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程子安也是这般打算,道:“我是外行,肯定要先征询吴娘子与草儿的意见,不会胡乱拍板。”
虽说先卖布,能填补一小部分的窟窿。程箴又开始担心起备荒银子的空缺:“芋头明年的收成不如今年,要是小麦收成不好,明年缺了粮食,又得焦头烂额筹钱。”
程子安宽慰他道:“阿爹,明年的布应当会多一些,我打算,明年将种小麦的一部分田地,挪出来种芋头。种芋头的地,拿来种植高粱,小米。芋头的种子,各县互换。”
程箴犹疑着道:“此举可行得通?”
程子安道:“芋头种子跟小麦种子一样,得经常互换。今年的小麦收成,大家都有目共睹,天气是一回事,肯定与种子也有一定的关系。与云州府更换种子的吉州府,今年的天气与去年差不多,每亩地的收成,也高了近五十斤左右。”
五十斤看似个小数目,在后世,却是无数农学家们,辛苦研究,才能取得的结果。
吉州府与云州府能在这种环境下粮食增长,应当是粮食亩产本处于低谷,更换小麦种子之后,取得的增收。
程子安继续道:“换种小米与高粱,我还在琢磨中,要先问过老方与一些老农的意见,不会轻易下决定。”
程箴道:“这样也好,我去让柱子,问问草儿吴娘子什么时候得空,来一趟府学。”
程子安道:“反正我现在空着,干脆去一趟府学吧,顺便看看老师。”
闻山长早出晚归,程箴也许久没见到他,于是与程子安一起出了门。
这时,驿递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142 一百四十二章
◎无◎
程子安收下信, 程箴随着他回到值房,见他拆开信看起来,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好坏。
程箴逐渐忘记了信, 盯着程子安, 后知后觉发现,这个儿子, 早已非他记忆中的玩赖模样。
若是程子安不动声色, 尽管身为他亲爹, 亦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长久以来,程子安大多时候算得上随和,身上那股威严,却深刻在了骨子里。
程子安看完了信,抬头朝程箴看来, 他不禁心头一紧。
平静的眼神,如深潭底的暗流,排山倒海兜头罩顶。
程子安顿了下,摸着脸颊, 道:“阿爹,你看什么呢?可是我又变俊了些?”
熟悉的说笑, 仿佛先前的眼神, 只是他的错觉。
程箴不禁笑了,他这个儿子,早就长大了, 成了护住百姓的一方大员。
“可有好消息?”
“阿爹自己看吧。”
程子安将信递给了程箴, 他忙接过展信细读。
读毕信, 程箴拧眉思索, 道:“圣上再添补了五万两银子, 能还清欠织机的钱,还有近两万两的节余。可是,圣上要你每年上缴三成的红利,且每年的红利不低于五千两。子安,蚕桑都还没影,哪来的钱去分账?”
程子安挠头,他也很想哭。
这笔大买卖,其实就是一场豪赌。
说白了,就是吹,江湖术士,后世拿投资的文书那样吹,将一根粗麻,吹成一根金丝。
赚钱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圣上不受各种律法管束,要是敢骗他的钱,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抓到了不用审理,一道旨意,喀嚓一声,脖子与脑袋就分家了。
程子安当然考虑到了危险,但他不得不做。
往大了说,是给大周的地方民生经济发展,摸索出一个方向。
往小了说,云州府的百姓,日子能好过些,盐油糖吃多了伤身,但程子安希望他们,能有伤身的资格。
既然已经吹出去了,开工断没有回头路,程子安不去想那么多,先撸起袖子干!
程子安很快就恢复了斗智,道:“阿爹,不怕,再不济,能拆东墙补西墙。只要有一面墙是好的,就不会彻底崩盘。现在云州府绝不能倒下的一面墙,就是粮食。小麦与芋头,齐头并进最好,不能的话,必须要抓住一样。这是根基!”
程箴见程子安低着头,在不算宽敞的值房里来回踱步,脸上散发着坚定的神色,他心底的忧虑,情不自禁跟着散了。
一路走来,难处多了去,程子安见招拆招,将又穷又乱的云州府,理顺了七七八八,所有的一切,始终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备荒的银子不能动,余下的钱,拿去买桑麻,尽快种起来。保证织布学堂能有产出。要做就做提花缂丝,人手少,就不薄利多销,还是先做利润丰厚的布料。富人的钱不好赚,但富人才有钱,穷人手上没钱,更加难赚。布庄东家那边要尽快搞定,只云州府还不行,云州府毕竟穷,能买得起的人家少,云州府布庄的东家,肯定打着向别的州府出售的算盘。中间的利润,就不劳他们了,还是留在府衙的手中。”
程箴思索了下,道:“如果这样的话,云州府布庄的东家也聪明,利润少了,他们肯定不愿意先拿出钱。”
程子安道:“分销,划定区域分销,价格严加管控,每个区域有保护的措施。府衙先以几个州府,划为一个区域。每个区域,按照贫富制定不同的数额,若某个布庄因为自身的能力,达不到规定的数额,则取消其承销资格,同时,所有的布庄,都要受府衙管束,若有敢串货的布庄,接到举报,一经查实,要严厉处罚。每个布庄,在拿承销资格时,必须缴纳一笔保证银,如实提供其店铺的资历,历年来的经营情形。换句话说,要看其家底,有没有卖出去布,赚钱的本事。”
程子安将经销商资格简化了,用在了云州府的提花缂丝销售上。
“他们估计会有疑虑,家财不外露,提供上来的资历,也乱七八糟。我会做出一份样例,让他们依样画葫芦提供。反正他们想要隐瞒也行,随他们去,毕竟一手交钱,一手交布,赚不到钱,布料累积在他们手上,保证银子被扣掉不说,亏空他们能承受得住,也是他们的本事。”
程箴听得睁大了眼,好半晌,方抚掌激动地道:“妙,此计甚妙!”
程子安面带微笑,此时绝不能露出心虚。
毕竟,方法看似可行,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前提,货呢?
摊子铺那么大,云州府织造学堂的产出呢?
差不多是零!
空手套白狼段数太低级,做买卖的人不笨,程子安还是打算先戴上手套。
眼下的“手套”,一是织造学堂的扩建,增加花楼机,织机,以及织娘。
程子安道:“阿爹,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江南,去购置花楼机,织机,雇用织娘。因为手上的钱不够,支付不起现钱,只能阿爹出面去保证,先赊欠,要是布庄的东家有兴趣参与分销,则以后以布料偿还,若是没兴趣,就按照每月一成的利息支付。”
月利息一成,已经差不多是市面上放印子钱的利。
程子安很心痛,但没办法,苦于手上没钱,花楼机难买,只能咬牙出了。
而能赊欠到,还得靠着程箴的脸面,云州府府衙的背书。
程箴当年在整个江南道,也算是小有名气,受伤断了科举之路后,名气就更甚了。
“没想到,我这疤,还有用得上的一日。”程箴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哈哈笑道:“我一走出去,谁都不会怀疑我是假冒,骗子。”
程子安见程箴能说笑,完全没一丝芥蒂,替他开心的同时,脑中莫名想到了项伯明。
人与人完全不同,自怨自艾真没用,倒下了,必须爬起来。
不然的话,别人会眼都不眨,踩在你身上而过。
程子安笑道:“阿爹带上张大叔一起前去吧,张大叔脑子灵光,在身边能搭把手。”
程箴点头应了,道:“我明朝就出发。走,我们先去府学,不要耽搁了。”
程子安收起信,与他一道出了门,在骡车上说了阿宁的亲事。
程箴神色阴沉听着,道:“青州府离得不远,待我将织机这些事情办完之后,亲自去青州府走一趟。兀那汉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兀那汉子,程箴还是太端方君子,在愤怒也骂不出别的脏话。
程子安说了给崔耀祖去信之事,“阿爹能去走一趟也好,我怕大表哥没胆量气势,照着法子做,最后也会走样。”
程箴话锋一转,神色瞬间变得柔和,道:“你阿娘成日忙得很,我出门了,你要多操心些,别让她累坏了身子。阿宁的亲事,你先别与她说,离得这般远,你阿娘知道了,一时也没法子,成日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反倒伤神。待事情解决之后,再同你阿娘说一声。”
也是,知道后使不上力,只能干着急。
程子安道:“阿爹放心吧,你也要保重身子,别太累了。实在不行,以平安为上。阿爹出门,阿娘在云州府日夜牵挂,可别累坏了回来,阿娘还不得揍我。”
程箴斜了他一眼,佯怒道:“敢取笑起你老子来了。”
程子安咳了咳,赶紧闭了嘴,踢了踢车壁,探出头去对驾车的庆川道:“你赶快些,莫要耽搁了午饭。”
庆川将鞭子甩了个响亮的鞭花,骡车渐渐加快。
程箴好笑地道:“你又打算去闻山长那里蹭饭吃?”
程子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好久没见过老师了,老师忙得很,只能用饭的时辰能歇一歇,我只能在这个时辰,与他说说话。”
程箴见他睁眼说瞎话,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程子安其实一半是为了闻山长处的饭菜,另一半则是实话。
长山的妻子小徐氏擅茶饭,林老夫人劝不了一心扑在府学的闻山长,只能多关心他的吃穿,派了小徐氏去给他与闻绪,闻承做厨娘。
如林老夫人与徐氏,崔素娘几人,她们中午留在纺织学堂用饭,趁着下学的时机学习。
闻山长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益友,亲人。
闻山长一家人对他的支持,程子安此生都无以为报。
有了闻山长他们,程子安坚持的信仰,选择这条崎岖,危险重重的路,走得方不那么孤单。
到了府学,学堂的钟声悠扬传来,中午下学了。
程子安裹紧衣袍,跟在程箴身后跳下骡车,笑道:“阿爹,我们走快些。”
程箴瞪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加快了。到了闻山长值房院子前,与躬身走来的他不期而遇。
程子安夸张后仰,哟了一声:“老师,你什么时候入了乞儿帮?”
闻山长衣袍凌乱,胡子被风吹得像对杂草糊在清瘦的脸上,腋下夹着一卷书,袖着手,远远看去,还真像是街头的乞儿。
程箴上前见礼,忙着赔不是,闻山长眼皮都没眨,道:“又来混吃混喝了?”
程子安呵呵笑,跳上前,抽出闻山长腋下夹着的书卷拿着,顺手搀扶住他:“老师的手臂真暖和。”
闻山长拿眼角斜程子安,却没推开他,由着他搀扶进了屋。
程子安放下书卷,自顾自去捅开炉子,烧茶水,添了炭在熏笼里点燃。
闻山长看着程子安的行动,眼神不知不觉温和下来,唤来长山,让他去灶房多加了两道程子安爱吃的菜。
几人坐下来说话,程子安简单说了府衙的情形,道:“老实,我打算扩建纺织学堂。考虑到府学以后的发展,要不买几间府学周围的宅子,划进来改建,要不将织造学堂,搬到宽敞的地方去。纺织学堂现归属于府学,老师以为何种方式比较妥当?”
闻山长听得一愣一愣,难以置信道:“纺织学堂竟然发展得这般快?”
程子安朝他挤眼,道:“纺织学堂是云州府的银库,必须快。”
闻山长笑得胡须乱颤,哈哈道:“没有这个银库,府学,下面县学的蒙童班,着实难以为继。我这些时日皆在思索,钱从何处来,我不善财货,着实没法子。你能想到法子,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程子安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闻山长不理会他,沉思了下,道:“府学周围的宅子,旁边又有贡院,就凭着这份文气,估计他们都不愿意出卖搬走。免得惹出民怨,还是另选一块地修建纺织学堂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