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之知
沈妤跨出第一重宫门,望见了等在门口的谢停舟。
他朝她走来,从宫女手中接过伞,将沈妤往怀中揽了揽,低头问:“冷吗?”
沈妤摇头,“奇怪,今年这个冬似乎不怎么冷,我们走一走吧。”
谢停舟将她拢进自己的大氅,只露出一个脑袋,“走。”
地上留下了两串脚印。
降紫阁的栏杆上沾染了风雪。
内宦放下帘子,李昭年又让人打开。
他扶着栏杆倾身,任长风吹过他的身体,他还想再看一看她,再看一看这方天地。
不知五年十年之后,是否政通人和?是否歌舞升平?
天地间一片素白,回望此生,诸多遗憾。
沈妤问他可还有心愿,他骗她说没有
了。
他此生,甚至没有勇敢握住过喜欢之人的手。
“你手里的是什么?”谢停舟的目光扫过沈妤手中的锦盒。
“不知道。”沈妤紧握着,“是李昭年送给我们孩子的礼物,他说出宫再打开。”
谢停舟看向前方,“宫门到了。”
长风鼓起了李昭年的袖子,将天地与风雪灌入,几乎融进他的身体。
李昭年望着一片浩然天地,喃喃道:“我仍有三愿。”
“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海晏河清。”
“三愿你岁岁常安,与君……来生再见。”
他忽然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身体迎着风雪而去。
风声飒飒呼啸在耳际。
他闭上眼想,不知乘着这风,能否飞到宫墙外面去。
沈妤在宫门前站定,缓缓打开了锦盒,她陡然回望向宣辉殿的方向,在风雪中听到了丧钟的声音。
锦盒在摊开在她手里。
那里头,装着他们缺的最后一味药材。
……
“跪——!叩——!”
“大行皇帝遗诏,朕以凉德承嗣丕基,然朕躬欠安,难承先祖遗志,今有北临王谢昀,驱外敌清内患……”
“起灵——!”
哭声四起,丧钟齐鸣。
风雪已经停了,一轮艳阳挂在天空。
李霁风在盛京的城门口自贬为白身,大开城门迎谢停舟入京,他便不再是大周的太子,也无权再送李昭年一程。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妤,问:“可要观遗容?”
沈妤眼眶发红,但自李昭年驾崩,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或许是送走过太多的人,她已经将离别当成了习惯。
“不了吧。”沈妤轻声说:“上次见面还隔着帘子,他不想让我看,便不看了吧。”
只要不看,他依旧是她记忆中风姿俊逸的模样。
“可怜生在帝王家。”李霁风抬头望向长空。
“他喜诗文,好孔孟,来生只要不生在皇家,便能云游于天地,逍遥于红尘。”
沈妤缓缓点头,“在皇陵前种一片飞燕草吧,每到春夏相接,便能花开满地,他定然喜欢。”
第300章 春已至
日影西斜,殿中一片静谧,偶有嗒嗒的落子声,或是……
“欸——等等,我下错地方了。”
李霁风飞快地捡起棋子,重新下在了另一个地方,然后抬手,“该你了。”
谢停舟面色不虞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李霁风不禁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谢停舟不言。
“真的,我没装。”李霁风又道:“我如今真没装,我下棋还真就是这水准,始终不得其法,这是我唯一的缺点了,我说让你媳妇来陪我下两局你又不肯,小气。”
谢停舟抬手便又将他刚才落的子给堵死。
李霁风看了看棋盘,又抬头看看谢停舟,如此几番之后,说:“再来一局。”
谢停舟摊了摊手,李霁风身旁的内侍赶忙递上银票,不忘低声对李霁风说了句,“公子,还剩最后一张了。”
“看你家公子我杀回来。”李霁风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飞快地收拾棋子,一边抱怨。
“如今天下尽在你掌中,你竟好意思赢我的银子,你缺那一点儿?”
“缺。”谢停舟面不改色,手里捻着一张银票,“这一张能养活多少人,你清楚吗?”
“反正养不活我。”李霁风说:“来来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谢停舟指间捻着一枚黑子问。
李霁风懒懒散散地倚在氍毹上,鞋都没穿,只着了白袜,臂下压着个引枕。
“我平生一愿就是做个逍遥自在的闲王,你天生劳碌命,劳心劳力的事你做,你随便给我封个什么王当当就行。”
谢停舟没说什么,只抬眸看了李霁风一眼。
李霁风摸了摸鼻子,退而求其次,“或者封个侯也行,我也没那么挑,然后每月给我拨个万把银子来花花,显得你皇恩浩荡。”
“嗒”的一声,谢停舟落下一子,“你算盘打得不错。”
“嘿嘿。”李霁风厚着脸皮笑道:“我方才就说棋艺是我唯一的缺点,那
算账必然是我的优点了。”
“那不要脸是你的缺点还是优点?”谢停舟问。
李霁风放下棋子,“谢昀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可是开门受降的前朝太子,此等奇耻大辱,不值每月万把两银子?这可是我的脸面。”
谢停舟微微提了提唇,目光扫过李霁风的脸,“你的脸面哪值那么多钱?”
李霁风掰着手指,“我来给你算算这账,当初我要不开门受降,你是不是得硬攻?打仗要钱吧?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还有那城墙,你那投石机压过来,要是砸坏了城墙,是不是得花银子修?是不是又得几十万两?我这都还没算完呢。”
“我乐意。”谢停舟说:“我乐意砸坏了城墙自己花银子修。”
李霁风没辙了,谢停舟早摸准了他的性子,对付他这样的泼皮,自然是比他更泼才行。
“我不管。”李霁风一把摁住谢停舟的手,“你养我,养定了。”
“我不是你爹。”
“我可是你兄弟,比亲兄弟都亲。”李霁风大声道:“你要真想当爹,我也不是不能喊,谁银子多谁是爹。”
“大可不必。”谢停舟忽然伸手从旁边拿了个东西,扔进李霁风怀里。
那东西单看像是帕子,李霁风拿起来展开才知道是道旨,看罢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好兄弟。”
距李昭年驾崩已过了月余,眼看又到了年关。
李霁风收好东西,问:“你迟迟不登基,可是想等到年后?”
李霁风受降当日有朝臣当场自尽,但那股风散得很快,当时立誓不做亡国臣的某些大臣如今已在正常上朝了。
朝堂大洗牌,这世上再无什么四大世家,无人敢再提自己手握重权。
如今朝堂已大致步入正轨,隔日一朝,谢停舟坐的是皇帝的位置,却一直未将登基之事提上日程。
朝臣们提了几次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谢停舟却仍旧没有任何表态。
“不过倒有一人。”李霁风突然说:“江寂是你的人吧?”
“不是。”谢停舟果断道。
李霁风满脸怀疑,“我一直觉得我瞧不清这人,无党无派,又似游离其间,啧。”
李霁风摇了摇头,“看不清。”
盛京城外,一辆牛车缓慢走在官道上。
赶车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腰间挂着一只酒囊,车后还坐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沿路上有许多人在朝着盛京的方向去,唯独这二人逆向而行。
“为什么这么多人去盛京?”那年轻人问。
“这都是开战之前往外跑的人。”老人说:“都以为盛京要乱了,大家都往外跑,嘿,谁能想到这江山竟然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换了个主人。”
“这不。”老人抬了抬下巴,“近年关,又全跑回来了不是。”
年轻人拢着披风看着沿路的行人和马车,喃喃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老人回头看那年轻人一眼,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不由好奇道:“我看你气质非凡,肯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你独自南下,怎么不带家丁随从呢?”
“老人家您看走了眼。”年轻人抖了抖身上的衣裳,“我只是个寻常的读书人,否则又怎会穿成这样。”
老人扫过他那一身质料寻常的衣裳,“那你这个时候南下干什么?”
“云游。”年轻人说:“或许走到何处便停下来歇一歇,找个书院当个夫子,或是给人写信赚银钱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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