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最令圣上意外的是,户部下文到云州府催收税粮,云州府并非毫无反应,而是送来了两千斤的芋头。
收到芋头的曾尚书,当即来圣上面前回了此事。
圣上又气又无语,芋头价钱比粮食要贵,程子安这个滑头,算是交了他要求交的赋税钱粮。
过生辰,圣上也没想着程子安能送来寿礼,毕竟他前两年只写了一封贺寿的折子。
但是,圣上今年居然收到了程子安送来的缂丝布料寿礼,以及足足有一本书那般厚的折子!
圣上在一堆金银珠宝中,先令许侍中打开了程子安的寿礼。
许侍中拆开府绸包裹的包袱皮,拿出了里面的提花缂丝布料,双手奉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许久都没有动静,许侍中悄然抬头看去,见圣上捧着程子安的折子,看得入了神。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141 一百四十一章
◎无◎
许侍中一直托着缂丝, 偷觑着圣上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
蹙眉,发愣,欣喜, 最后放下折子, 整个人面上去看不出任何的神色,但他的双手随意搭在身前, 靠在椅背上, 说话时, 最后一个字声音,总是要往上挑些许。
伺候圣上多年的许侍中清楚,此时的圣上,心情极好。
“咦,云州府能织出如此精美的布料, 确实难得。”
能得圣上一句夸赞不易,何况皇家如圣上的衣衫,皆由江南上贡质地最精良,最时兴的布料, 提花布料并不鲜见。
江南的纺织刺绣向来闻名,在前朝前前朝都已经被选为皇商, 到了大周一样, 皇商虽变了姓氏,但始终来自江南。
云州府这些年,休说纺织, 连蚕桑都不见踪影, 百姓种些苎麻, 用粗麻织些布, 麻布又硬又粗, 既不暖和又不凉快,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只用这种麻拿来做麻袋。
圣上见到云州府呈上来的缂丝,止不住地欣喜。
再拿起程子安的折子细看,上面列明了五年,十年的景象。
这些并非空口白牙,每一样都有相对应具体,切实可行的举措。
想到万里江山如画,圣上就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些,都是属于他,属于他周氏的子孙后代!
只想到户部,想到几个儿子,圣上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戾气横生,厉声道:“去将老大他们几个都叫来!”
许侍中躬身应是,前去传了旨意。
很快,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人前后脚来到了承庆殿,几人互相不搭理,上前见礼请安。
圣上眼神冰冷,在几个儿子圣上扫过,道:“你们几人各自在户部,工部,吏部历练,练了这些年,可有学到什么?”
几人被突然问起了差使,皆一脸的莫名其妙。
圣上见他们没人上前回答,一拍案几,厉声道:“问你们的话,都耳聋了?”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忙躬身上前,捡了喜庆的事情回答。
圣上呵呵:“工部的河道河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老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户部的赋税钱粮,现在是入了库,账面上的银两,那是因着还未算支出的部分,老二,你也敢将这个数额拿来糊弄你老子!吏部的官员政绩考评,官员派职,调任升迁,皆有迹可循。老三,你真是当大周是你的皇子府,随意安插人手,还是你太过愚蠢,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
三位皇子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出,圣上看着几人,心里怒火直冒,将几人痛骂了一场后,扬手道:“滚滚滚,休要在眼前,惹得老子生气!”
突然被骂了一场,几个皇子走出大殿后还没回过神,他们互望一眼,倒是没再起眉眼官司。
都挨了臭骂,就不存在有人在背后告状的事情。
不过三人还是如以前那样,互不理睬,加快脚步往外走。
到了大殿门边,三人一起小跑起来,抢着走到最前。
三人年纪相近,都是同一年出身,甚至二皇子比大皇子只小十余日。
立嫡立长,三人皆非嫡出,长也长不到何处去。
各自生母都被封为了妃,不分高低,谁见谁都不服。
幸好承庆殿的大门宽敞,三个身形壮硕的兄弟,能并排走出大门。
云州府。
一场秋雨一层凉,云州府是一场秋雨后,直接入了冬。
程子安早上起来,坐在炕上发呆,看到莫柱子拿着厚夹袄进屋,肩上沾了雨丝,问道:“外面下雨了?”
莫柱子放下夹袄,答道:“半夜开始下了雨,外面冷得很,娘子赶着去学堂上课,将衣衫拿给了小的,让小的记得提醒少爷穿上。”
程子安忙秋收,种大棚芋头,陀螺般打转,这两天刚刚闲一些,夜里难得好眠,连雨打在瓦片上都没听见。
秋收总是令人欣喜,不过云州府的粮食缺口并未得到缓解。
尤其是程子安报以厚望的芋头,令他既欣喜,又忧虑。
欣喜的是,各县的芋头,亩产平均皆在八百五十斤以上,最高达到了九百斤。
但是,老方他们去年种植芋头,去年收成在八百多斤,今年有了经验,伺候得更好,最后的收成,只有七百斤出头。
程子安得出了一个结论,要不是芋头的品种必须换,要不就是土地不行了,要轮换着种,不然这些地就废掉了。
老方种了多年的地,对土地了若指掌,摸到结块的土壤,就忧心忡忡对程子安说过:“程知府,老儿担心,这块地明年再也没办法种芋头了,得养一养,待养活之后,再栽种。”
小麦的产量在三百五十斤左右,算得上近十年来云州府的最高产量。
比起芋头来,小麦的产量实在不值得一提。
但小麦易储存,与黍米小米大米一样,是上千百年来,百姓吃惯了的食物。
今年程子安能钻空子,上交芋头代替粮食赋税,明年再这般干,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程子安一边穿着夹袄,一边思索着土地与粮食的问题。
莫柱子打了水送进净房,程子安多舀了一勺凉水进去,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拿布巾擦拭着脸,问道:“柱子,阿爹可用过了早饭?”
莫柱子回道:“娘子一大早去了府学,老爷不放心,亲自送她前去了。”
程子安无语望天,父母太过恩爱,真是令人牙酸。
不过,崔素娘这些天都很早去学堂,程子安太忙,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问道:“阿娘怎地这么早就去了?”
莫柱子嘿嘿笑道:“在上学前去,织机还空着,能用织机学习。娘子也在学织布,连林老夫人,徐娘子都有兴趣得很,一并在学呢。”
程子安失笑,提花缂丝一出来,云州府都沸腾了,几个布庄的东家天天守在织布学堂门口,试图想要购入学堂织出的布料,能卖出个好价钱。
桑苗要带来年开春才栽种,买桑苗,蚕种的钱,还不知去向。
更重要的是,织机还欠着钱,程子安都不好意思去府学,怕见到债主吴娘子。
今年的粮食勉强够了,程子安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先将备着粮荒的钱,挪用一部分出来,偿还些欠款。
用过早饭去到值房,解开蓑衣斗笠,在廊檐下抖掉雨水挂上墙,一转身,看到崔耀光出现在了门口。
崔耀光妻子秦氏为人内向,与他们一起用饭时,总是放不开。崔素娘干脆让他们夫妻,在自己的院子里开火,免得秦氏拘束。
这些天崔耀光找到了一间铺面,准备再开“书斋”,程子安见他进来,问道:“书斋置办妥当了?”
“没呢,书还未送到。我收到阿娘来的信,给你瞧瞧。”
崔耀光掏出信递给程子安,他手脚勤快,接过莫柱子提到门口的小炉茶盏,让他先下去忙,自己拿了茶盏炉子放好,同开炉子煮茶水。
信上除了方氏对他的关怀问候,还写了家中儿女亲事等琐碎事情。
青州府也有消息,项氏先前生了个女儿,眼下又怀上了。崔耀祖写了信回家,说是孙仕明到处在给阿宁相看亲事,想要把她嫁入青州府的高门大户去。
程子安将信扔在案桌上,说不出的恼怒。
崔耀光杵着火钳,抬头看向他,道:“子安可生气,我都快被气死了。小姑父恁地不要脸,竟打着卖女求荣的主意!他孙氏是什么门第,他举人的头衔都没了,早就不是官身,就是庶民而已!今年的秋闱,凭他的本事,定当又名落孙山。我看他啊,是想将阿乔嫁入高门大户,换一身皮囊,混个官身做!”
云州府的秋闱已经过了,不出所料,考生皆名落孙山,连一个举人都没出。
孙仕明的学识,拿到云州府,勉强能排到前十。
在学风还算浓厚的青州府,孙仕明那点本事就不值得看了。
关键是,孙仕明读书死板,做人更是一塌糊涂,程子安想起与他在京城打交道的那段时日,头就开始隐隐作疼。
阿乔的亲事,崔耀光想得还浅了些。
程子安淡淡道:“做不了正妻,阿娇生得美貌,若是去做妾,高门大户就不会挑了。阿乔做了妾,姨父算不得正经的丈人,他打着阿乔受宠,要是一举得男,他这个便宜丈人,也能得到高看一眼,跟着鸡犬升天。”
崔耀光将手上的火钳往前重重一击,骂道:“忒地不要脸!我就不明白了,以前小姨父,还算要点脸,现在怎地变成了这样?”
中年郁郁不得志的男人,一步不要脸,步步不要脸,没脸没皮得会超乎人的想象。
想到温婉善良的阿宁,程子安缓了口气,问道:“你可知晓,小姨父要将阿娘许配给哪一户人家?”
崔耀光摇头,道:“阿娘信上没提,这件事,估计只有阿哥知晓些内情。要不,写信去问问小姑母,她应当也知道一些。”
崔婉娘贤惠软弱得过了头,程子安道:“不要问姨母,就问大表哥。得快去写信,希望能赶得及。”
崔耀光连炉子也不管了,扔掉火钳就奔了出去。
程子安本想说他来些,看到崔耀光已经跑得没了人影,干脆随了他去,自己坐下来,磨墨铺纸,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崔耀祖,一封封号,一并封好送了出去。
炉子上铜壶里的水沸腾了,程子安前去提壶冲茶,捧着热茶坐下来,程箴也回来了。
程子安忙再冲了一盏递给他,道:“阿娘学得如何了?”
程箴尝了口热茶,无奈道:“你阿娘就是凑个热闹,待学生来了之后,她还要授课呢。学这么一会功夫,能学会点皮毛就不错了。”
程子安也笑,道“阿娘只要自己有兴趣就好。”
程箴道也是,旋即眉头皱起,问道:“子安,在去府学的路上,你阿娘还同我提起,说是吴娘子那边欠着的织机钱,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吴娘子的友人已经写信前来讨要过,她拿不出钱,又不好来问你要,连莫草儿的嘴角,最近都长了好大一个火泡。”
欠钱的滋味好不好过,端看要欠谁的钱。
有良心之人,欠了好心人的钱,成日记挂在心上,连饭都吃不香。
程子安双手搓了搓脸,将那股郁郁之气搓散,说了拿备荒的钱出来,先还一部分的想法。
程箴道:“眼下只能如此了,唉,失信于人,总是觉着惭愧。”
程子安道:“除了这些,我想着先卖一些布料出去。云州府的布庄东家,对府学织出来的布,都很是有兴趣,不若先卖给他们一部分。先交钱,后面慢慢交布料。不过,这笔钱,只能抽出一小部分出来。首先,云州府还未养蚕桑,织缂丝布料的丝线,还得花钱购买。这是最大头的一笔。织娘们织出的缂丝布料,就算是学生,也要支付一定的酬劳。织娘们又是先生,她们要授课,还要织布,酬劳就更少不得了。”
程箴不断点头,道:“要拿个详细的章程,不若将草儿与吴娘子叫来,问问她们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