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他不懂,他觉得很怪。
没与二人多言,江白砚很快告辞。
惦记着施黛的病情,沈流霜提着食盒进屋,温声唤:“黛黛。”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施黛眼皮一动。
还没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手心里一片舒适的凉。
她牢牢握紧,用了好一会儿,才让意识回笼。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记得江白砚——
江白砚撩起衣摆,让她摸了鲛人尾巴。
是漂亮的浅蓝色。
这段记忆过分旖旎,像场支离破碎的梦境,可当施黛抬起右手,晃眼一瞧,竟是那块通体冰凉的琥珀。
原来不是梦。
施黛一个激灵,立马回神:“流霜姐,云声。”
“身体怎么样?”
沈流霜伸手,掌心覆上她额头:“嗯……不似中午那样烫了。”
施云声眼尖:“你手里是什么?”
“江白砚送我的礼物。”
施黛坐起身,左手揉揉惺忪睡眼:“有清凉解热的效果,很好用。”
沈流霜敏锐抬眉。
江白砚?她记得以前,施黛一向叫他“江公子”。
施云声视线更加犀利。
第六感告诉他,这块白里透蓝的东西看上去精致,但一定暗藏古怪。不为什么,单凭狼的直觉。
恍然想到什么,施黛捂住嘴巴,压下一声咳嗽:“云声在这里待久了,不会被我传热病吧?”
她记得小孩的免疫力不强。
施云声微怔,目色柔软几分,别开脑袋嘟囔:“我没怎么发过这种病。”
体内有狼族妖丹,他的体魄比寻常人强健数倍,不畏惧风寒。
一条狼要是染热病死掉,未免太丢人了。回忆过往,施云声只在某次深冬吃雪后,被烧得稀里糊涂。
也就他姐姐,会在意“不能给小孩过病”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
明明身体比他更差劲。
打开食盒,沈流霜状若无意:“江白砚来,是为送你这个?”
施黛停顿一息,自动省略摸尾巴:“嗯。”
她对新得的琥珀爱不释手,像紧握心爱玩具的小孩,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瞧一瞧:“你们要摸一摸吗?”
沈流霜接过,指腹轻捻。
果真沁着凉,像团薄薄的雪,她细细感受一番,没发现不对劲。
“是好东西。”
沈流霜笑笑:“用晚膳吧。你生着病,不宜食辛辣,我们给你带了米粥。”
因为这块琥珀散热的作用,施黛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嗅到食盒里清甜的香气,才发觉自己已是饥肠辘辘。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施黛两眼弯弯,由衷感慨:“活过来了。”
“慢点儿喝。”
沈流霜失笑,为她撩起额前凌乱的发:“还要吗?”
施云声少见地安静又乖巧,没朝她张牙舞爪,黑眸沉沉,语气别扭:“你这样,小心噎着。”
“谢谢姐姐,还要。”
施黛咧嘴笑,食指点一点他额头:“大人是不会被噎着的。”
她不是没生过病。
在以前更多的时候,施黛习惯于独自忍受。
感冒发烧都是常见的小病,吃点药再睡上一觉,第二天往往能痊愈。如果不够,就再睡一天。
如今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生活在施府里,施黛有生以来头一回有了体会,什么是被家人照顾的感觉。
奇妙又熨帖,仿佛身后生出一棵枝芽参天的树,冷时为她遮风挡雨,热时投下凉爽阴翳,偶尔觉得累了,还能靠在树干上休息一遭。
起初被他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时,体验太陌生,施黛甚至觉得手足无措。
更多的,是懵懂的欢喜。
沈流霜为了哄她开心,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绘声绘色,讲述镇厄司除妖的经历给弟弟妹妹听:
“这事儿发生在两年前。我们奉命调查一座村庄,村里遍地坟茔,随处可听幽幽鬼哭,哀怨非常。你们猜猜,是何原因?”
施云声小脸紧绷:“厉鬼索命。”
施黛把自己裹进被褥里:“邪祟吃人?”
“错。”
沈流霜神秘兮兮,压低嗓音:“我们接连探查几个时辰,总算找到原因。原来是……”
沈流霜:“村子附近的河里全是娃娃鱼,娃娃鱼一叫,声音被风吹来,跟婴儿在哭似的。”
施云声:……
失策,被坏心眼的大人吊胃口了。
施黛:……
文案诈骗,这是活脱脱的文案诈骗!放在她曾经看小说的某江文学城里,要被读者挂出来的!
顶多勉强上个《走近科学》。
沈流霜轻轻笑:“真人真事。我们当初也是你们这副表情。”
镇厄司每年经手无数个案子,不一定每桩案情都有妖魔作祟,由此一来,闹出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
沈流霜没打算吓唬病中的施黛,干脆把这些事儿拉来说一说,逗得她眉开眼笑。
讲了约莫半个时辰,见施黛面有倦色,沈流霜摸摸她额头:“热病差不多退了。睡上一觉,明日应该能康复。早点歇息吧。”
“放心。”
施黛扬起下巴,信誓旦旦:“明天再见,我保准生龙活虎的。”
施云声觑向她苍白至极的脸颊:“手和脚,要放进被子里。”
他和沈流霜进屋时,施黛睡梦中觉得太热,左臂大咧咧探在被褥之外。
娘亲说过,这样会着凉。
第一次被小孩教训不能踢被子,施黛忍住笑意,乖乖点头:“好好好,我一定记着。”
沈流霜为她掖好被角。
两人离开前吹灭了蜡烛,火星一晃,房中重归昏暗。
木门被掩上,耳边声息俱寂,施黛仰面躺在床上,愣愣发呆。
摸江白砚的尾巴,不是梦。
他们还交换了小字。
回想起来,无论观看鲛尾还是触碰鳞片,居然全是由江白砚主动提出的——
理由是降温。
身子蜷了蜷,施黛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降温方式吧?
而且似乎没什么作用。
独自待在被窝里,仅仅想起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她就不可遏制地浑身发烫。
好热。
后知后觉有点害羞,施黛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施黛干脆滚来滚去。
听见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阿狸从小窝探头:“你这是?”
施黛胡言乱语:“滚筒洗衣机。”
阿狸:……
“江白砚送你琥珀,”它试探问,“你很开心?”
施黛不假思索:“当然啊。”
她露出半个脑袋,借着月光,两眼璨然生辉:“阿狸,他真的很好。”
白狐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却卡在喉咙里头。
到底要不要告诉施黛,江白砚趁她入睡,摸过她的手?
那块琥珀里,还藏有江白砚的鲛人鳞片——这和剥下血肉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施黛正把琥珀握在手心。
以上是它亲眼所见的事实,说出来不算泄露天机。
一旦施黛知道,或许能猜出江白砚的病态心思。
但是吧……
施黛入睡后,江白砚表现出的痴意再明显不过,握住她手腕的动作似抚弄,也似桎梏。
倘若某天施黛对他心生戒备、有意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