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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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到裴时清的府邸找他一趟。
徐江松的提醒绝非空穴来风,饶是裴时清足智多谋,也要小心为上。
然而不巧的是,管家告诉她,裴大人午后便去长公主府了。
棠梨心底一惊,去长公主府了?
她当即调头,让马车前往长公主府。
马儿沿着青石板路急奔,棠梨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虽然明白自己也帮不上任何忙,但她一想到此事也算是因自己而起,才让裴先生卷入其中,便如鲠在喉。
裴先生为何会忽然去了长公主府?是长公主发现了端倪么?
她手心冒冷汗,催促着车夫更快些。
然而临到长公主府,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赶过来,万一反而叫人看出什么端倪呢?
于是她找了条不引人注目的窄巷,让车夫将马车停下来。
棠梨悄悄打起一点帘子,刚好能看见长公主府的大门。
外面下着雨,雨水打在车棚之上,马车内也尽是湿气。
潮湿粘腻的空气包裹着身体,棠梨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衣裳被雨水打湿,还是自己的汗湿透了背脊。
她静静倚在车壁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心绪也如同被雨水浸泡一般,千头万绪,解不开,理还乱。
“裴时清对你……绝非单纯的师生之谊。”陆辰远的话再度响荡在耳畔。
棠梨的手指抓着车帘,无意识地收紧,直至指尖泛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冒冒失失跑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紧张……
“吱呀——”长公主府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棠梨一颤,猛然抬眸看去。
雨还在下,天色一片灰白,长公主府外墙的琉璃瓦都染上一层黯色。
那人撑着一把藤黄色的油纸伞,两袖招惹了风雨,被晕上一点湿,缓缓踱步而出。
棠梨下意识想喊他。
直到看到那人停下脚步,于雨水淅沥中轻抬伞檐,仰头看向天际。
那双黢黑的眼眸失了焦,眼角染着一点红痕。
第59章 血色
◎飞舞的银蝶被浸成血色◎
只是一瞬, 藤黄色油纸伞的伞檐又覆盖下来,遮住他的眉眼,只剩线条清隽的下颌。
棠梨听到自己血液逆流, 心脏直击胸膛的声音。
裴先生……哭了。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举着伞,缓缓踏入茫茫雨幕之中,像是一道淡色的墨痕, 转眼就要消逝不见。
棠梨心惊肉跳,随手拿了把伞, 便匆匆冲下马车, 朝着他的方向奔过去。
一刻钟前。
长公主府里点着的香亦如主人,浓烈中又带着一丝冷艳,被淅沥雨水晕开, 丝丝缕缕往人肺腑里钻。
这是长公主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款香, 然而如今, 她却因为这熟悉的香味几欲作呕。
“这香像汐儿, 自是花中第一流。”阿文的声音如在耳畔。
那时她尚处青春年华,娇俏地拔下自己发鬓间簪着的金簪抛到他怀里:“那诗的前一句是什么?”
阿文抓住簪子, 又笑着把她揽入怀中,抬手将金簪插到她发间:“唯有牡丹真国色, 我们汐儿, 就是那朵最美的牡丹。”
她笑个不停,软着身子倚到他怀中:“你啊你啊, 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她自幼便喜欢牡丹, 也自诩是这大庆朝最雍容华贵的一朵牡丹。
这香乃是阿文寻来的香师最新研制而出, 取的正是姚黄的花瓣, 经九九八十一天细细研磨而成。
前几日她的生辰上刚得了这味香, 喜欢得不得了。
魏汐也不得不感叹,她与阿文,还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当年赏荷宴上也只不过是见他生得俊俏,于是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便让他一见倾心……
魏汐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起初魏汐其实藏着逗弄的心思,却不料会遇上这么一个合她心意之人。
孙纪文论身世不是最好,论容貌不是最佳,但魏汐明白,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有情郎。
堂堂长公主,把心彻底交给了他。
从此,为他一笑掷千金,也为他一怒血流成河。
甚至在他身亡多年之后,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偌大的公主府,回忆他们的初遇,回忆他们的点点滴滴……
魏汐以为,她就会这么过完一生。
她早已准备好自己的陵墓,待到百年之后,她便会与阿文合葬,也好在地底再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直至眼前白纸黑字,化为利刃狰狞地撕破了这个梦。
已经泛黄的信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文郎已尽己用,假死葬身浔州后,公主暴怒,必会对付谢家,但盼早日事成,逃出樊笼,你我白首偕老。”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连在一起,却让她看不明白到底在写些什么?
什么是“文郎已尽己用”,什么是“假死”?
阿文他……又要和谁白头偕老?
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因着没涂蔻丹而泛白的指甲狠狠抓着信纸,似乎只有这样才勉力能撑着自己不昏过去。
裴时清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关切问道:“殿下?”
“跟本宫解释!”长公主的胸膛大幅起伏着,敷了厚厚脂粉的脸颊变得愈发苍白。
“殿下……确定要继续下去?”
“我说了跟我解释!”她该是着急过头了,竟然连“本宫”都忘记用了。
裴时清勾了勾唇角,命人呈下来一个小木匣子。
长公主不顾礼仪,一把抢过来,揭开木匣。
她看到了一对玉玦,其中一枚,分明是阿文时常挂在身边的那一块。
玉玦靠近底部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眉”字。
她颤着手拿起另一块玉珏,同样的位置刻着一个“文”字。
玉玦从她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
可惜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没能摔碎。
木匣下还压了几封书信。
她几乎是耗尽所有勇气,才从匣子里拿出那些泛黄的信纸,一一摊开来看。
“……公主愚笨不堪,每逢此刻,甚想念眉眉,月下对饮,花间共酌,实乃人生快事。”
她看了落款一眼,无比清晰地想起那一晚。
她与阿文泛舟月下,听阿文畅谈古今,满心尽是欢喜与崇拜。
“公主有孕,实在惶恐,欲下药去子,反不成,牵连婢女六人……”
那是她刚怀上洺儿的时候。
太医刚刚诊出喜脉,第二日屋里便有丫鬟冒冒失失端了一碗含蟹黄的肉糜粥给她。
是阿文亲自喂她喝下。
幸而她自幼对蟹类过敏,口舌灵敏尝了出来,否则这孩儿估计就要保不住了。
为此她大怒,将牵连此事的六个婢女全部杖杀……
读到最后,长公主已经彻底失了力气。
她低垂着头,插满珠翠的发鬓压得她的脖颈似乎马上就要折断,精心勾勒描摹的眼睛里爬出通红的血丝。
金风玉露一相逢是假,他对她的绵绵情谊也是假的。
他夜夜与她颠鸾倒凤,做尽这人世间男女极尽的快事,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别人……
他甚至想要杀掉他们共同的孩子,哪怕他还那么小,那么小……
“……眉眉是谁?”像是垂死之人,她的声音里藏着枯槁之意。
裴时清语气毫无波澜:“当今皇后周氏,小字眉眉。”
他看到长公主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忽然暴起,愤怒地将桌上香炉扫落在地。
香灰飞扬之间,她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他还活着?”
“驸马死于浔州水患,虽尸体面目难辨,却是殿下亲自扶灵而归。”
长公主笑起来,笑声像是快要撕裂胸腔,她越笑越大声,最后一把拔下头发上的金簪,一脚狠狠碾了上去。
她脚上那双软底的绣鞋很快洇出了血,她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耗尽全身力气狠狠踩踏。
直至最后,她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住裴时清:“……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青年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像是藏了连天雨幕,叫人窥不清情绪。
“殿下曾经很喜欢我府上的那株白玉兰。”
长公主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旋即露出些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原来是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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