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估计她们就是张说的家眷了。
谭昭昭未再多问,让眉豆退了下去。
张九龄盯着饭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用完饭,眉豆收拾好碗碟出去,张九龄道:“昭昭,既然在这里遇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装作不知。”
谭昭昭清楚张九龄的顾虑,张说定?是得罪了权贵,甚至是武皇。
张九龄如今不过是前去长安考学的乡贡而已,对朝廷的局势知之甚少。要是贸然出手?相帮,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连自己都白白搭了进去。
故而先前谭昭昭未曾做声,听到张九龄这般说,她问道:“大郎打算如何做?”
张九龄喟叹一声,道:“冬日阴雨连绵,流放的罪臣,衣不能御寒,饭食填不饱肚皮。我打算给?他送碗热汤饭,其他的就爱莫能助了。”
谭昭昭沉吟了下,低声道:“我有个想法,大郎听听可?妥当。张郎君被流放,定?住不了客舍,只能同千山他们挤在一起。热汤饭太过显眼,不若让千山眉豆他们,要些毕罗,再要些白切羊肉,热炊饼,带进屋内,悄悄给?他们食用。”
张九龄疾步上前,从后?面用力?拥着谭昭昭,笑道:“昭昭真是聪慧,我亦是这般想。”
谭昭昭被他勒得生?疼,哎哎做声,连忙去拉他的手?,道:“放开放开,还有呢。”
张九龄松开了些,不过亲了下她的唇角方放手?,问道:“昭昭还想到了何事?”
谭昭昭走去行囊边,打开放着他们贴身?衣物的包袱皮,从里面拿出两人未曾穿过,全新的罗袜。
“他们是走路前去流放之地,一路上,最最辛苦的,便是双脚。幸好我们出发?时,准备得多,这些全给?他们。厚衣衫就没办法了,太过打眼。”
张九龄又含笑张开了双臂,谭昭昭拿着罗袜躲闪,斜了他一眼,道:“赶路时,阿满做针线也来不及。你只能有两个选择,罗袜穿两日,或者穿从铺子里买来的罗袜,不得抱怨嫌弃!”
平时张九龄的衣衫,从里到外,全由家中?仆妇所做,纹样针线挑剔得很,从不穿外面铺子买来的衣物。
加之他的洁癖,每日要更换衣衫。冬日时,外衫勉强可?以坚持两日,里衣罗袜,必须日日更换。
行囊中?,带得最多的,便是他的里衣罗袜。
张九龄垂眸讪笑,轻哼了声,道:“昭昭真是凶!”
谭昭昭不搭理他,将罗袜分别仔细包好,前去叫了眉豆与千山进屋。
张九龄取了些钱,将罗袜一并交给?他们,正色细细叮嘱了,为了稳妥起见,并未提及张说的身?份。
千山与眉豆两人机灵,一并肃然应下,放好罗袜退了出去。
翌日一早,千山与眉豆提着热汤进屋,回话一切皆办妥。
千山低声道:“大郎,夜里时,差役只来巡逻了两圈,便去取暖吃酒了。奴换到了那人身?边歇息,将罗袜与食物,趁夜交给?了那人。那人很是感激,问了奴来自何家。奴就照着大郎的吩咐,只说是仰慕郎君的才情,得知郎君一时落难,无力?帮忙,惟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惟盼郎君,能一路平安,待到那时,长安再重逢。那人收下之后?,许久后?方道,在落难之时,方能见人心。你家的主人,是真正的君子。”
张九龄颔首,看向?了眉豆。
眉豆道:“女眷住的屋子,差役不便前来,在外面吆喝了几声,便离开了。婢子如千山一样,只照着大郎吩咐,将罗袜与食物给?了她们,说是全新的罗袜,让她们放心穿。先前婢子前来送水时,差役已经押解着他们出发?了。”
张说的妻妾应当明白,肯定?是看在张说的面子上,帮了她们。张说的妻子,清楚轻重,定?不会对外声张。
张九龄默然半晌,道:“只能如此了。你们下去吧,用完朝食之后?,我们继续赶路。”
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关?将近时,到达了长安京郊。
长安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尚带着些许的暖意。京郊周围都是达官贵人的庄子别业,四通八达,宽敞平坦的官道上人流如织。
金发?碧眼的胡商,浑身?上下缀满了宝石,宝马香车,身?边伴着高鼻雪肌的艳丽胡姬。她们不怕冷,穿着薄纱半臂,袔子托住一半,胸前壮丽如山峦起伏,美艳不可?方物。
谭昭昭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挪不开眼,不断惊呼道:“好美好美!”
张九龄哭笑不得,伸手?覆住她的双眼,道:“昭昭也有,非礼勿视。”
谭昭昭掰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意犹未尽道:“这就是长安啊!”
张九龄同样激动?不已,头抵在她的肩头,嗯了声。
这时,前面的车马行驶减缓,很快便不动?了。
赶车的千山上前禀报道:“大郎,九娘,前面有羽林军传话,令所有的行人车马,都必须回避。”
羽林军?
谭昭昭侧头看向?张九龄,他迎着她的怔楞,低声道:“应当是武皇从洛阳回长安了。”
谭昭昭猛然瞪大了双眼,兴奋得不能自已,蹭地起身?冲到门?边,跳下了车。
武皇,那可?是武则天啊!
第二十八章
张九龄慌忙跟了下去, 伸出手臂,虚扶着垫脚探头张望的谭昭昭,将她护在?怀里, 紧张四望。
羽林军身强马壮,威风凛凛,整齐而肃穆,将官道护得密不透风。
车马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 与谭昭昭一样立在?路边,小声议论。
路过?的百姓, 挑着柴禾担子,离得远远的, 三三两两交谈。
“不知要等到?何时, 陛下可是难得从洛阳回长安。”
“上了年纪虽赶路辛苦, 快过?年了, 总得回长安祭李氏祖宗。”
极低的嗤笑声响起:“这天下都?改姓了武, 连未央宫都?不敢住,何来脸面见李氏祖宗。”
“噤声!你可是不要命了?”
先前那人虽说不服,到?底悻悻住了嘴。
谭昭昭离得近, 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听到?耳里, 暗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些?话尚算客气, 比起骆宾王骂武则天的檄文差远了。
武则天本身就背负着无数的骂名,市井流言离她太远, 听不到?。听到?了,估计也没空当做一回事?。
只谭昭昭不知,若是骆宾王活在?贞观年间, 他会不会,或者敢不敢, 写相同的檄文,骂神武门之变的李世民。
亦或,抢了儿媳为妃的唐玄宗,算不算“秽乱春.宫”。
谭昭昭与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离朝廷权利中枢十万八千里,只能站在?路边,从羽林军的防卫缝隙中,偷瞄一眼御辇。
张九龄抬头望着头顶已逐渐西斜的太阳,隐隐焦虑起来。
要是等得久了,今日又?不能进城。暮鼓敲响之前必须到?都?亭驿,否则市坊门关闭,他们还在?外面行走,被京兆巡逻抓住,轻则关进衙门,重则笞打二十杖。
所幸,只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武皇的御辇就来到?了跟前。
车轮轰轰,马蹄阵阵。
谭昭昭脚底感?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一股莫名的威压,直抵心头。
霎时,谭昭昭激动得脸都?红了,心砰砰跳,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从密密护卫的羽林军中,能窥到?一丝武皇的天颜。
可惜,除了金碧辉煌的华盖与雕刻着龙纹的御辇,谭昭昭什么都?没看到?。
御辇经过?,羽林军护卫稍微松散了些?。谭昭昭看到?络绎不绝经过?宫婢与宦官中,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寺人尤其显眼。
谭昭昭一愣,端看他的相貌气度,以?及离武皇的御辇的距离,她能基本断定。
这个小寺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高力士。
高力士生于官宦之家,本姓冯,父亲乃是刺史。岭南流民□□,他被阉了,后?来被送到?了宫中,得了武皇赏识。
高力士生母姓麦,与谭昭昭的母亲麦氏,同出一族。论起辈分,谭昭昭得称高力士为表叔。
谭昭昭侧头看向张九龄,他神色如常,正?看向渐渐散去的羽林军。
张九龄似乎察觉到?了谭昭昭的打量,回头笑望着她,道:“走吧。”
两人上了车,谭昭昭迟疑了下,问道:“先前经过?的小寺人,大?郎瞧见没有?”
张九龄道:“看到?了,他年方尚幼,气度就不容小觑,待长大?了,定是美男子。”
谭昭昭听张九龄话里的意思,估计他没认出高力士是谁。
韶州府地广人稀,始兴离谭昭昭娘家浈昌县,还有几百里的距离。
谭昭昭离开韶州,因着交通不便,并?未与娘家联系。
高力士尚年幼,待在?长安安定下来,再写信回娘家询问一二。
武皇年岁已高,尚未发?生神龙之变。接下来长安的局面,定会很复杂。
谭昭昭谨慎,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车马陆续前行,到?了南边的明德门,谭昭昭掀开车帘看向车窗外,仰起头,望着几乎看不到?顶的巍峨城墙,叹道:“哇,好高大?!”
张九龄随着她一起看去,终于能进长安了,他亦止不住的高兴,贴了贴她的面孔,道:“昭昭,你冷不冷?”
谭昭昭摇头,笑盈盈道:“我还热呢。”
张九龄笑了出来,道:“我也是。”
谭昭昭见他玉面绯红,像是染了胭脂,吃醉了薄酒,吃吃笑道:“大?郎与长安一般美。”
张九龄便去亲她,谭昭昭笑着躲,道:“快快,到?我们了,准备好公验。”
前面的马车已经启动,张九龄只能悻悻放开谭昭昭,将公验交给了门卒。
因着乡贡士子的身份,门卒十分客气,随便查了一下,核对了仆从下人的人数,便放行了。
马车驶进城门,谭昭昭与张九龄两人,望着眼前的朱雀大?街,皆目瞪口?呆。
能八驾马车并?行的宽敞街道,笔直平坦。街道两边,则是四四方方,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市坊。
街上车水马龙,却不见拥挤,秩序井然。车辆靠右行驶,行人则靠左。
豪华得如一间小屋子的车驾,被奴仆们簇拥着,张扬而过?。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在?骏马上,神情傲然。身后?跟着壮实谦卑的昆仑奴,新?罗婢。
各种肤色的胡人,神色从容夹杂在?人群中。经过?的长安百姓并?无半点?好奇,早已司空见惯。
谭昭昭前世去过?全世界许多地方,见惯了摩天大?楼的繁华城市,或者厚重的古城。
皆不如眼前长安,给她带来的震撼。
在?千年前,盛世的长安。
李白“长相思,在?长安”中的长安。
张九龄轻拥着谭昭昭,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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