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你是谁?”
“你要找的人。”
——
谢衡之忽然收了徒,且还是个资质普通的姑娘。
仙门中一片哗然,众人都觉着不敢置信。
多少仙门大能曾与谢衡之软磨硬泡,只为了将自家子孙塞入他门下,又有多少人为了求他一招,在三千白玉阶上长跪不起。
谁能想到,那么些个好资质的人,谢衡之都没看上,莫名其妙领了个小姑娘当徒弟。
但谢衡之这个人,做事往往有自己的道理,向来也不做无用之事,于是一堆人又纷纷猜测有什么内情,也许小姑娘看似普通,实则也是个天纵奇才。
偶尔那些话穿进柳汐音的耳朵里,让她不得不更加刻苦,以免担不起众人的瞩目,日后会给师父丢脸。
谢衡之留在苍云山的时间并不多。
断流失去下落,陆萍香的事也未查清。
虞禾的死,太过……无辜。
他还要将这些事查清,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每当他回去,都会教导柳汐音剑法,却从未用过一次剑,不是树枝,便是别的什么。
柳汐音喜欢问起虞禾的事,谢衡之没有告诉她虞禾已死,只是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素来寡言,柳汐音崇敬师长,纵然有疑惑也不追问。
偶尔从他口中得知,师娘是个极为刻苦的人,天资不好却比什么人都努力,分明怕疼也要四处找人切磋,好几次将自己折腾到险些没命。
柳汐音对师娘更加崇敬,修炼上也比从前刻苦。
谢衡之不知该如何教导徒弟,他会忍不住想起虞禾,如果她在,面对柳汐音会怎么做。
虞禾以前想过去喝满月酒,只是后来他发现那夫人似是看破他的身份,便寻借口带着虞禾离开了,后来也与那妇人也没了来往。
那夫人守着这秘密多年,一直到满门被灭,临终前才托付柳汐音到栖云仙府寻他庇佑。
虞禾在哄人的时候,说过要他收徒这回事,他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她若是见到柳汐音,是否会觉得高兴,是否会怜惜她的遭遇。
每当他看到柳汐音,都会止不住地想起这些。
当初他们一路走过许多地方,虞禾路见不平,总要让他拔剑相助。
谢衡之听她的话,即使知晓会麻烦缠身,也不曾有过一次推拒。因此,在见到身为无名散修的秦夫人后,他还是选择了出手相助,而后带着虞禾远走。
那些被他压下的过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将裂口撑得鲜血淋漓。
回忆也好,对虞禾的爱意也好,非但没能斯人逝去而逐渐消散,反而越发清晰,无法控制地占据他的全部。
谢衡之每当想起虞禾已死,心头会忽然漫上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恐慌。
临了虞禾忌日的时候,谢衡之带着柳汐音离开栖云仙府,去了一趟凡世。
柳汐音问他要做什么,他依然无言。
要做什么,他也不知晓,只是不愿意留在仙府,不愿意留在苍云山。
柳汐音到了人间的城隍庙,望着庙宇犹豫不决。
谢衡之猜她是想给逝去的父母亲人上香,略一颔首,应道:“去吧。”
她买了立香,随着众香客一同跪拜神佛。
庙里满是竹香燃烧的气味儿,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绸和福牌。
风一吹过,福牌哗啦作响。
谢衡之身形忽然一僵,忽觉得这些声响化作了尖啸的哭声。
他动作迟缓的转过身。
一树苍翠,挂着红漆的木牌,树下许多人合掌许愿。
跟记忆中毫不相似。
浓烈的香火气中,谢衡之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上元节,虞禾心血来潮,拉着他挤入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
她说:“这里求签可灵了,我也要试试。”
于是她等了好久,终于轮到她,也和其他香客一般跪在神像前,闭着眼摇起了签筒。
细签落在矮桌上清脆一响,谢衡之轻轻一瞥。
下下签。
“签落地不能立刻睁眼,要再拜三次。”
修士说的话肯定更有道理,虞禾傻乎乎地信了。
趁她尚未睁眼,谢衡之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动声色将灵签换下,抬指抵在唇前,示意所有人噤声。
虞禾睁眼后,看到上上签欢喜不已,高高兴兴拉着他去解签,解签的老道面色复杂地睨他一眼,也没有说破。
老道解曰:“求谋无不遂意,前进后达,百事如意。求者凡事皆吉。”
他说着,笑眼看向她身后的谢衡之,说:“问婚姻,有百年偕老之吉。”
虞禾心情舒畅,过后,又跪在神像,拉着他和自己一起拜。
谢衡之没有求神拜佛的兴致,心思只在虞禾身上。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道:“老天爷,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第50章
柳汐音跟在谢衡之身边不久, 性子越发沉稳。
加上还背负着家仇,小小年纪也变得不苟言笑。
烧完香扭头看见谢衡之正望着殿内的神像出神,犹豫片刻, 才问:“师父在想什么?”
谢衡之的嗓音莫名发哑:“在想……你的师娘。”
柳汐音早发现栖云仙府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师娘的存在,多少也能猜测到什么。知晓谢衡之不想与人多说,她也不敢冒犯, 只是低下头,小声道:“我昨夜也梦见师娘了。”
“是吗?”谢衡若有所思道。“可你不曾见过她, 又是如何梦见?”
柳汐音摇摇头, 说:“在梦里就觉着是师娘,醒来倒是不记得模样了。”
谢衡之若有所思, 说:“那或许……真的是她吧。”
如果她能入梦, 为什么这么久,他都不曾梦到过一次?
就算是怨恨的梦,是来诉说心中苦楚, 责怪他残忍无情的梦也好。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
——
谢衡之带着柳汐音游历一段时间后,返回栖云仙府, 给尚善随意带了些吃的去。
尚善抱怨他比不上虞禾, 还说:“虞禾给我带过一个好吃的,叫做桂花糕, 你下回给我带桂花糕回来。”
他说完话,岸上的人一直没有应答,他还以为人已经走了, 于是探个脑袋去看, 却发现谢衡之分明还在原地,面色却苍白了不少, 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能看到清晰的血丝。
看起来不太正常。
尚善又默默将脑袋埋进了水里,以防止谢衡之发疯戳他几剑。
他最近觉着越来越危险了,每次跟谢衡之说话,都感到他有些不对劲,随时都会不知因为哪一句话,面色突然一变,眼神都变得可怕。
他有点担心,再这么下去,谢衡之总有一天要连他也杀了。毕竟他连虞禾的命都不放在眼里,魔命就更不是命了。
好在谢衡之很快就走了。
他去了一趟玄宗。
玄宗是栖云仙府弟子最少的宗门,主奇门八卦以及占星卜筮。不像其他宗门的弟子都是靠资质入门,他们是依仗血脉,连宗主都是世袭制。
谢衡之世事不问鬼神,玄宗与他交情最浅。因此宗主渡厄元君见他踏足玄宗,不免感到心中惊异。
到了渡厄元君面前,谢衡之并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这世上,当真有通鬼神之术吗?”
渡厄元君瞥他一眼,好奇道:“掌门是要查什么线索,还是……有放不下的故人?”
放不下的故人。
谢衡之听到这一句,眼睫轻微地颤了颤。
他早该承认。
如何放得下。
与她度过的每个瞬间,都是深埋骨髓的长刺。
是他杀了虞禾,凭什么还敢放下这一切。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能见到吗?已死去的人,我想见她。”
渡厄元君只知晓谢衡之是个道心坚定,不染凡尘俗欲的无情剑修,却没想到他竟也有这一面。
震惊的程度无异于见到一把剑开口说话。
他倒是也好奇其中的内情,但想到上一回三秋竞魁上谢衡之的行事风格,只得按捺了好奇心,解释道:“占星卜筮是窥探天机之术,只能测问吉凶,探问前缘,预知后事。通鬼神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招式,掌门怎么也信起了这些?”
人死了便是死了,莫说修士死后是魂归天地,即便真有魂灵转世,那也不是生人能探知的界限。
无论妖魔还是人族,在死亡面前,往往是最一视同仁的。
谢衡之的确不信。
他只是放不下。
见谢衡之神情落寞,渡厄元君忍不住说:“我可以替掌门卜一卦,只是这个要看机缘,等一段时日才能有结论……”
“不必,我不在乎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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