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谢衡之没有找到断流的下落,他想应当是与陆萍香的尸身一样,有人已经偷偷移走了。于是他杀去鬼市,千方百计查到了曲流霞的线索。
自截走法器后,曲流霞一直躲藏着不肯现身。谢衡之找到了他两个藏身之地,先后摧毁,将他打致重伤。曲流霞受人相助,险险逃过一劫,而后便死死藏着生怕再被找出来,连鬼市的属下都断了。
而做了这些事的谢衡之,也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他从来不做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事。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似乎一停下来,就有无数念想争先恐后缠上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谢衡之突然很想知道,虞禾在尚善面前是什么样的。
那十年里,虞禾每一个时刻都有他的参与,可是后来呢?
不知不觉,她已经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他不曾注意到的时间里,她的身上想必发生了许多事。
尚善没有理会他,谢衡之又去了悔过峰。
他在那片竹林里走过,看到一排排被削断的竹子,那些都是虞禾的杰作。其他竹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都是她日夜修炼留下的。
她一直都很刻苦,然而她的刻苦,结束得这样轻易。
谢衡之找到虞禾的同修,有人听说过一些剑宗传来的轶闻,知道谢衡之从前在外游历,跟她算是旧识。加上是掌门问话,也都如实说了。
“虞禾心地可好了,找她帮忙说句软话就能答应。”
“我押了她三次,输了八百多铢钱。本来还想着以后赢回来,她倒好,跑姑射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不辟谷就算了,每次来我这后厨都要被她搬空,八成是偷养了灵兽,怕被峰主骂不敢带回来……”
那些鲜活的过去,都成了尖锐的刺,一寸寸在谢衡之心上扎得更深。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掌门为什么要问这么多虞禾的事?”
谢衡之一时答不上来。
他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知道这些,分明只会让他更不好过,徒增烦恼的事,何必还要再做?
在他给出回答以前,有弟子喘着气,在悔过峰奔走相告:“峰主醒了!快传下去,峰主醒了!”
第49章
鹤道望也没想到, 自己醒来后那么快就能看到谢衡之。
他可不认为谢衡之是个关心同僚的人,无端来到悔过峰,必定有什么内情, 而且不会是好事。
近身弟子向鹤道望说了他昏迷后栖云仙府发生的诸多事故,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
听完那些, 他扫了眼四周,又问:“虞禾呢?”
他昏迷不醒之时, 偶尔能听见有人在他附近碎碎叨叨地说话, 除了虞禾还能有谁?
弟子却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去姑射山了。”
毕竟虞禾只是个外门弟子, 栖云仙府万千修士, 学成出走的人不在少数,来来往往,又有几人能被记住。
谢衡之忽然道:“先出去。”
得了吩咐, 弟子很快退下。
鹤道望这才看向谢衡之,问他:“怎么,这也有内情?”
“虞禾她……”他说着又顿住, 后半句的“已经身死”, 就这么堵在嗓子里,怎么都无法顺畅说出口。
一直到现在, 谢衡之始终有种不真切感。
他无法将虞禾与死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你何时说起来话来也含糊不清了,好似你那个结巴的外甥。”鹤道望不耐道。
谢衡之沉默片刻,终于平静地讲述了虞禾身死的经过,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 就像彻底从此事中剥离了出去,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却好似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空旷之中,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下坠。
鹤道望也罕见地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片刻后面色逐渐转为阴沉。
他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口吐恶言,而是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蓦地冷笑一声。
“想必她怎么也没料到,杀她的竟会是你,可当真教人心碎。何其可怜……”
心碎。
谢衡之仿佛忽然被这个词击中,浑身有一瞬的麻痹。
他忽然想起来,当他解开落魄草的毒后,虞禾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临走前,她红着眼眶,强忍着眼泪与他说话。
他早就让虞禾心碎过了。
虞禾会不会也恨着他,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她举目无亲,活得那样艰难,好不容易刻苦修行有了一点希望,又交到了新的朋友,却是由他亲手毁了一切。
虞禾应该怨恨他才对。
可她已经死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谢衡之猛地起身,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
——
栖云仙府的人发现谢衡之忽然变得很忙碌,似乎他总有做不完的事,几乎不曾停歇。
偶尔回到栖云仙府,也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尚善在谢衡之给他带了点心后,终于肯从水底冒出来了。
他张大嘴接过点心,试探道:“虞禾答应过要给我送东西来,你把她杀了,以后就得你替她还债。”
他说完就做好了一头钻进水底的准备,然而谢衡之并未拔剑,甚至也没有拒绝。
“可以。”
谢衡之答应了,随后道:“她的事……与我说说吧。”
他低垂着眼,发丝垂下几缕在额前,眼底覆了层阴翳。
一身锋芒,似乎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尚善探着脑袋看谢衡之,感觉他在此刻,不像是不可一世的剑客,也不像高高在上的掌门,而是更像个孤魂野鬼。
尚善说的并不多,他怕自己说完了,谢衡之又会不管他,于是每次都说一段,然后等着谢衡之来找他。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有时候会将一件事反复说,毕竟虞禾跟他共度的时间实在不多,说着说着就没了。
如果他想添油加醋,编出一点东西来,谢衡之便会冷着声提醒:“她不会如此。”
谢衡之似乎很了解虞禾,他总觉得自己编得已经很真切了,但总是能被立刻戳穿。
因此他才将不得不说一些重复的事,这下谢衡之反而不计较了,就像是没有发觉一般。
尚善会忍不住问他:“虞禾人都死了,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谢衡之在这一刻又如梦初醒似的,猛然坐起身,抿着唇一言不发,而后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尚善以为他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又会冷不丁地出现。
一直持续到春日,又是新一届的弟子遴选。
这样的盛事,谢衡之却不曾参与过。他天生根骨奇佳,又是出身豪族,当时的国师也是出自栖云仙府,在发觉他过人的天资后,亲自领着他去栖云仙府拜师。
于凡人而言,仙缘可遇不可求,成为修士便是无上的殊荣,天潢贵胄同样不例外。
长生久视,疾病不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美事。
师无墨也曾是当时盛极一时的剑修,有这么个弟子,他欣然应允。谢衡之入门后只管专心修炼,有关于弟子入门等等杂务,他从不曾经手过。
只是现如今,他又莫名想知晓。
新弟子入门闹哄哄一团,各山门主持事务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上到王孙公子,下到奴仆乞丐,人人都想成为修士,现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谢衡之隐在人群中,缓缓走过望仙台,看着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忐忑不安地等分配,有人进入心仪的宗门欢呼雀跃,有人听到悔过峰三字后险些昏倒。
他忽然想,虞禾也是这样吗?
她是不是也坐在某处,撑着脑袋看热闹,等着被分派到某个山门。
以虞禾的性子,被分去悔过峰定然也有片刻失落,但她总是什么都往好处想,想必很快就欣然接受了。
她一定是期盼着,无论在何处,只要好好修炼,总能走出自己想要的路。
谢衡之意识到这一点,心上忽然空了一块,那些嘈杂仿佛瞬间离他而去,天地之间空荡荡一片。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个大洞,有呼啸的风从中穿过。
直到一道人声呼喊着:“我是来找人的!我要去剑宗,我不去萍香山!”
有弟子斥责她不知好歹,不守仙府的规矩。
一个十三岁上下的姑娘抱着剑,倔强道:“恩公答应过,要是我长大了,可以拜她的夫君为师,阿娘说恩公的夫君是剑宗最厉害的剑修……我要当剑修,我还有仇要报,不能去萍香山。”
答话的修士指了指另一侧。
“这一排里面就有好几个被灭门的,想成了修士去报仇的不止你一个。再说了,你成了修士,往后执着于仇恨,那是要走火入魔的……”
另有人说:“剑宗最厉害的剑修,如今是栖云仙府的掌门。如今还留在剑宗内的弟子,最厉害的外出游历去了,他们都没娶妻,哪来的什么夫人,你是被人诓了吧?”
“他姓谢,我恩人姓虞,他们救过我阿娘,阿娘不会骗我……”
小姑娘摇着头不肯信,众人一听她说姓谢,纷纷笑了起来,指着她说肯定被骗了,大人哄着她玩儿的。
笑了一会儿,人群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抱着剑,忽然感到有道阴影落在她身上,于是抽噎着转过身,抬起头去看来人。
在看到谢衡之这张脸后,她的抽泣声停了,睁大眼呆呆地望着他。
“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秦嫣然,我……我姓柳。”
谢衡之已经想起了是谁,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有片刻哑然。“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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