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之知
身后学生义愤填膺:“国法何存!”
江元青冷声呵斥,“你可知妄图左右圣上决议是何罪名?”
“学生知晓!”
江元青皱着眉,见那学生缓缓起身,心中陡然觉得不对。
“武死战,沈将军先驱在前,学生愿以血肉,唤醒沉睡的万千百姓!”
江元青怒目圆睁:“拦住他!”
……
天色渐亮,青朴居外急匆匆奔来一人。
“殿下醒了吗?”来人张口就问。
近卫跟着他一道进门,边说:“殿下昨夜睡得晚,不知醒了没有。”
行到院中,檐下的兮风和来人对视了一眼,转身轻叩门扉。
“殿下,宫里来消息了。”
屋内传来谢停舟疏懒的声音,“进来吧。”
谢停舟刚醒,还未起身,拢着外袍坐在床沿。
暗卫也分岗,有的负责保护安全,有的负责搜集情报,来人正是负责情报的暗卫。
暗卫单膝跪地,“那些学子昨夜一夜未散,今晨上朝时,一名学子在宫门外叫住首辅江元青,一番慷慨陈词后,一头撞死在了宫门外。”
谢停舟捏眉的手倏然顿住,“然后呢?”
暗卫继续说:“进二重门时,又有一名国子监的学生撞死。”
谢停舟呼吸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暗卫说:“陛下被气得倒下了,宣了太医,罢了今日早朝,又下令明日早朝时殿审。”
殿审,意为把案子拉到奉天殿来审,皇帝和所有朝官一同听审。
意味着同绪帝向数千士子妥协。
院中响起几人说话的声音,谢停舟听见其中一个声音,蹙了蹙眉说:“让她进来。”
沈妤跨进门,谢停舟已起
身,拢着衣襟从屏风后走出来。
“明日早朝殿审。”
沈妤睁大了眼,“皇帝就这样妥协了?发生了什么事?”
谢停舟看着她,“两名学生死谏,血洒承天门。”
沈妤愣了愣,眼睫缓缓垂了下来。
谢停舟盯着她的脸,摆了摆手,兮风和暗卫立刻退了下去。
谢停舟悠悠道:“你也不用因此而自责,大周数百年的根基,早已经烂透了,贪官横行,各地流民成千上万,你以为学生不清楚吗?燕凉关一案不过是个引子,那些学生死谏的并非仅仅是燕凉关,他们谏的是忠义。”
沈妤侧头看向谢停舟,其实她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冷静。
“案子拖到现在,到底是查不清还是不能查?或是查出的结果不能公诸于世?”
谢停舟眸光动了动,回头看向她,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
沈妤走过去,仰头说:“同绪帝既然下令明日殿审,那就是案子已经出了结果,可是,为什么拖到了现在呢?究竟是什么结果让他扛着众议也拖到了如今?”
“明日就能知道结果。”谢停舟安慰道:“如今猜再多也是徒劳。”
沈妤点了点头,思绪平静了一些,又想起那两名死谏的学子来。
“我想给那两名学子的家人一些补偿。”
“我说过,他们死谏是他们的选择,你无需自责。”谢停舟说。
沈妤摇头说:“我不自责,人各有志,我不过是讲了边关实见,并没有做半分渲染,他们愿以仁心报国,我心中敬佩,所以我也愿出一分力,替他们照料家属。”
谢停舟缓缓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望着那满院的苍翠。
疾风簌簌卷过林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你看着吧。”谢停舟目色沉缓,“今日死谏只是一个开始,大周的遮羞布,就快要被撕开了。”
第104章 殿审
同绪一十八年二月初十,这是继同绪元年以来的首次殿审。
太阳才刚刚露脸,文武百官点卯上朝。
谢停舟立在殿上,回头看了一眼。
原户部尚书葛良吉被押上宣辉殿,狱中的日子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重枷加身,进殿时他却挣开了架着他的狱丞,依旧挺直了背脊自己迈了进来。
这是葛良吉此生最后一次进宣辉殿,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殿审开始,殿中百官在大理寺卿一桩桩诉罪中骇然失色。
“前户部尚书葛良吉,勾结奸佞梁建方,残害忠良,致使燕凉关战败,你认是不认?”
葛良吉叩首点地,“认。”
“同绪一十七年九月初十,骠骑将军沈仲安及云麾将军沈昭率兵出征燕凉关,你收买梁建方,让他务必上此战必败,于是勾结西厥,透露我方军报及布阵图,可有此事?”
殿中无人应声,所有人都朝着葛良吉看去。
“可有此事?!”大理寺卿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葛良吉缓缓抬头,皲裂的嘴唇微启,坚定道:“没有。”
满堂哗然,连大理寺卿于宏义也大惊失色,没想到葛良吉竟敢当庭翻供,不由转了转头,想向大殿上方的銮座上看去。
他忍住了,仅仅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又看向葛良吉。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当庭翻供的葛良吉身上,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动作,除了谢停舟。
谢停舟看向銮座上的同绪帝。
年迈的的同绪帝双唇抿紧,他怒视着跪在下面的葛良吉,眼中释放出无形的压力,就如同殿中的其他人一般。
谢停舟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葛良吉抬起头望向銮座,忽而扬声道:“陛下,罪人葛良吉留有罪己书一封,望陛下允我自陈。”
同绪帝道:“准。”
葛良吉道:“同绪一十七年九月初十,骠骑将军沈仲安及云麾将军沈昭率兵出征
燕凉关,我与沈仲安父子结仇多年,认为此次是除掉他的好机会,于是联合梁建方一起,设了一计。”
于宏义问:“你与沈将军所结何仇?”
葛良吉道:“所结何仇已在罪己书中详示,便不在殿上浪费陛下与诸位大人的时间了,但我并没有勾结西厥人,我只是让梁建方在粮草上下药,谁知粮草在路上出了问题,迟迟不到,导致此计划失败,于是梁建方自作主张勾结西厥人,此计也被识破,最终只能闭门。”
“原本此战一败,只需算在西厥人头上,梁建方只需说闭城锁门是为了保关内百姓,此计定然万无一失,谁知北临世子带着青云卫赶到了。”
“我担心事情败露,便在上京途中设伏,原以为已经灭了梁建方的口,谁知梁建方早就被世子从另一条路送进了京中。”
一番陈词与事件紧密相连,毫无漏洞,加上梁建方已死,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他的人。
大理寺卿于宏义沉声问:“你可有其他同党?”
葛梁吉默了片刻,仅仅这片刻里,大殿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轻了。
“没有,此案系我与梁建方二人合谋,没有其他同党。”
谢停舟似乎听见了殿中有人吐气的声音。
不知何时,殿外下起了雨。
巍峨高耸的楼阁挡住了雨,谢停舟却仿佛看见殿内的污浊浸入地底,将宣辉阁的梁柱泡出了腐色。
这座大厦的底已经烂了,它要倾了吗?为何它仍苟延残喘地高耸着。
春雨渐渐化作急雨,殿审也进入尾声。
官员的随侍不能进来,退朝后不少官员由小黄门送出承天门,也有不着急的,站在宣辉殿外望着这一场急雨。
江敛之扶着江元青上了马车,“祖父您先回。”
江元青似有话说,却只是叹了口气,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融进了那一口气里。
祖孙二人无须多言,都明白其中之意。
江敛之回头望着宫门高墙
,在急雨如注里看到一人从承天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撑伞的侍卫。
那人着一身鸦青色弁服,隔着雨帘望来时眼中说不出的疏冷。
谢停舟是北临世子,规制不同,侍从能随他进宫。
看见江敛之,谢停舟脚步微顿,而后径直走到了江敛之面前。
“江大人看上去似乎颇为困扰。”
江敛之转头望着宫门,客气道:“琐事罢了,劳世子挂心。”
谢停舟打量着他,“看来江大人今日有所不满。”
“怎敢。”江敛之看向他,“陛下圣裁,为人臣子怎敢有不满。”
谢停舟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擦肩而过时,他悠悠说了句:“我的意思是,江大人对我赶到燕凉关时晚了一步,难道没有任何不满吗?”
江敛之瞳孔剧缩,猛地回头望去,谢停舟已笑着离开,只留下雨帘中散漫疏淡的背影。
江敛之心绪难宁,他沉沉望着谢停舟的背影,沉声说:“他知道发往北临的那封信出自于我。”
高进道:“不知他是刚刚知晓,还是早就知晓直到如今才说?”
江敛之目色沉了沉,“他应当早就知道,不过是隐而不发,今日,他看出来了。”
今日的判决对江敛之来说,是有利的,前户部尚书一倒台,户部主事就只剩他,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眼中愁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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