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千山道:“奴不?知晓,只考试的结果,尚未听到有人谈论。”
谭昭昭静默片刻,道:“我去?酒庐,若大郎出来,你同他说一声?。西市关门了,我则会在家中。”
千山应喏,谭昭昭转身?大步离开?,同雪奴一起前?去?了西市。
西市门开?了,春日?晴好,里面人潮如织。
正?值午食时辰,酒庐里客人坐了七八成满。谭昭昭走进?去?,不?动声?色听着他们的谈话。
果不?其然,客人们都在谈论着春闱的事情?。
“今科的春闱,怎地还未出结果?”
“是啊,真是怪事,往年这个时辰,新科进?士早就在庆贺了。”
有人听之一笑,遮遮掩掩道:“定是出了岔子,或有人舞弊,受赇,榜单无法服众,落第的考生当众闹事了。”
“今年的主考官,好似考功司的员外郎沈佺期,听说此人......”
他的声?音太大,同伴忙使眼色制止,声?音戛然而止。
按说谭昭昭该着急,她此时反倒彻底平静下来。
无知才最令人可怕,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眉目,那股担忧就散了。
张九龄准备应考的情?形,她最清楚不?过,他一直清清白白。
若是他被牵连进?去?,那就是他的劫难。
前?世张九龄仕途,起伏不?平,从未一帆风顺过。
这点小小的坎,相信他能渡过。
谭昭昭很是乐观,她甚至想,张九龄说不?定因祸得福了呢?
雪奴陪着谭昭昭去?了后院雅间,见她眉目舒展,心下微松,道:“九娘,你坐一阵,我去?给你拿些饭食来.....九娘可要吃些酒?”
谭昭昭道:“不?吃酒了,还是得保持清醒。”
雪奴先前?亦听到了客人们的说话,见谭昭昭此刻淡定自如,对她佩服不?已?。
科举这般大的事情?,要换做自己,估计早就慌得六神无主了。
饭菜送上来,谭昭昭吃得干干净净。雪奴一粒粒挑着黍米,望着她,突然吭哧吭哧着笑了。
谭昭昭不?解看去?,雪奴放下木箸,道:“九娘,我算知晓了,为何张大郎为何待你那般深情?。”
谭昭昭白了她一眼,端起清水漱口?。
雪奴道:“九娘同张大郎,某些时候看来,好似那孪生子一般。遇事不?慌不?忙,四平八稳。这份本事,常人可及不?上。张大郎看到了自己,如何能不?心悦。”
谭昭昭吐掉口?中的水,斜睨着她道:“我就不?喜我自己。”
雪奴惊讶地道:“为何?”
谭昭昭抿嘴一笑,道:“我自己太好了,我怕深陷进?去?,不?好,不?好。”
雪奴张圆嘴,捧腹哈哈大笑。
午后日?光暖融融,院子里掉了一地的辛夷花,在地上铺了一层,跟花路般美?好。
谭昭昭同雪奴小心翼翼避开?落花,一并走着散步消食。
雪奴想了想,问道:“九娘,要是张大郎,我说若是,如果......”
谭昭昭闲闲打断了她,道:“没有要是,如果。既便有要是,如果,不?过是暂时的困顿,总会否极泰来。”
雪奴长长咦了声?,揶揄她道:“九娘先前?还不?心悦自己,怕深陷进?去?,其实呀,九娘早就对张大郎情?根深种了!”
谭昭昭笑道:“他该有的前?程,同我的喜好并不?相干。前?程归前?程,我自己归自己。”
她的话说得绕,雪奴好一阵才理清楚。
张九龄是君子,谭昭昭也是。
就算他们夫妻相离,她也会祝愿他上青云。
太阳下虽温暖,雪奴还是情?不?自禁靠近谭昭昭,挽着她的手臂,亲亲密密靠近了她。
雪奴不?时陪着谭昭昭,说笑吃茶点。到了西市快关门前?,张九龄始终未见人影。
谭昭昭起身?告别,雪奴要送,她拦住了,道:“铺子里离不?得你,我没事,你留下来吧。多赚些钱,等我需要了,你可不?能小气啊。”
雪奴立刻大包大揽应下,安排马车将谭昭昭送了回?去?。
下了马车,暮鼓悠扬,响彻长安。
夕阳如残血,映红了半边天。熟悉的马车,缓缓从巷道里驶了过来。
谭昭昭立在门前?,笑望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张九龄,他身?上覆上一层金色的光,脚步轻快,朝她疾奔而来。
他张开?双臂,如同大鹏展翅,翱翔万里。
她亦张开?了手,热烈相迎。
两?人紧紧相拥,张九龄不?断亲着她的额头,脸颊,声?音颤抖着,一迭声?念道:“昭昭,昭昭。”
谭昭昭含笑回?应,任由他搂着,紧贴在一起,朝门内走去?。
庭院灯笼次第亮起,伴着夕阳,樱花瓣随风飘落,美?丽,宁静温馨。
张九龄犹然觉着不?够,干脆蹲下来,将谭昭昭背在身?上。
她的心,隔着脊背,同他的心仿若跳动在了一起。
张九龄转头亲她,道:“昭昭,科举舞弊案发?,我没事,武皇召见,我方迟了些归家。”
武皇!
莫非真因祸得福了?
第四十四章
“伯高昨日?同我?说了一些, 在榜单尚未出?来时,沈员外郎就颇受非议。张榜之后,落第?的考生, 当即吵了起来。”
饭后,两人在廊檐下围炉吃茶,张九龄说起了尚书省的事情。
樱花的花瓣,不是飘零, 他望着落花,神色迷茫, 透出淡淡的凄清。
“外面?传言,沈员外郎攀附张易之, 深得武皇看中, 御制诗上才情过人。”
御制诗乃是各种庆典, 若生辰等时节, 天子身边有一群诗人做指定的命题诗。
称沈佺期御制诗上?才情过人, 看似赞美,实则是嘲讽。
文人们?的笔与嘴向来厉害,谭昭昭分不清孰对孰错。
可是, 她迟疑地道:“既受武皇看中, 考生如何敢闹起来?”
张九龄静静地道:“武皇上?了年岁, 身子经?常病痛,垂垂老矣。”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武则天想要控制,着实已经?有些吃力了。
谭昭昭关心地问道:“那......武皇召见你,所为何事?”
张九龄安慰她道:“我?没事, 昭昭无需担心。此次我?在榜单上?,武皇为了平息众怒, 便干脆亲自召见考中的士人,算是殿试复核。落第?的考生,命平章事李峤李相代主持开制举。”
停顿片刻,张九龄道:“李相的名声?......人多称他趋炎附势,攀附张易之,同是武皇的人。”
朝堂的关系太过混乱,张易之为武皇宠幸之人,在大唐权势一手遮天。
长安繁华,权贵多如过江之卿,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好比如庭院的花草,秋冬枯荣,春日?再勃发。
“此次朝廷为了平息众怒,定会广授官职,我?估摸着能寻个校书郎的差使。昭昭,这般最好不过,正好能避开眼下的乱象。都杀红了眼,在乱中,规矩礼法乃至律法,皆无用。
谭昭昭松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般认为,大郎在长安无权无势,因此折损进?去,于事无补,着实太冤了。”
张九龄深深凝视着她,笑道:“我?知昭昭会懂我?。”
谭昭昭冲他嫣然一笑,这时方?想起张旭,问道:“张伯高如何了?”
张九龄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他落第?了。不过他倒看得开,一心准备再考制举。”
谭昭昭道:“如此甚好,张伯高看似癫狂,实则心怀大志。惟愿他此次能取得好成绩,一尝心中所愿。”
张九龄轻点头,嗯了一声?,长臂伸过,将她的柔夷握在掌心,突然深深颤栗了下。
“昭昭,当时的局面?很乱。羽林军出?动,差点就要动箭了。我?当时在想,若是我?无法安稳回?来,便再也见不到昭昭了。”
谭昭昭虽没能见到当时的场景,从张九龄的声?音中,亦能窥知一二。
政斗从来是刀光血影,路过玄武门,谭昭昭心总会莫名发紧。
张九龄侧头看过来,道:“昭昭,若我?不在了,你可会再嫁?”
谭昭昭毫不犹豫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张九龄本来有些高兴,不过很快就迟疑了,道:“昭昭是因不想嫁人,还是因对我?难以忘怀?”
谭昭昭认真思索了下,道:“肯定忘不了大郎,也有不想嫁人的缘由在。”
张九龄深思了下,道:“我?惟愿昭昭能过得好,其实,忘记我?最好。”
谭昭昭不同意?,道:“非也非也,我?是这般以为,有些美好的过往能回?味,不失是一种幸运与甜蜜。”
张九龄赞道:“昭昭真是与众不同,先前伯高还不断夸赞呢,说是过两日?,再登门拜访。伯高还特别指出?,想要吃鱼片粥。”
谭昭昭哈哈笑起来,道:“得了他的字,价值千金,几碗鱼片粥算得什么?,他尽管来就是。”
张九龄忍俊不禁,道:“张伯高的钱财快花用殆尽,正在考虑卖字画呢。我?劝他,字画别多卖,多了就不值钱。他倒看得开,说能抵得过笔墨纸砚钱,就不算亏。反正胡乱写一通,写得差劲的,便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看不懂的有钱人。真正懂得的,不要钱相送亦无所谓。我?猜吧,他虽这般说,只是玩笑而?已。张颠心高气?傲得很,他做不出?这些事。”
谭昭昭考虑了下,商议道:“大郎若是得了差使,就有稳定的进?项。西边的宅子,有一间只赁了半年出?去,要是张伯高着实没钱,寻不到住处,那间宅子,他若不嫌弃,借给他住可好?”
张九龄怔了一下,道:“好,昭昭。我?的俸禄算起来,属于公中,算不得私财。不过,公中的钱财我?能随意?支取,宅邸的赁金,我?替张颠补偿给你,不让昭昭损失。”
谭昭昭揶揄道:“大郎这可算是假公济私了?”
张九龄道:“昭昭,张颠是我?的友人,接济他,无论如何都不应昭昭出?钱。昭昭大方?,心善,我?怎能利用昭昭的善。”
春夜凉意?阵阵,谭昭昭却感到周身暖洋洋。
买宅邸时,谭昭昭本就打算,怀才不遇的大诗人们?,在长安囊中羞涩时,能给他们?提供一片遮风避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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