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这两年治安肉眼可见的变差,街上盲流子又多,坑蒙拐骗简直不要太多。
他们裹得笨狗熊似的,脸上怯生生的,缩手缩脚,一下公共汽车就被毛贼盯上,以为是大鱼,先是扒了他们介绍信和身上所有钱,结果一看就他妈三块钱,还全是红红绿绿的零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他们赶到小巷子里,抢了一身的好衣裳。
那么好那么足的用料,拿去黑市怎么也能卖个七八块,三套至少十五块收入,也算一解心头之恨不是?
而身无分文只剩内里一身破烂线衣的一家三口,就这么颤颤巍巍的,被人当盲流子撵了两天,最后问到好心人,一路找到吃席的宾馆(酒店)……
“奶啊,你说他们怎么就是不让咱们进去呢,我都说了我们是新娘子的娘家人,可他们说娘家人早来了,没见过咱们这么磕碜的,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呢嘛!”
大城市给了秦友娣一顿毒打。
“说话就说话,别扒拉我。”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打小你就爱现,让你现,活该!”
她秦桂花十岁就能从胶东逃难到石兰来,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么爱显摆这么猪脑子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友娣脑门上,“我就不信你只有那一身衣裳,你穿点别的不行吗你一定要穿那身,数九寒冬穿着都能冒汗的衣服,你你你真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咱老秦家的种,怎么就这么傻啊你?”
秦友娣又要哭了,“我也没想到这大城市的人会这么坏啊……呜呜……”
牛善勇也抹眼泪,紧紧抱住三姨的大腿,太坏了城里人。
牛大刚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结结巴巴,“要不,咱先,先穿件衣服,我这冷得慌……”
能不冷吗,三个人的乞丐装里就他用料最少,两个瘪瘪的屁股蛋都呼之欲出。
贺连生连忙将自己衬衣脱下来给他,又把豆豆准备睡觉用的小毛巾递给友娣,能挡多少先挡多少吧。
唉,这事闹得,大家伙吃席的心情都没了。
带着他们在路人震惊的注目下回到招待所,秦艽先去给他们一人买了身衣裳,又买肥皂给他们洗头洗澡,等终于收拾干净出来,已经是五点半了。
开席时间是六点,倒也赶得上。
刚才还哭哭啼啼说大城市人坏,宾馆狗眼看人低的秦友娣,一听还赶得上,顿时甩开膀子,“走,就是砸锅卖铁咱也要吃上!”
一想到她们三身好衣裳,又胸口生疼。
秦艽只能叹气,看来二姐一家真的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刚才她都问过善勇了,他说自从分家后,他们家是过得最惨的,以前隔三差五能吃鸡蛋羹,现在连鸡屎都摸不着了,原因很简单——懒呗。
照他们这架势,明年说不定连裤衩子都不剩了,秦艽倒是不心疼两个大人,那是他们自己作的,她就是心疼小善勇,今年交不出学费,直接辍学了。
当然,在牛大刚和秦友娣嘴里,这不是辍学,而是先等等,等明年日子好过了就去接着上,没看盼娣也没按顺序上吗,现在不也照样能上最好的大学嘛。
秦艽都懒得跟他们讲道理,这世界上像秦盼这么聪明的孩子又能有几个?
“这不一样,不具有普遍性。”豆宝接嘴道,她都心疼善勇哥哥了。
“什么普什么,反正这学先不上,等等也没关系。”
小善勇看看妈妈,又看看三姨大姨,选择站到妹妹这边,告状。
他得让她们知道,他们家现在为什么在村里待不下去,就是因为爸爸老偷拿人家东西,锄头镰刀簸箕,反正他们家缺啥就去外面拿。还要让她们知道,妈妈经常拿隔壁大伯娘二伯娘的鸡蛋,他都看见好几次妈妈摸人家鸡屁股啦,还有还有……
所有人:“……”
秦艽真的无语,无语死了。
秦桂花忍不了,直接一巴掌甩友娣脸上,“咱老秦家再穷也没出过三只手的,你给老娘滚!”
“奶……”
“不滚是吧,老娘今天就打死你!”说着就要拿鞋,众人赶紧拉住。
秦艽也想打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吧,以后她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二姐,打到改掉她这一身臭毛病为止。
不为别的,也得为善勇做点打算了。
*
半小时后,一大家子再次来到宾馆,门口熙熙攘攘都是人,放眼望去全是笔挺整洁的四个兜干部装,没皮鞋,但布鞋也穿得很干净,友娣和牛大刚的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朱八梅小两口站在两位老人身旁,随着他们教的,这个喊“王叔”那个喊“赵阿姨”,喊一个连忙送上一根香烟,一把瓜子儿和两颗红红的水果糖。
“八梅,恭喜你们啊。”秦艽走在最前面,带领着一大家子。
朱八梅五官清秀,今天打扮得娇艳一些,立马整个人都显得漂亮极了,新郎官高高瘦瘦的,戴着副眼镜,很客气的给三个孩子塞糖。
小孩们都知道,来吃席会有花生瓜子儿和糖果,所以专门穿了带兜兜的衣服,新郎官直接给他们塞得满满登登,还给手里也塞了一把。
看得出来新郎官一家都是厚道人,且隐隐有种唯朱八梅马首是瞻的感觉,秦艽看着就想笑,朱八梅眼光不错,不仅做事业风生水起,找的对象也是最适合她的。
进了宴会厅,桌上放着一小盘瓜子儿,里头有几颗水果糖,当然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最好的配置了。
善勇怯生生的,见桌上还有其他没见过的大人,也不敢下手,就这么眼巴巴看着那几颗糖。刚才新郎官塞的,已经被爸妈没收了,说是留着回家再吃,在外头就要吃外头的。
要平时,友娣两口子绝对是第一个下手的,但刚被大城市毒打了一顿的他们,现在还记着出门前老太太的警告,只能装作没看见糖,没看见就不馋了,真的,一点也不馋。
说了会儿话,秦艽发现,明明是一个村的,怎么朱家人看见二姐他们,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她还记得,当初大姐大姐离婚时他们也去帮了忙的,大家彼此也算熟人,不该是这个当没看见的样子啊。
“二姐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村里跟朱家人干架了?”
友娣忙着嗑瓜子儿,“不是我要干架,是他们欺人太甚,你说朱八梅能有今天,还不是咱把大姐的工作卖给她,她才能学到手艺,才能认识她对象,才能自己开饭店,对吧?可我跟我妯娌干架的时候,朱家人都不帮我,背地底下还来说我,说我不地道,不该这不该那,我需要他们教我做人?”
秦艽满头黑线。
明明朱家人是在帮她,可她真是……
得,她再也不说奶奶对二姐凶了,就二姐这样的,你好好跟她说话为她好给她讲道理,她还觉着你有毛病,但你只要凶她,她立马就乖得兔子似的。
看来她以后对二姐的策略也得改改。
没一会儿,饭菜上桌,三荤三素两道凉菜,还有一瓶石兰当地产的高粱酒,色香味俱全,份量也是足足的。
尤其那半只红烧猪肘子,卤得通红通红的,皮肉软烂,入口即化,还特别入味儿。
三个孩子挨着坐,豆豆吃饭完全能自理,抱着小碗碗,小筷子使得贼溜,细嚼慢咽,一直到嘴里的完全嚼细咽下去,才开始吃下一块。当然,她放得开,还会照顾害羞的哥哥和手短的弟弟,给他们也夹点。
除了大肘子,后面还有土豆烧鸡、黄焖羊肉,都是非常硬的菜,爱兰和秦艽都吃得比较慢,毕竟在冷河镇吃得也不差,就连小八斤也不是那么稀罕这些鸡啊羊肉的,边吃边玩,不亦乐乎。
牛大刚倒是比友娣稍微靠谱些,至少他自己抢菜的时候也不忘给儿子来一份,友娣那是只顾自己,抡圆了胳膊,怎么爽怎么来,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流油。
等新人敬酒到这一桌的时候,饭菜基本吃干净,幸好还能一人来口小酒,不然那场面还挺尴尬。
一直吃到八点,秦艽寻思新人要招待的客人多,真等着他们的车子接送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就带着一大家子先坐车回招待所。
“明天,二姐二姐夫你们跟我们回冷河镇。”
“那地方,日子也没比咱屯子里好过多少,不去行不行?”上次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去过好日子,到了才知道,一望无际都是黄土地,冬天连根草都没有,吃啥都得花钱买,跟他们屯子里可不一样。
在物产丰富,气候宜人的七里屯,他们都能把日子过成那样,去冷河镇那简直就是要他们狗命。
“不行,明天咱要开家庭会议。”
第59章 留下改造
秦艽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在奶奶一声“闭死你的嘴”的威慑下,拉上人就走。
回到厂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
一进门, 老太太就被围在中间, 上炕,形成一片众星拱月之势。
“要不,先吃饭?”爱兰觑着奶奶脸色,生怕她气出个好歹。
“我吃,我都被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气饱了我还吃,我怕我吃了就胀死了我!”秦桂花气哼哼的,指着地上,“善勇,把鞋给我拿来。”
牛善勇看看爸爸, 又看看妈妈,想拿又不敢拿。
秦艽生怕他要被吓哭,赶紧让豆宝来把哥哥叫走, 带到他们屋里玩去。
秦桂花狠狠盯着秦友娣和牛大刚, “说说吧, 你们那些三只手的本事,谁教的?”
两口子低着头,他们两边的原生家庭里还真没有这个“癖好”, 可怎么唯独他俩凑一块就成臭狗屎了呢?
“奶啊,你是不知我们日子,太难过了啊,自从在你们这儿吃过几口肉, 回去到昨天, 我们都没吃上一口荤腥。”
友娣是真哭了, 她不是吹牛,整个屯子里就他们最穷,最猪狗不如。
可明明以前一切都好好的,自从分家后一切都变了,本来该落到他们嘴里的好东西全被公公婆婆补贴给了妯娌,本不该他们干的活,却落到了他们肩上。
一开始,公婆还会管他们一下,可说来说去俩懒蛋宁愿睡着也不动,老两口干脆把嘴一闭,当没看见吧,饿死拉倒。
慢慢的,日子就过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关键吧,这秦友娣和牛大刚都有个毛病,说好听叫爱吃,说难听就叫馋,看见啥都想尝一口那种,年前村里的果园被人承包,还给大家伙分了钱,奶奶和爱兰秦艽补贴点,怎么说手里也该有个二三百块钱才对,没道理善勇连学都上不起。
“二姐,二姐夫,现在家庭会议第一步,你们老实交代,钱哪儿去了?”
“没钱啊,我们在村里日子难过。”
“好好说话。”
“奶你是不知道,真的我对天发誓咱们……”
“闭死你的嘴。”老太太拿起一个枕头扇她脸上,真的,这二皮脸就不能给她好脸,给两分颜色就能开染坊。
“吃了。”两口子弱弱的说。
秦艽大惊,“全吃了?!”
“你们是不知道,包产到户后,我们分到的田都是最远的,善勇爷奶也不管咱们,再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善勇比我俩都能吃,一顿要吃三碗白米饭,三个大白馒头。”
秦盼更惊,“你们在村里吃细粮?我们平时都只舍得吃粗粮,细粮只有家里来人的时候才吃。”
别看隔壁小孩经常被她们家馋哭,但两个月也遇不上一次,平时大人都以粗粮为主,那几张粮票哪里经得住造啊,每个月九斤细粮都要攒着给豆豆吃呢。也就是这两年,市面上能买到的细粮多起来,他们的伙食才好起来的,以前不是不想吃好的,是想吃都买不着。
秦艽算是明白了,这两口子就只顾自己的嘴,压根不管孩子有没有学上。
“滚出去,俩山猪投胎的货,赶死呢,啊?”
老太太平时嘴巴就毒辣,现在一气,更是噼里啪啦,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秦友娣呢,死猪不怕开水烫。
牛大刚呢,看老婆都不说话,自己也就低着头,这一家子没一个惹得起。
“那现在吃也吃了,我们也……也没办法……还让人抢了,总不能在外头当盲流子吧……”
老太太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吩咐爱兰摆饭,把隔壁三个小的叫过来,吃饭。
当然,他们肯定是没饭吃的,也不许走,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杂面馒头配咸菜,还有一锅素的一点油花都看不见的萝卜汤,兄妹三个则是每人一小碗蒸鸡蛋。
那馒头是高粱面蒸的,还不是纯高粱面,秦爱兰就是再好的手艺,也蒸不出白面馒头那种松软胖乎的感觉,更别说口感,咬上去又粗又硬,一点也不细腻润口……可那是以前,现在的秦友娣和牛大刚,从昨晚吃了两个粗粮馒头一直饿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了,早就饥肠辘辘。
其实,高粱面馒头也挺好吃的……尤其是配上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