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程子安抬头四望,艄公已经在准备收甲板。孙仕明在躬身听着闻山长说话,娄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除了她之外,孙仕明还带着一个随从,一个中年婆子。
想到崔素娘的心情,程子安管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低声在崔耀祖耳边飞快说了起来。
崔耀祖听后,想都不想走过去,拉着婆子急着说道:“孙婶子,还有些东西忘在了马车中,你叫上娄姨娘,一同去拿一下。”
孙婆子见崔耀祖催得急,便前去与娄氏说了。
娄氏记得走的时候,行囊包裹她都带上了。不过,她怕丢了孙仕明要紧的东西,走一趟也无妨,还是依言跟着孙婆子走了过来。
崔耀祖说了句走吧,便大步踏着踏板,走在前面下了船。
娄氏与孙婆子跟在身后,一同走了下去。
程子安立刻来到艄公身边,低声下令:“收甲板,开船!”
艄公为了赶路,早就等不及了,得令之后招呼人,两三下收了甲板。
那边,孙仕明还在继续与闻山长他们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崔耀祖领着孙婆子与娄氏,走到了马车边。孙婆子上了车寻找,娄氏站在车边等候,被崔耀祖挡住了视线。
船缓缓离了码头,船工拉上了船帆。
闻山长斜了眼程子安,转身回了船舱。程箴看着走过来的程子安,似笑非笑。
程子安神色镇定自若,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孙仕明见到程子安过来,上下打量这个他,赞道:“好,好!子安有出息了,明州解元啊!”
程子安淡定自如道:“姨夫也厉害,能再次中举,此次春闱,定能蟾宫摘桂。”
吉祥的话人人都爱听,孙仕明脸上禁不住浮起了笑。这时,他方看到面前茫茫的河水,不由得怔了下。
“咦,开船了。”转过身,他正准备叫娄氏去船舱,四处寻找,却不见娄氏的身影。
孙仕明喃喃道:“咦,娄氏呢?那可是娄氏?是娄氏!停船,返回岸边,还有人没上船!”
进京考试的士子,官府一般会派兵丁解送。若自行进京者,官府就不管了。
闻山长能使用官船,只孙仕明靠着举人身份,无论如何都调不动。像上次进京时,他与程箴都是搭民船。
在岸上,娄氏与孙婆子跳着脚,朝远去的官船双手乱摇:“我们还没上船,落下人了,快回来,回来!”
孙仕明哪指挥不动官船,船帆猎猎飘扬,一路沿着运河,顺风顺水朝京城方向驶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61 六十一章
◎无◎
“无疾兄, 你瞧这!唉,这如何是好啊!”
孙仕明手掌手心乱拍,不停转圈叹气, 满脑门的烦恼与焦急。
从船舱里, 再奔到走廊上,拉开窗棂, 探出腰身用力扭头, 往码头方向张望。
河上风大, 孙仕明的幞头,被吹落下来,他哎哟叫唤,慌忙拿手去接。
幞头掉进了河里,在波浪里浮沉。
幸亏孙仕明的头发起了油, 很是服帖贴在头皮上,便没那么乱糟糟。
“烟邈,你个狗东西,真是没眼力见, 还不去给我拿顶新幞头来!”
随从烟邈在忙着整理行囊,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 抬头看去, 赶紧从行囊中找了新幞头出来。
孙仕明比烟邈高,他是绝不肯低头,烟邈便使劲垫着脚尖, 将幞头往孙仕明头上戴。
程子安袖手看热闹, 他一言难尽看向旁边的程箴, 给了他个同情的眼色。
程箴真是端方君子, 上次与孙仕明一同进京, 这一路称得上是卧薪尝胆了。
烟邈费劲了力气,伺候孙仕明戴好了幞头。他终于肯自己伸手理了理,疾步冲到程箴面前,拱手施礼。
“无疾兄,娄氏与使唤的婆子还没上来,船就开走了。唉,无疾兄,待去了京城,我身边没人伺候,如何能安心下来温习功课。无疾兄,拜托拜托,劳烦你去闻山长跟前说一声,让船调转头回去,让她们上船?”
程箴神色很是复杂,程子安笑着道:“阿爹,你帮帮姨父吧。走,姨父,我们一起去找师母。老师严厉,师母慈爱得很,她好说话。”
孙仕明立刻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子安真是懂事,有劳子安了。无疾兄,此次我还在替你烦恼,唯恐你再次走这条路,想起受伤之事,会引得你难过。有了子安在,无疾兄此生也就无憾了。”
程子安无语望天。
孙仕明的言语极为真诚,他是千真万确替程箴担心,但他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比如某人受了伤,伤已经完全愈合,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但孙仕明这种人,他会不断抚摸着伤处,表达关心:“万幸万幸,伤口好了啊!”
等于是将伤处再次揭开,想忘,想好,统统没门!
程箴本想说些什么,听了孙仕明的话,只唔了声,施施然带着他去了林老夫人的船舱。
林老夫人正在屋内与崔素娘说笑,见程子安敲门,探头进来,露出了一个笑脸:“师母,阿娘,你们忙不忙?”
林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招手道:“不忙,我与你阿娘在说闲话,快进来坐。”
程子安进屋见礼,道:“师母,姨父想见见你,有些事情要劳烦你老人家,不知师母可要见见他?”
林老夫人眉毛一挑,朝一旁的崔素娘挤了挤眼,笑呵呵道:“你让他进来就是。”
程子安便出去传了话,孙仕明赶紧进屋见礼。
林老夫人笑着请他坐下,船舱内狭窄,崔素娘说了几句话,便与程箴一同走出屋,在走廊上立着看沿岸的景色,张着耳朵听屋内的说话。
程子安是无论如何都要看好戏,他巍然不动坐着,听孙仕明结结巴巴说了来意。
林老夫人听得眉毛都快飞了出去,她好笑问道:“孙举人,你这次进京是去作甚的?”
孙仕明愣了下,他忙道:“老夫人,我这次进京,当是为了考春闱。老夫人可是以为,带了妾室随行,会不吉利?老夫人放心,男人外出,身边带着婢女通房妾室随行,乃是常事,并无如老夫人担心的这些忌讳。”
林老夫人听得来气了,冷笑了声,“孙举人,既然你来寻我,我也就托大与你多说几句。婢女通房妾室,她们没甚不吉利之处,倒是你才不吉利!”
孙仕明被林老夫人不客气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懵了,脸色涨红起来,吭哧着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林老夫人道:“我看呐,你也休要考科举了。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这人情练达,写出来的文章可是狗屁不通!”
说到功课上,孙仕明就再也坐不住了,板着脸道:“老夫人并未考过功名,更未看过我的文章,如何能判定我文章的好坏?”
林老夫人嗤笑一声,问道:“那我问你,你此次进京,是与谁同行?”
孙仕明楞在了那里,苦苦思索了下,总算反应了过来,忙道:“老夫人,你是误会了,姐姐估计也想岔了。娄氏不过是妾室而已,就算是良妾,岂能越过婉娘去?婉娘是我的正妻,我当会尊着她,重着她,万万不会让娄氏越过了她去。”
林老夫人问道:“若以后娄氏诞下儿女呢?”
孙仕明答道:“当会尊婉娘为嫡母,阿宁阿乔有了弟弟妹妹,姐妹兄弟多了,也能互相帮扶一二。”
林老夫人哦了声,问道:“我知道孙举人家□□有三兄妹,都是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兄妹。孙举人为长,弟妹皆已经嫁人成家。妹妹最小,你们兄弟当年分家时,听说闹出了不少的事情。到了妹妹出嫁时,在嫁妆上,亦起了不少的争执。”
当年孙家在府城开了一间杂货铺,做些小买卖,家境普通寻常。待到孙仕明在读书上展露了苗头,孙家才发达了些。
孙父去世时,兄弟俩都已长大了,各自娶了亲。
孙仕明读书要花不少钱,弟妹就不满了,在一旁不断怂恿,弟弟孙二郎吵着要分家。
虽说有父母在不易财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寻常商户百姓之家,更不会在乎这些。
孙母无法,对外是分家不分宅,将铺子家产分到了两兄弟手上。
孙二郎没读几年书,指责他读书花了不少银子,便要将家中的铺子全要去。
孙仕明虽是读书人,亦清楚笔墨纸砚的价钱。在他的争取下,两间铺子的收益归了他。
兄弟俩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到了妹妹出嫁时,需要置办嫁妆,要他们兄弟拿嫁妆银出来。
为此,两人又起了好些纠葛。
亲兄弟亲兄妹,为了家财都会红脸,何况是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
孙仕明勉强辩驳道:“以后我会做好安排,嫡子嫡女当会比庶子庶女要多分些。”
林老夫人冷冷地道:“要分出去,如何比得过不分!孙举人,你以后若有了前程,能给儿子恩荫,子孙有免税的田产。假若阿乔一人能免五十倾田的赋税,还是要与庶弟加起来,共免五十倾田产的赋税?”
孙仕明被说得哑口无言,只一个劲道:“男人纳妾为了开枝散叶,家族繁茂,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哪能尽以钱财来计算?”
林老夫人揉了揉眉头,暗自剜了一旁坐着看戏的程子安。
说坏,孙仕明绝对谈不上。说好,他又黏糊糊,腻答答。
林老夫人懒得与他再谈下去,径直问道:“要是程箴是身居高位的大官,你今日出发与他同行,可敢将小妾带在身边伺候。反倒留下正妻在家中,姐妹都无法见上一面?”
孙仕明彻底呆在了那里。
林老夫人脸一沉,“要是你想不明白,脑子仍然不清不楚,河里水凉快,不若跳下去清醒清醒!就这么个糊涂玩意儿,就是考中了功名,也是替家族招灾!”
孙仕明脸一阵红一阵白,林老夫人已经抬手挥了挥,下了逐客令:“出去吧,我累了!”
孙仕明只能起身,拱手施礼告退。
程子安忙上前先赔了不是:“让师母费心了。”接着笑嘻嘻赞道:“师母厉害!比老师要厉害百倍!”
林老夫人嗔怪地道:“你这小子,真是滑头。先前是你将娄氏弄下船的吧?”
程子安不置可否,只笑不语。
林老夫人朝他竖起拇指,笑盈盈道:“我先前与你阿娘还在说,幸亏你做得干脆果决,不然呐,留着那么个碍眼的,你阿娘还不得憋一肚子气。”
程子安应和了句,道:“师母好生歇息,我先告退了,等下再来陪师母说话。”
林老夫人慈爱地道:“去歇一阵吧,等下老头儿又得来抓你去读书写文章。”
程子安听得头大,慌忙一溜烟往外跑去。崔素娘恰好进来,伸手抓住了他:“你阿爹陪着他去了,你别管,跑这般急作甚?”
长山已经走了过来,程子安无奈地道:“阿娘,我不是去管姨父。”
崔素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过来,抿嘴笑了笑,推着他道:“快去吧,别惹了闻山长生气。”
程子安哦了声,跟着长山去了闻山长的舱房。
闻山长见他蔫头耷脑,瞪着他道:“先前你使坏的劲头呢?”
程子安一屁股坐下来,拉长声音道:“老师,我那不是使坏,是在尽孝道。”
闻山长失笑道:“左右你都有理。别理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快铺纸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