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辛老太爷神色微凝,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去给你太婆请安。”
回过神来,辛老太爷又怒了,扬手欲揍他:“嘿,你这小混账,与你阿爹那老混账一样,成日拿你太婆出来说事!”
辛寄年一把将樱桃抓在手中,胡乱礼了礼,一溜烟跑了。
辛老太爷陷入了沉思中,老仆在一边肃立,问道:“老太爷,可要查查那程子安?”
半晌后,辛老太爷才摆了摆手,道:“不宜惊动。若程子安真那般厉害,查他就是与他为敌。若他无用,查了只费神费力。眼下,他与辛氏并无干系,最最紧要的,还是文士善。”
老仆说是,道:“其他几家坐不住了,那几人被关在牢里,审了个底朝天,他们早已经认罪,只等着签字画押。”
辛老太爷眉眼冷了几分,道:“文士善未让他们签字画押,是等着我们这几家找上门去。文士善要不欲卖我们几家一个面子,要不就是想要我们几家,再多拿钱出来捐给府学。我们出钱,得了个善人的名声,这个名声,一文不值。他倒显了官威,还得了好。”
老仆不解地道:“小的如何都想不通,文士善想要钱,何须要从府学动手?”
辛老太爷冷笑道:“不从府学入手,他要清名,就只能从底下的百姓入手。他敢动任何一家,都得伤筋动骨。”
老仆恍然大悟,明州府的钱,都握在大家族手中,商铺田产,赵知府以前要钱,都从底下的小商户与百姓入手。
世家富绅也会在过年过节时奉上年礼节礼,只这些礼,不过是礼节性的来往。
文士善拿到礼,还要给上峰送去,比如一手提拔他的明相。
底下的百姓日子难过,文士善再加赋税,他亲民廉政的脸皮,就保不住了。
府学这块的收益,是最最稳妥之处。
辛老太爷想到这里,神色一沉,缓缓坐直了身子,道:“如果只是要府学的钱,也就罢了。文士善此人,我一直在琢磨,他心高气傲,但人极为聪明狡猾,没必要与大家撕破脸。此次来,背后定是还领了其他的差使。”
老仆愕然不解:“老太爷,小的愚钝,着实想不通。”
辛老太爷神色晦暗了几分,道:“明州府富裕归富裕,这富,与圣上,朝廷可没多大关系。”
老仆一回想,神色大骇,喃喃道:“莫非,明州府真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52 五十二章
◎无◎
府衙值房里, 文士善惬意坐在案几后,手指敲打着供状,嘴角泛起了冷意。
明州府的世家大族依然按兵不动, 对牢里那些人置之不理。
真是可笑, 这不过是他顺水推舟的第一步罢了!
闻山长一个被排挤在外,书读得迂腐了的老学究, 就算他留有后手, 他文士善也不放在眼里。
常甫急匆匆跑了进来, 将藏着的一叠文书拿出奉上前,拱手见礼:“东翁,全都在这里了。”
文士善哦了声,眼神一亮,坐直身正准备去翻, 旋即又坐了回去。
“不看了。崔武呢,你去叫上他,一同随我们前去。”
常甫不解,转头朝屋外看了眼。
明州府春秋极端, 一晃就过了。太阳大的时候,天气就炎热。此时已近午饭时辰, 太阳当头照, 他去了趟户帖簿值房,去库房兑了半天,就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东翁这是要去何处?”
文士善神色阴冷, 道:“拿着地契户帖契税账簿, 去查铺子!”
有偷逃契税的, 铺子估计就保不住了, 文士善这是要直接拿世家大族开刀了。
常甫瞪大了眼, 结结巴巴道:“东翁,这要查到何时去?”
文士善冷笑一声,怡然自得地道:“查不了几家。这些豪绅世家啊,我看他们是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天下之大,莫非往土!”
常甫只一想,很快就明白过来,顿时佩服地道:“还是东翁聪明,保管查上一两家,那些人就会坐不住了。”
文士善哈哈大笑,起身拂了拂衣袖,负手往外走去,道:“春日潋滟春光好,正好赏春赏人赏景。”
常甫凑趣说是,跟在文士善身后出了屋,便加快步伐跑向了差役值房,心里却七上八下。
文士善聪明,见不得底下的比他聪明,上次他在府学觉着不对劲,一时急了些,回来之后,文士善就让他叫上差役,去瓦子里巡逻了一整晚。
春夜里依旧寒冷,加上整晚不得睡,常甫又累又困,他却不敢躲懒。
文士善这是在警告他逾距了。
常甫与诗词歌赋上没有天分,屡次不中,歇了科举的念头,寻了幕僚的差使,给文士善做师爷。
东家聪明,有前途也是好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常甫压下了心里的不安,隔得远远就吼道:“崔武,叫上你的人,护着文知府去当差。”
崔武刚从外面巡逻回来,一口茶还没咽下,闻言放下茶盏,对几个差役道:“走吧,还等着作甚!”
这些时日,他们抓人,来回跑府学,忙得腿都细了,却没落到半点好处,甚至连句辛苦都没落着,不免都暗中怨声载道。
崔武抓起佩刀,道:“想要差使,就跑快些。如今可不比以前,皮都给我紧了!”
平时崔武待他们好,底下的差役也肯听他的话,纷纷起身拿着佩刀走了出去。
文士善走了过来,对着他们的见礼,只眼皮抬了抬,鼻孔里唔了声,目不斜视走在了前面。
崔武啜着牙花子,示意差役赶紧跟上。
常甫翻看着手上地契的地点,道:“先去明辉楼。快,让两个差役到前面去领路。”
明辉楼乃是明州府颇有牌面的酒楼,虽不算顶顶豪华,胜在一个雅字,背后的东家乃是辛氏。
崔武掩住了心中的惊疑,对身边的差役嘀咕传了话。
差役以为文士善要去用膳,不疑有他,忙快步跑了上前。
明辉楼离府衙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能并排过五辆马车的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
常甫走了没几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时人来人往的街上,行人稀少,皆不时好奇张望着两旁的店铺。
九成的店铺,大门紧闭,只留了扇半开的窗棂。
有人不解上前,问道:“你们银楼为何未开大门?”
伙计在窗棂后道:“客官可是要来拿头面?客人请说明谁家定的头面,定了何头面,我这就去给客人取。”
那人摇摇头,忙道:“我哪买得起你们福来银楼的头面,只看着你们大白天关门,一时好奇罢了。”
伙计便坐了回去,连解释都欠奉。
那人一步三回头走了,常甫见着不对,赶紧走上前,对文士善道:“东翁,不对劲。听福来银楼伙计话里的意思,他们开着半扇窗,是为了客人取货方便,并未有开门做买卖的打算。”
文士善岂能看不出来,面上笑容不变,继续往前走着,阴森森道:“他们这是想反了!”
常甫觑着文士善的脸色,到底不敢多说,再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直觉就算有圣上的旨意,这次的差使也难办,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了身后。
一路过去,铺子大多都关着门,只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来回走动叫卖。
见到差役前来,货郎忙避让一旁,惊惶地望着他们。
货郎到处做买卖,消息灵通。今日只是朱门大街的铺子关门,这条街上的铺子,卖得货物吃食,寻常百姓都买不起。
听传闻说,明日起,先从东市开始,市坊也要关门!
市坊一旦关门,城外的百姓进来卖菜卖鲜鱼鲜肉菜蔬粮食,就没了去处,城里的百姓也买不到。
货郎挑着担子,连买卖都顾不上做了,飞也似的跑了回家。
文士善一行到了明辉楼前,不出所料,明辉楼的大门紧闭,连窗棂都关着。
常甫咽了口口水,迎着文士善黑沉得几欲滴水的脸色,硬着头皮上前,忐忑地道:“东翁......”
文士善一个旋身,冷冰冰盯着崔武,厉声道:“查,去给我查!还有那些地方关了门。罢市,呵呵!”
崔武应喏,挥手叫上差役离开。
丁甲惊恐地道:“头儿,不对劲,先前我们回来时,街头一切如常呢,怎地这般快,全部都关门了?”
衙门里的胥吏,比泥鳅都要滑头。里面不乏各家世家的人,衙门就是个筛子,文士善话音未落,消息就传了出去。
崔武也不明就里,知晓这次绝非寻常。琢磨了下,他神色一沉,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此次的事情,别乱掺和,只管去做事,别把自己填了进去。”
丁甲忙道:“头儿放心,我保管不添乱。”
崔武未再多说,想着等下去要赶紧回去找崔文商量,急步朝桑榆里走了去。
王半城并不在平时惯常呆的如意楼中,而是在宅中未出门。
听到崔文前来,王半城在门口候着,远远迎上去拱手见礼,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没了,唉声叹气道:“崔爷里面请。”、
崔文抱拳回礼,斜乜着他道:“王爷,你这是怎地了?你不在如意楼,桃娘子还以为,你看上了今年新选出的新鲜姐儿呢。”
王半城脸色一变,贼眉鼠眼朝四周张望,连连抱拳,央求道:“崔爷,你就甭说了,家里的河东狮,你又不是她脾气,听到之后,还不得抓花我的脸。我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行行好吧。走走走,我得了些明前的蔷薇茶,听说茶树旁种了蔷薇,茶得了蔷薇的熏陶,吃起来有蔷薇的香气,雅得很。我这个人呐,虽说满身银子的臭味,就喜欢一个雅!”
崔武嗤笑,接着正色道:“王爷,你我明人不说暗话,外面的事情,你比我清楚......”
王半城清楚,还能有心思吃什么风雅的茶,以他的性情,这件事,要不是他够不着,要不就是压根没事。
崔武神色微定,随着王半城进了他的书房。
王半城吩咐随从拿了他一两茶一两金的大雅之茶进屋,王半城挥手让他退下,亲自提壶冲茶。
“王爷,我不比你,身上还担着差使呢。”崔武见王半城慢吞吞地冲茶,到底坐不住,提醒道。
王半城冲了盏茶,先递给了崔武,道:“不急不急,一盏茶的功夫还是等得起。再说崔爷,你再急,文知府再急,能快得过街头的那些铺子东家?东南西北四地,市坊,瓦子,茶楼食铺,关门不做买卖,不过是将歇下门板重新装上的事。自己的买卖,先要歇息,圣上都管不着,崔爷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崔武起初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大致猜到了些。明州府真要罢市,此事传出去,圣上都得头疼,何况文士善。
王半城笑道:“明州府,究竟是姓周,还是姓其他,还难说呢。”
周是皇姓,崔武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递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了,道:“王爷,可别胡说。”
王半城呵呵道:“我拿崔爷当自己人,就你我坐着说话,有甚不可说之处。这些时日崔爷忙得不可开交,我想要寻崔爷吃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今儿个崔爷既然得空上门来,咱们就好生坐着吃杯茶。”
崔武继续拿起茶盏吃了口,王半城也啜了口茶,微眯着眼睛满脸享受:“唔,比用蔷薇花窖进去的要香,雅!”
反正崔武是吃不出来,忍不住淬了他一口。
王半城毫不在意笑道:“定要有蔷薇花香,不然,这银子花了出去,可就得心疼喽。这茶呐,我当做珍宝,明州府真正有头有脸的贵人府里,管事都不稀得吃。崔爷,你可知道,文知府吃的什么茶?”
崔武愣了下,他哪在意过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