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也正是因为这点,杨慎方才贪便宜找了麻石头这么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厮。
听到自己的痛处被戳中,杨慎面色微沉,呵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该做的都做了吗?再这么磨磨蹭蹭仔细了你的皮!”
麻石头见主人不高兴,立刻开溜,不过那份报纸却还在对方那里,他不敢开要,只能自认倒霉。
待他走后,杨慎望着手中的报纸,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
转眼间《京城周报》已经发行了快两个月,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就强制官员们人手一份冲一冲业绩,所以销量倒也没有想象中惨淡,始终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冼如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除了最开始例行公事监督了一段时间,剩下的便一头扎进工部里,帮助刘天和全面推行木仓械的更新换代,直到某日夏言突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爆了.爆了!”
“什么?什么爆了?”冼如星有些不解,连忙扶对方坐下。
“报纸,报纸卖爆了!赶紧通知下去加印!”
冼如星依旧一头雾水,据她所知,京中虽然百万人口,但实际上报纸加上强制订阅的每期能卖出七八千份都算不错的了,何来订爆一说?
夏言顺了顺气,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倒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夏言本身就才华横溢,又一心报国,结果因为出身和性格原因无法出头,这次答应冼如星来报社帮忙,本身也是抱着大展身手的目的。结果报纸这东西虽然在民间引起的声量不小,但却有些赔本赚吆喝的意思,目前为止还处于亏损状态。如今好不容易看见曙光,他怎能不激动。等平静下来后,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报社收到一份小说投稿,自从名气打出去后类似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开始审稿人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当其读到这篇后,立刻被里面的精巧构思所吸引,随即上交给主编。夏言读后感觉文辞优雅,故事妙趣横生,刚好上一篇连载的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便拍板将这篇登了上去。
虽然报社众人对这本小说都很看好,但还是低估了民众对其的喜爱。报纸一经发售,口碑迅速发酵,等到第二期,许多百姓们已经等不及去说书哪儿听,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家读得如痴如醉。
冼如星好奇要了一份,细细品味就明白这书为什么会火。其实就是一个涉及精怪的寻常故事,除了写得好,更重要的是结合了实际情况。近几年大明的变化太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京城百姓更是觉得一天一个样儿,寻常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经很难打动他们了。而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人,因为心善帮助了某精怪,从而获得了部分神通,在生活工作中一路开挂的故事。
整个剧情又爽又新鲜,哪怕放到现代看也很有意思,所以火是当然的。
冼如星读了几遍,越看越觉得作者是个人才,于是便向夏言打听。
说到这里,夏言诡异地沉默了下,往报社投稿都要亲自过来,方便寄送稿酬还要留下地址。所以哪怕是用笔名,稍微一留心也都知道了。他犹豫半天,才道出杨慎的名字。
冼如星微愣,旋即失声笑了笑,“是他啊,难怪了,杨大才子还在太仆寺吗?”
夏言点了点头,接着有些欲言又止。
冼如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慰道:“你放心,陛下那里我去解决,不过既然如此,杨慎倒是不好再接触了,且多给他些稿酬,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那就好,这也说不定是他所希望的。”夏言答道,同为读书人,他知道杨慎出身名门,又才高八斗,如今落得靠润笔填补家用,低调些对方估计也好受点。
杨慎的横空出世有点打乱了冼如星到计划,原本她还想着怎么也要四五个月时间等报纸的名声打出去,现在一切都提前了,这样也好。
她整理了下思绪,用笔写了些东西,让夏言专门留出个板块将字张贴出去,一连四期,待结束后表明以后那个板块可以花钱买,留作广告位,商户们价高者得。
夏言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手,半天,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其实早在宋朝就有各类横竖标牌挂板,上写店名.字号.物品等,不过那都是民间搞出来的东西。他们京城周报可是官方性质的,而且文字类工作本身就象征着清贵高雅,如今让其与民谋利,终归说出去不太好听。
冼如星笑着摇头,解释道:“夏主编此言差矣,如今京城各种新店如雨后春笋般涌出,许多都苦于没有发声的地方所以处于赔本的状态。我等受朝廷所托,创立报纸本就是为了百姓生活,所以这怎么是与民谋利?这明明是与民方便!”
“再者,只有报社效益越来越好,朝廷才会一直支持,咱们也能多网罗些人才不是?”
夏言被她的义正辞严唬的一愣一愣,他终究不是几年前刚进官场的那个愣头青,如此下来,便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等回到报社,方才想起来女道士交给自己的事,打开那张纸,发现上面铿锵有力的写着几行字——
“你喜欢发明创造吗?你热爱动脑吗?你有梦想吗?由工部主持,冼如星道长赞助的‘第一届技术开发大赛’将于立冬举行,有意者请于这之前报名,黄金万两等你来拿!”
夏言:“……”!
第86章
冼如星醉心报社与木仓械研究,一连三个月,除了晚上睡觉时候回宫,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在这期间只无意间撞见过朱厚熜四五次,每回都是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对方也没说什么,那日的情不自禁仿佛跟梦一样。
如此一来,冼如星也就自动忽略了。
直到这天,朱厚熜命人来找,女道士方才恍然,虽然担心对方再次发疯,但还是稍作整理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大殿里出了朱厚熜,多年未见的费宏竟然也在。他看上去较之前苍老了不少,明明比杨一清小,但瞧着两人如今却是差不多年龄。见到冼如星,费宏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捂嘴咳了几声,面色极为灰败。
冼如星想起之前朱厚熜说他被人暗害,不由关切地望向他。
接触到冼如星的眼神,费宏微愣,接着目光缓和了不少,示意自己不要紧。
屋内现在只有他们三个,嘉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从桌案上抽出张纸递给冼如星。
女道士接过,下意识查看,发现此为一张药方,仔细检查后,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给费阁老开的?”冼如星皱眉,她来大明多年,加上现在身为道士,比一般人要熟悉各种草木矿物,明显能看出这药方上的“大青叶”“土元”“地龙”都是极寒之物,只有肝火过旺的壮年男子才需要。费宏一个受了外伤年近古稀的老者,服用此药用不了几天怕是病情就要加重。
“有人暗中调换了我府上的药方。”费宏冷笑,“还好陛下送了个懂药理的小黄门在我身边,一下子就闻出了药的不对。可惜,药方经手太多人,没有把背后之人抓出来。”
冼如星当机立断地表示,“既然如此,那阁老府上就不能待了,贫道在皇城附近有处宅子,里面只有四五个人,都是跟着我从安陆来京城的,不如您先搬到那儿去。”
费宏摇头,“危难来了哪有一味躲避的道理,老夫为官这么些年,要是这几只魑魅魍魉就能把我吓到,那就是我白活了。”
眼看老头儿又犯了倔劲,冼如星不由无奈地看向朱厚熜。
谁知嘉靖却赞同起费宏的话,眼神阴冷道:“鬼不止一只,埋伏了这么久,最近却接二连三的现身,看来最近的江南赋税是戳到他们死穴了。”
也不怪这君臣如此大动肝火,曾经作为大明钱袋子的江南,如今却成为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众所周知,凡是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皆逃不开“三百年魔咒”,就是说一个王朝不管巅峰的时候多么强盛,只要到了两百多年,都会被农民起义所灭。每到这个时候,大家总结都会说亡国之君多么荒唐,百姓在其治理下多么悲惨,最后只能起义。
但实际上,无论昏君明君,他们只能加速或者延缓这一进程,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原因很简单,举个例,当一个国家刚刚创立,一切百废待兴,一个农民可以分到九亩地,他依靠这几亩地能过得非常滋润,娶了老婆,生了三个儿子。等他死后,这三个儿子每人能分三亩地,也勉强混个温饱。然而要是每个儿子也生了三个,那么孙子辈的就只能有一亩地,根本养不活家人。
面临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卖掉土地,给地主当佃农,要么进城打工,运气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仆,运气不好就是流民,能成为读书人靠学问挣钱的不过沧海一粟。
这还只是自然演变,要是再加上天灾人祸,那最后流民的数量可想而知。
面对这种情况,各个朝代都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比如隋唐的“均田制”.宋朝直接将流民编入军队,最后导致财政压力崩盘等等……可以说土地兼并就是悬在封建王朝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如今京城的变化让嘉靖和一些臣子敏锐地发觉到了出路,那便是开设工厂。
像京城现在,许多平民百姓,无论男女,都不再依赖土地,而是去外面寻找工作机会。如此一来,大大缓解了人地矛盾。并且因为看在眼里的利润,不少士绅望族,积攒财富的第一选择已经不是购买土地,反而效仿起京中财主置办起各种工厂。
不过此举虽然能在北方进行顺利,可放到江南等地却异常艰难。
首先江南地区本就富足,各种利益已经分配得差不多,让他们打破固有规则重新选择别的道路本就十分苦难。
再者大明原本的商税田税都是很低的,南方商业发达,本就习惯了这种种便利,对于建立的工厂,大明有新的税收规定,所以自然不乐意。
出了上面税收的问题,还有海禁.土地等等,可以说是牵一发动全身。朱厚熜与几个亲信大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布局,明里暗里许诺了一大堆,眼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方才在朝上提出改动。谁知却引起轩然大波,江南系的官员集体反对,而那些收了他们好处的见情势不妙也一言不发。
现在更是敢对朝中大臣下黑手,如此让朱厚熜这种刚强较真的性子怎么忍得下去,冼如星见他满面寒意,心中叹了口气,默默给那帮人点蜡。
殿内一时之间沉默无声,半晌,朱厚熜突然开口道:“我得亲自去一趟。”
其余两人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费宏立刻反驳道:“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再者下江南此一路劳民伤财,这一路不知要花费多少!”
倒也不是费宏找事儿,明朝大臣实在是被正德那几年折腾怕了,一听皇帝要下江南,几乎立刻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然后瞬间应激。
嘉靖摇头,“自打我登基,江南等地就不消停,应天六部时不时闹出点事儿,现在更是把手伸到皇宫里来。满朝文官七成出自江南,派谁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必须自己走一趟。”
费宏语塞,他也知道皇上说得有道理,大明官场本身就非常讲究地缘关系,去江南重整税收土地,即使派了个其他籍贯的,也很有可能是谁的亲戚,大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整治起来难免没效果。
但即使这样,费宏依旧不死心,他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冼如星,试图拉同盟,“冼道长,你说句话啊!你也不赞成陛下的提议吧。”
“啊?”被打断思绪的冼如星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两人,严肃地点了点头,“确实。”
费宏喜笑颜开,还没等开口,却听女道士继续道:“怎么能走着去,陛下您忘了?贫道之前说过,之前派去弗朗机的两个人已经收购到了造船公司,去年就连着图纸带匠人都送了过来,如今第一批船已经验收,您要去也应该坐船去,好歹打打广告。”
费宏:“……”
“咳咳,”朱厚熜轻咳两声,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就依真人说的。”
两人当即讨论起新船的事宜,费宏眼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叹息一声。
这件事不宜拖延,次日在早朝的时候嘉靖就提起。果然,与费宏相同,其余的大臣也都齐齐反对,不过朱厚熜这次铁了心,再加上朝中其他大佬也都没表态,事情最终还是敲定了。
皇帝下江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除了要随行人员,还要确定接驾。因为这次主要目的就是处理南方事宜,所以停靠的地点并不多,最后确定路线,先乘舟沿运河南下进入山东,依次经过泰山.桑园镇等地,视察黄河北岸工程后,船队到淮安,接着到苏杭。
百官们听到如此简略的行程,也纷纷对之前提出的劳民伤财闭口不谈。最后初步确立了杨一清领导内阁处理朝政,朱厚熜带着费宏等大臣去江南的初步方案,当然了,最后具体都有谁还有决断。
古代交通不便,皇上出行事情又多,就算再怎么节省,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月,要是在这期间能随行伴驾,给陛下个好印象,那以后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但皇帝与江南系官员的矛盾基本已经挑明,这次去的目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万一最后事情没办成或者需要自己出头战队,那之后被清算也够喝一壶的。
许多朝臣一时之间陷入纠结。
不过嘛,这种事儿对于官员是个难题,可对于陶仲文这种完全依附于皇权的道士却根本不用选择。
去!必须得去!
但是自打那位冼道长回京,嘉靖皇帝对打坐修道的兴趣好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之前每隔三五日就要召他进宫,现在经常十几天见不到人。
一时之间,陶仲文有些焦急起来,要知道这次南巡可是要路过泰山啊!五岳之首乃是道教的圣地和源头,他这个皇帝身边的高士,此行要是不去岂不是被所有人耻笑。
可现在没机会面圣又不好说明,陶仲文眉头紧锁,最后咬了咬牙,叫来身边人,“去给冼如星真人府上送份请帖,说我三日后设宴,邀她来此一聚。”!
第87章
在收到陶仲文的请帖时,冼如星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无他,只因最近这段时间冼如星自己都要忙疯了。
不光工部那边要照看,出行的船只也要准备,因着刚造好的船第一次行驶,免不了被朝廷那边挑挑拣拣。冼如星拿出十二分耐心一一应对,所以对于陶仲文的那些事儿根本没时间搭理。
不过嘛,冼如星是何人,平素最通人情,哪怕不去也知道对方这次为了何事,干脆直接了当地让人通知了,这番南下,自己有其他事务在身。有关道教方面的一切自然也就交给陶仲文,让他放心。
而陶仲文收到消息后,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中又有些不自在。
早在冼如星回京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鼓足了劲儿想要跟其一争高下。经过与自己幕僚们的分析,最后采取见招拆招的战略,想着等冼如星出手,然后再一一应付。
然而陶仲文等啊等,等到冼如星做完了武器,办好了报纸,最后开始准备南巡的事宜,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陶仲文也尴尬了起来,除此之外,更是伴随着一丝恼羞成怒。
他本身就没太大本事,走到现在全凭运气和一张巧嘴。而如今女道士这般厉害,不是将自己衬托的更加无用?
于是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陶仲文咬了咬牙,心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而另一边,在几番考量之后,众大臣们心里也都有了计较,不少愿意富贵险中求的人想要搏一搏,争取这次伴驾,于是一时之间,官场上风起云涌,来冼如星家里送礼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得知此事,女道士基本上就常住在皇宫里了。
她摇了摇头,暗叹这帮人哪怕为官这么多年竟然还揣测不到上头的心思,也难怪要靠这种歪门邪道去加官进爵。
跟先帝正德那种E人不同,朱厚熜从本质上还是更偏向宅男一点,这次如果不是江南地区太过重要,也根本就不可能出皇宫。所以针对此番南巡,必定是能简就简,少带点人,解决完事儿立刻回来,如此这帮人想的这些根本就不存在。
果然,最后敲定名单的时候,嘉靖只点了十几个文武官随行,而且不顾其他人上疏,就连宫女太监都带的不是很多。
不过朱厚熜这次倒是请了母亲与姐妹一同,蒋氏这些年身子不是太好,说来也奇怪,小皇帝刚登基的时候,身为母亲的她日夜帮着联系京中诰命以及大臣家眷,从而巩固儿子皇位。这时候还精神抖擞的,然而等到嘉靖威仪渐深,不用她忙活,蒋太后反而虚弱下去,这两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朱厚熜曾经请名医诊断过,说皇太后这是得了气闷,要时常去户外活动散心方才会好,所以这次南巡,她是一定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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