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茶室内燃一尊琉璃香炉,檀香浅浅缭绕而上,梁善渊坐在低矮茶桌之?前,正对?一尊金身佛像。
他垂着的手里?转着拨浪鼓,“咚咚”声不断轻轻响起,门口的年轻侍卫觉得他漂亮,眼光不住轻瞟,却在下一次偷看时,正撞上一双内勾外翘的眸子。
眼尾腻着层些?微上挑的钩子,平白?给这张只?堪中上的面庞抬起一层清冷姝艳,侍卫脸蹭的红了,急忙垂着头不敢再望。
梁善渊目光沉沉注视稍许,片晌,才摇着拨浪鼓移开?目光。
这侍卫虽年轻,但相貌实在是有些?一般,取这么张皮,麻烦事少,除此之?外也再无什么益处,世?人皆爱美人,花灼身为凡人,定也同样。
还?是那世?子和牛鼻子的皮最?好。
可也最?麻烦,需得做好万全之?策。
似是觉察他心绪,业火层层起伏,梁善渊面无表情,目光望着院外那口石井,却是顿了顿。
*
之?后的闲聊,花灼无意?,只?道先出去如厕,实则是顺路去找梁善渊。
没用顺安王府的下人跟随,花灼有心想悄悄找到人安慰几句,便自己撑着伞,穿过一道月亮门径直朝后院去。
天色颇为阴沉,雨丝若冷冰碎块滴滴答答砸上伞面,顺安王府的下人多聚在前堂,后院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人了。
正纳闷位置,却见远处,似望见一道雪色身影。
花灼眼光一亮,忙撑着伞上前,却见那道雪色身影坐在院中石井边,只?留一道背影,墨发垂落,低头望着井内,也不知是在望什么。
“阿善?”
花灼望着她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
梁善渊一双腿都伸进了井里?,背身坐着,天色阴沉,还?在下雨,雨落了她满身,只?对?花灼留了个背影,低头望着井里?,并?未出声。
花灼微怔,望着她这副模样,莫名并?未上前,“你干嘛坐在井边啊?阿善,你怎么了啊?”
她这话?一出,却见梁善渊肩膀颤了颤,继而,竟双手捂住脸,似是哭了起来。
哎?
花灼惊了一惊,忙上前去,“你就这么生我的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
她手刚放到梁善渊湿哒哒的肩膀上。
那颤抖的哭声便猛地一停。
花灼心似被一根细线提起,所有一切在她眼里?都变成慢动作一般,留着满头墨发的女子一点?点?僵硬的平直转过头来,竟是完完全全调转了一个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方向,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张被泡发到惨白?发胀,看不清五官的脸来。
花灼大脑一空,继而手猛地一抬,下意?识“啪”的一声将那女鬼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扇回去,一声不吭眼泪狂飙转身就跑,刚跑出一步,就摔了个狗啃泥。
一抬手,自己竟是双手双脚都缠满了属于?女人的头发丝,花灼反射弧漫长?,才从极度的恐吓中回过神来,尖叫一声,却觉头发丝拖着她不断往后拉,花灼抓着地面,只?觉双手双脚都被狠狠裹住,无法去拿身上的辟邪符,张嘴崩溃大喊,“梁善渊!梁善渊!有鬼!救命啊!”
第57章
却听似是什?么?东西被烧毁一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继而衣襟内同心铃似回应主人期许般声响大作,花灼吓得近乎三魂丢了七魄,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傻傻愣愣被抱入一冰冷怀抱当中, 熟悉的苦涩药香沁满鼻腔。
花灼满脸是泪, 愣怔怔一抬头,梁善渊竟是一手撑着伞, 一手拢着她?在怀里, 微皱眉心望向花灼身后, 道了声, “跑了。”
“跑、跑了?”
花灼大着胆子猛地回过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坐着个白衣女子的井边现下空无一物,只余井边缠绕的?头发丝,与地上似是爬行而过的痕迹, 竟是爬回了井里。
井鬼吗?
花灼泪眼朦胧,觉抱着自己梁善渊要起身,忙“哎”了声, 下意识抱住梁善渊的?脖子, 双手双脚都软的?厉害,“你做什么去呀?”
也是怪。
此女明明为他解药, 他却莫名不喜此女几次三番主动碰触, 又抱又缠。
“危难消解,自是离公主远一些。”
花灼难免心中怨愤,一双杏子眼里含着方才吓出的?泪, 一早上精心梳好的?飞仙髻都乱了,身上也不知撞到哪里, 疼得厉害,看着梁善渊这张冷漠的?脸, 泪流的?更凶了。
“你这当鬼的?半分没有心的?!我特意来?找你你还这样?对我!要不是那?女鬼穿着跟你一样?的?白衣裳在井边特别特别伤心的?哭!我又怎么?会?中了那?鬼的?奸计?”
梁善渊看着她?,“特别伤心的?哭?”
此话一落,花灼泪眼瞪得如两片飞刀,双手还缠抱着他脖子,瞪着他不住掉泪。
梁善渊反应稍倾,却是明白了。
此女对他有愧,恐怕是特意过来?寻他,谁知却碰上白衣女鬼坐在井边,且女鬼哭的?凄惨可怜,竟误以为是他在对井伤心流泪,一时才中了那?女鬼的?道。
梁善渊难得沉默。
他虽有意在此女心中营造自己纯善无害。
想来?却从未营造过如此顾影自怜,哭哭啼啼的?模样?。
见花灼一双杏眼刚掉下泪,又迅速盈上一眶水意的?模样?,梁善渊轻叹口气,顺着她?将人抱在怀里起身。
一手拿伞,一手抱人,将人抱进对面?荒废花厅。
花灼也是这时才发觉此地偏僻。
“怎、怎么?回事啊?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印象里她?自正?堂一直往后寻茶室,本该很近,但走了好远的?路,一直没望见茶室的?踪影,穿过一座月亮门后便撞上了那?口石井。
这废弃花厅里满是脏旧花瓶堆积在角落,高的?花瓶比人都要高,低矮的?花瓶堆积在一块儿,似阴黑角落里的?老鼠‘瞅’着外来?人,做工精致无比。
花厅内阴暗不见光,现下天阴有雨,厅内更显阴气湿重,花灼光是在这里待着都觉得害怕,被梁善渊抱上厅内唯一可坐的?木桌,见这无心鬼又要走,忙抱住梁善渊腰身死死不让她?离了自己。
梁善渊指尖微顿,刚要拒了她?的?拥抱,却觉出少女环抱着他的?手泛着细密冷颤。
是方才吓破了胆了。
他目光微垂。
“怕了?”
“我能不怕吗!”花灼猛地抬起头来?。
“那?井鬼是鬼,”梁善渊与其四?目相对,“我也是,公主怕什?么?呢?”
“那?能一样?吗!你又不会?害我!”
她?这话竟是不含思考,话音一落,像是怕他忽然离去,双手紧抱着他腰身,温暖的?脸侧贴上他腹部。
门外雨声淅沥,寒雨冰冷,他手中一把闭合油纸伞滴落满地的?雨水,梁善渊垂眸望着少女柔软雪白的?后颈上勾着的?墨绿小绳,凝结片晌,方才移开目光。
“我没有眼泪,”他声音很轻,花灼不禁一顿,“多是怨鬼会?用?流泪哭泣的?法子,惹活人同情?捉路过之人做替身,你方才遇到的?鬼便是如此,死在井里不知多少年?的?井鬼,恐怕是察觉到你只剩一月可活,今日才会?蠢蠢欲动。”
花灼抬起头来?。
她?停了泪,满脸狼狈,“原来?如此......阿善,你没有眼泪,又是什?么?意思?”
梁善渊拍了拍她?的?手,见她?还是没松开,眸光淡道,“天生?无泪,公主先放开我吧。”
花灼没愿意,生?怕他跑了似的?抱着他没松手,梁善渊不由轻叹出口气,“善渊不走,只是公主如今的?模样?需得收拾一下吧。”
花灼一愣,才反应过来?,忙一手揽住自己的?侧脸,“我如今这样?狼狈?”
这可不行,被顺安王府的?人瞧见,多是麻烦,恐怕还会?将如今自己也受了那?妖道言咒的?事情?揭露了去,花灼到底是天潢贵胄,牵一发动全身,此时最好就是暂且瞒下,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当下,也冷静下来?,松开了梁善渊,刚垂下脑袋准备自己梳理一下头发擦擦脸的?,便见眼前白影掠过,是梁善渊往外去。
“你做什?么?去啊!”
这里吓人得很,花灼害怕。
却见梁善渊戴着白玉镯的?手里拿着个碗状的?花瓶,她?眉眼姝艳,对花灼再无从前的?亲切,反倒若对待陌生?人,“取些雨水给公主擦脸。”
花灼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说什?么?,低着脑袋没吭声,抬手将发间朱钗一个个取下来?。
明明一开始是这黑心鬼倒贴,如今满脑子过意不去的?却是花灼自己。
怪讨厌的?。
垂着头坐在桌子上卸下最后一根朱钗时,梁善渊端着那?洗的?干干净净,盛着一碗雨水的?墨蓝色花瓶进来?,花灼抬眼,梁善渊身上沾染些微雨水,花厅内阴暗,映衬其皮肤白到近乎有些发蓝。
都说男生?女相,女生?男相,介于两性之间才是真?正?的?美,梁善渊便是如此,这般长相,男女皆喜。
“公主可有手帕?”
以前是一口一句灼儿,如今是一口一句公主。
花灼闷闷不乐随手摸摸,找到一条下意识递过去,梁善渊接过时,手帕下头的?那?朵小杏花在花灼眼中一晃而过,花灼忙“哎”了声,又把手帕抢回手里。
这可是当初梁南音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梁善渊自也望到那?手帕下头的?刺绣了。
他浑然不知的?模样?,却是扯住花灼拿着的?手帕另一角,“怎么?了?”
“这手帕不行,”花灼攥着,望向梁善渊,记得这鬼平日里带东西很齐全的?,“你没带手帕吗?”
“没带,能用?不就好?用?完后洗洗便是。”
“不好不好,你摸摸你身上,真?没别的?能擦得了?”
她?很喜欢梁南音,这手帕花灼宝贝着呢。
梁善渊寻遍全身上下,“没有了,只公主这一条帕子,给我吧,再晚回去恐会?生?出麻烦。”
花灼将手里的?帕子展开了,望着下头绣着的?小杏花,只狠心道脏了再洗便是,才千不舍万不愿的?将帕子递过去。
帕子拿到手里。
梁善渊垂眸将帕子泡进盛着雨水的?花瓶里,看着上头绣的?杏花图样?,将帕子紧紧攥出滴答湿水。
一块破帕子罢了。
他虽厌恶尖物,却也能缝的?出,而且只是一扫便知,这杏花缝的?粗陋,若他缝,定能缝的?更好。
帕子被他捏着,沾上少女染着脏污的?脸,花灼闭着眼,只觉脸上轻轻痒痒,擦蹭几下,却是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盯着眼前的?梁善渊。
本以为自己瞅着她?,梁善渊会?和?她?搭句话。
但没有。
花厅内静默,只余雨声,花灼见她?不说话,兀自不快,擦完脸自己费力的?给自己束发,却听梁善渊温声道了句,“你等等。”
花灼手里拿着金钗,明知故问,“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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