不错。别人辛苦购置送来的,我退回去,有些糟蹋心意了。这一回先收下,下回不让他们送了便是。”
曹嬷嬷应声说是,下去与几个丫鬟一起,将上好的皮子都翻出来理好,送到了谢均面前。
谢均随手挑拣了一下,又招手叫谢荣过来。
“谢荣,虽然贺夫人说了——但凡是皮毛,她就全都想要——但我这皮毛呢,是绝对不会送给她的。”谢均一本正经地说着,一面拿笔尖指着放皮毛的箱笼,“谢荣,你听明白了吗?”
谢荣眼珠子一转,点头如捣蒜,谄笑道:“小的明白!”
“嗯。”谢均点头,挥手说,“去吧。”
谢荣连忙派了几个下等小厮进来,把箱笼费劲地扛了出去。待到了屋外,谢荣便板着脸儿吩咐下人,道:“去,把这个箱笼送到贺府去。这是王妃娘娘给的赏赐,专门赏给贺夫人的!知道了吗?”
听着一众下人齐齐应道“知道了”,谢荣心里美极了。
他谢荣是谁呀!他哪能不懂相爷的心思呀?
相爷还不夸夸?
第33章 新年宫宴
秦檀拎着鹦鹉笼子归家后, 便安心等着年关了。
正是一年之中天气最冷的时候, 她每日都想缩在热烘烘的堂屋里, 不愿出门去。闲暇时, 便逗逗那只鹦鹉。这鹦鹉在她面前, 甚是聪慧, 教什么说什么, 让她喜欢的很。
掰指一算,离新年那一日越来越近,只余下一只手可数的几天。整条街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张灯结彩的,热闹的红色一铺十里。往来的人彼此碰着了,都要说几句喜庆吉利话。
在这片热闹里, 方素怜的怜香院却很是凄清。
她在宝宁居前的寒风里跪了一天一夜, 膝盖红肿、不便行路不说,还发起了不退的高热。换做是常人, 便该好好休养生息了;她却强撑着病体, 请来了贺桢。
贺桢到怜香院时, 便见到她病兮兮地靠在床头, 面孔是不正常的潮红, 整个人虚弱缥缈极了。
方素怜垫高了枕头, 对贺桢惨笑道:“既大人不愿留我,那我也没有再碍您眼儿的道理。我不该仗着那救命之恩,便奢求您的感情, 这二年来的情思, 便当是我错付了。”
说罢,她干咳了一阵,神情愈发凄凉:“大人,我这就自请离去。您也不用替我改姓名,您就当不曾见过素怜罢!”一边道,她一边无声地淌下泪珠子来。
贺桢见状,心底不由动容。
方素怜当年救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他认定自己喜欢的是秦檀,也不忍心看着方素怜惨状如此,再将她赶出家门去。说到底,是自己误了素怜。
“罢了,你不必出府去了。”贺桢怜悯道,“都病成这样了,何苦呢?你一向是个冰清玉洁、不容玷污的,我自知是对不起你。若你留下来,此后,我会更好地待你,该有的尊贵体面,一样不少。只是我到底于你无意,不能给你其他情分了。”
方素怜流着眼泪应下了。
贺桢心底有愧,次日,他虽不敢踏进怜香院,却将绫罗绸缎、补品佳肴源源不断地送进怜香院,另拨了两个小丫鬟给方素怜。下人们见了,纷纷说那失宠的方姨娘这是又起来了,一时间,皆对怜香院谄媚非常。
方素怜接了那些赏赐,心底又是得意,又是落寞。
只要她一日握着这救命之恩,贺桢就一日无法彻底抛弃她。当年她独具慧眼,认为这在自家医馆养病的少年郎有大好前途,因此想方设法打听来秦家小姐救人一命的细节,将此事充作自己的功劳。
秦家小姐守规矩,不可抛头露面与外男接触,将人送来医馆便只能匆匆地走了,这一走就是两年,自然是便宜了方素怜。
若不是那秦家小姐太难缠,闹着要嫁给贺桢,兴许她方素怜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官夫人了。那恭人封号、排场体面,都是属于她的。贺桢这样风度翩翩、腹有诗书的儿郎,也早已令她倾心不已,她一直想着与贺桢做对锦瑟和鸣的恩爱眷侣。
只是,一想到这桩救命之恩是属于秦檀的,方素怜便觉得心中恨意翻涌,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