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做好事不留名,柳如棠选择默默撤离。
“你们没事吧?”
见形势稳定,随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柳如棠朝两人靠近:“我们尽快上岸,否则——”
柳如棠神色一凛:“小心身后!”
不等她说完,江白砚抬臂挥剑。
近处浪涛腾起,竟化作野兽张开的巨口,利齿尖锐,势要咬上三人脖颈。
断水斜出,正中血盆大口的舌尖,随江白砚腕骨微动,将它彻底撕裂。
柳如棠大为震撼:“浪花变兽嘴,虞知画真会玩。”
但凡江白砚出剑慢些,已经掉脑袋了。
“我们没事。”
施黛也被这怪诞奇谲的场面吸引注意力,拭去鼻尖一滴水渍:“你还好吗?”
“蛇是会游泳的。”
柳如棠咧了下嘴角:“上岸吧。”
现在是深冬,天气最冷的时候,他们被扔进寒意透骨的水里,不晓得会不会染上风寒。
“我们的行踪,虞知画一直知道。”
施黛想了想:“起初是山巅,后来落入峡谷,也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在水里身手不好,但脑子能用,还算清明。
东西两侧有群山阻挡,南方是一望无际的水波,视野很低。
把四面环视一遍,回想自己和柳如棠的行动轨迹,排除有视觉死角的地方,施黛眸色微亮:“虞知画最有可能在北方的山上,与我们正对。”
江白砚撩起长睫。
与他和柳如棠不同,施黛并不习惯下水,被冻上这么一遭,脸颊血色褪尽,后背止不住轻颤。
饶是这样,当她出声,双眼如同熠熠生辉的瑰丽珠玉,在月下溢散光华。
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像被暴雨打湿,仍肆意生长的竹。
施黛一向如此。
因她眼中的亮色略微分神,江白砚应了声嗯。
下一瞬,身下的水流陡然生变。
江水凝聚,陆地重现。
施黛刚有双脚落地的实感,眼风一扫,头皮发麻。
环绕在三人周身的水流团团聚拢,化作无数只豺狼虎豹,把他们围在中央。
野兽龇牙咧嘴,距离最近的那只张开嘴巴,露出森然獠牙。
柳如棠没忍住骂了声:“不是吧,这么多?”
白九娘子吸溜吸溜:“饿了。”
它曾在山中修行,最爱狩猎这类野兽,对方越强,白九娘子越兴奋。
柳如棠一把按住脖子上的蛇鳞:“你自己化形,待会儿别用我的嘴咬!”
她嗓音落下,身后浮起一道巨大白影。
足足有一座楼高的白蛇舒展身体,眸中猩红更甚,张开大口,向乌泱泱的兽群俯冲袭去。
一口咬下,墨汁四溢,滋味并不好吃,白蛇露出苦巴巴的表情。
柳如棠手持长鞭,迅疾横扫,所过之处群狼溃散,融作水雾。
登上陆地,施黛从江白砚怀里离开,来不及拧干衣服上的水渍,快速驱符御敌。
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连白九娘子都说本命画不好对付了。
这里的每一笔每一画皆由虞知画操控,只要她想,能让他们永远被困在墨潮里头。
画中的怪物不觉疲倦,他们的气力却在一点点流逝。
更多墨汁化为兽潮扑来,柳如棠打得头昏脑胀,忽地惊呼一声:“陈澈、流霜!”
话音方罢,一只半隐半现的手掌从高空落下,灵气溢散,把大群豺狼拍散。
这是请神后,天官降下的掌印。
施黛仰头望去,一男一女立于不远处的山巅。
陈澈眉眼冷峻,沈流霜手持长刀,被飒飒疾风扬起一边袍角。
“虞知画在北。”
柳如棠扬声:“包抄!”
江白砚神色不变,剑气扫荡,破开一条通途。
北方群山连绵、重岩叠嶂,若要寻人,难度可见一斑。
但江白砚懂如何克制花里胡哨。
断水直攻山峦,剑意与画中仙的灵气相撞,须臾将其破开。
山峰坍陷,融化成一滩墨汁,飘散天地之间。
一座山没有,就斩断下一座。
“我觉得,”柳如棠嘴角一抽,“画中仙肯定很后悔,把他拉进本命画里。”
山水图被这么玩儿,她想象了一下虞知画此刻的心态,觉得画中仙有些凄惨。
白九娘子重新与她融为一体,一边看热闹一边吐信子:“谁说不是。”
不过——
柳如棠眼珠挪了挪,瞥向身前的施黛。
也就施黛能立马接受江白砚的脑回路,并对此兴致十足。
原先步步杀机的困局成了消消乐,她觉得有趣,时而指一指某座山峰:“江公子,试试那一座。”
于是江白砚起剑,劈碎那团岿巍屹立的墨。
柳如棠:……
你们开心就好。
谢谢你,画中仙。
被江白砚这么一捣,没过多久,黑墨中现出裙裾翩跹的白影。
虞知画面色沉沉,手持玉笔与画卷,轻盈跃向另一座山峰,右手轻挥。
她画得急,墨汁变成混沌不清的黑色漩涡,正要继续下笔,觑见身侧刀光掠过。
灵官面具隐隐发热,沈流霜的刀风裹挟龙腾之势。
虞知画咬牙,黑墨护于跟前,形成一面铁盾。
她欲闪躲回避,发觉身后亦有追兵。
陈澈的长枪带有天官威能,枪尖上挑,与沈流霜的刀光聚作繁复巨网,难以挣脱。
脸色惨白至极,虞知画神态平平,只轻微蹙了眉。
刹那间,这座山头轰然崩塌。
陈澈与沈流霜一瞬怔忪,她趁机后撤,却撞上一道金光。
——施黛眼尖手快,抛出一张符箓,灵气恰好聚在虞知画的逃亡路径,兜头罩下。
金光如刃,毫不留情击上她后背。
剧痛袭来,虞知画闷哼一声,又见剑气流泻。
在数人的围剿下,她处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逃开。
断水剑意大盛,刺穿她胸腔,也绞碎她手中紧握的本命画卷。
镇厄司需要她的口供,江白砚遏制杀念,没下死手。
“终于。”
前前后后折腾这么久,柳如棠气喘吁吁:“结束了。”
施黛累得够呛,抬手摸摸自己额头。
浑身上下被水浸湿,随即一直追在虞知画身后,她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现寒气几乎渗进骨头。
目前还不烫。
等明天,不会发烧吧?
沈流霜来到她身前,压低声线:“落水了?”
看江白砚和柳如棠的衣物,同样水涔涔的。
“没事。”
施黛不觉得有什么,更想向她分享本命画里的所见所闻,眉飞色舞:“画中仙的笔能填山。我们站在峡谷里,两边的高山忽然变成江水,把我们给淹了。”
正说着,身体被一件漆黑外衫牢牢裹住。
沈流霜的面具掀开在头顶,露出一双凌厉凤眼,动作轻柔,为她理好衣襟:“别吹到冷风。”
另一边,陈澈一言不发,把外袍罩上柳如棠后背。
他没多话,看向虞知画:“可知罪?”
胸口被刺穿,淌出汩汩鲜血。
本命画的碎屑散在脚边,虞知画垂眸不语。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卫霄会如何?”
发丝凌乱搭上肩头,几缕遮挡在她晦暗的眼前,她一动未动,似在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