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00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周秉没有答应去东来顺,而?是选了附近的一?处僻静的茶楼。

  等茶博士把茶点一?一?摆上后,他直接开门见山,“我也没想到王观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攀咬你们杨家?,这家?伙大?概是狗急跳墙。幸好皇上没有相信他的鬼话,要不然我真成了罪人?……”

  杨庆儿想起去年第一?次见到周秉时,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有一?张好脸。没想到短短一?年就飞速成长起来,甚至开始撬动?杨家?的根基。

  虽然看起来像蚍蜉撼树一?样可笑,但时日?久了也让人?心?烦。

  杨庆儿相信,这回的事是景帝选择了放过。要是景帝真想动?杨家?,周秉肯定会像疯狗一?样撕咬着?不放。

  杨庆儿仔细回想自己和这人?好像没什么不可调解的深仇。

  周秉仿佛知道杨庆儿的顾虑,笑得一?脸诚意深深,“小阁老尽管放心?,王观到了牢里一?顿鞭子就老实了。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结果见了真家?伙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就是什么都吐露了才是大?事。

  杨庆儿才不管王观的死活,他担心?的是消息泄露到外头会不会引起朝臣百姓对杨家?的厌恶,引起朝臣对杨家?的攻击……

  他想了想,尽量把话说得含蓄婉转,“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我还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我爹本来就想告老还乡的,奈何朝中太多事情牵绊,一?时半会离不得他……”

  周秉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猛地一?缩,听懂了他话里隐晦的意思。

  这是个交易,以杨首辅的急流勇退,来换取杨家?跟名声恶臭的十珍堂没有过多牵涉。

  这必定是杨家?上下商量的一?致结果,杨首辅要想体?面的退仕,就一?定要让杨家?讫立不倒。而?不是因为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影响到杨家?宗族其他后辈的未来。

  倒是很可惜,周秉在心?里念叨。

  王观一?直以为自己行事很隐秘 ,所以就忽略了潜在的危险。在十珍堂的地下药坊里,锦衣卫的番子们还在暗格里发现?了他亲手誊写的账册,其中就有送给京城各大?权贵的干股。

  要紧是已经?分红了好几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这种东西用不着?求证,只要散发到市面上再稍稍一?推波助澜,杨家?的名声就要彻底垮掉。杨首辅人?老了没想到最?糟糕的后果,杨庆儿却先想到了要人?命的这一?层。

  杨首辅的门生遍布朝野,为着?这么一?件事就倒台有点小题大?做。

  景帝已经?亲政多时,但很多地方还没有理顺,暂时还不想朝堂上有乱象,也不想别人?说他没有容人?雅量,所以这个节骨眼只能对杨首辅轻轻放过,敲打一?下就算大?胜。

  周秉奇怪自己怎么会把里头的弯弯绕想得这么透彻,实在是他上了无数回当之后如今终于学?乖了——把人?先往坏处想就对了。就干脆笑着?答话,“一?切但凭皇上圣意决断,小阁老无须担心?,我看皇上对你很有几分爱才之意呢!”

  看来勤政殿的那番漂亮的策论应答已经?传到了外头。

  杨庆儿猛地抬头,心?脏急速地跳动?了几下。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周秉算是景帝的近臣,能从他口里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皆有可能。也许是心?情激荡,性情素来乖吝的人?满脸含笑,“我父亲前两天?还说,他年纪大?了应该准备回老家?好好颐养天?年,且祖坟也该修葺一?番了……”

  这是变相答应回去后一?定会劝杨首辅放权。

  本来是一?番试探变成了双方满意的互换,周秉放下茶杯也是心?领神会地淡淡一?笑,“小阁老尽管放心?,王观自然有他的绝好去处……”

第132章 第一三二章 台面下的交易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黑, 周秉还在慢悠悠地想,素来恋践权柄宁可死也要抱着象牙笏的杨首辅在这个?风口上到底会怎么选?

  等到了府学胡同,就见大?门口像萝卜一样栽着几个?人, 恭敬放下?手中的提盒就走了。管家靳叔阻止不成, 转头又见自家主人回来,连忙屁颠屁颠地过来禀报, “……是?那位小阁老吩咐送来的礼, 说是?给?二少夫人的生辰礼!”

  谭五月的生日在七月,现在已经要到冬天了, 这时候送生辰礼简直莫名其妙。但周秉立刻明白这是?杨庆儿在向京城的有心人展示杨家和周家的关系亲密,和皇室的关系一样没有受任何事的影响……

  杨首辅和杨庆儿一样, 非常急切地需要从十?珍堂的烂摊子里摘出来, 而周秉就是?杨家和景帝之间最好的传话?人。

  周秉不介意自己被别人利用,也不介意成为别人的传声筒,起码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但心里不怎么舒服到底是?真的, 心想比起那些人的步步筹谋,自己那一辈子看似潇洒, 其实活得实在是?糊里糊涂。

  回到西院就见谭五月已经靠在软塌上睡着了,炕桌上还有几碟盖着的菜肴, 中间是?一铜炉热锅子。温暖的火苗慢腾腾地摇晃着,整个?屋子有一种闲淡的舒适。

  周秉的神色立刻松懈了下?来, 悄悄去净室把?手脚洗干净。

  谭五月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脚下?有动静。清醒过来就见周秉正在给?她脱袜子,顿时就是?一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好像睡着了。”

  周秉神色间有懊恼,“这一向衙门里有事我?回来得晚, 你早些吃了就是?,何必等着我?一路,饿着了不说,看你眼圈都有黑痕了。”

  大?手却没有停,继续把?谭五月的袜子脱了,用热毛巾擦干净,又拿了被褥搭在她身上,这才把?炕桌挪得更近了一些。

  谭五月心里熨帖,却没有说话?。

  她又不是?木头人,这一年以来这人单独对着自己的时候,大?都是?温柔而细致的。在二林寺地宫里,连自个?都以为逃不出大?火,他也是?这样细细地疼惜。小心呵护她身上的擦伤,却忘记他自己背上还有大?片烫痕。

  周秉拿着碗拣了几样谭五月爱吃的递过来,这才端起碗开吃。

  谭五月看他像孩子一样蹲着,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掉了泪。顿时把?周秉吓了一跳,把?媳妇搂在怀里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秉俯身过来的时候,谭五月就伸手抱住了他,瓮声瓮气地说话?,“你别对我?这么好,要是?将来有一天……我?舍不得离开你怎么办?”

  她大?概刚睡醒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透着一股少见的孩子气。

  周秉放下?心来,嘿嘿地笑,“舍不得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身边,等七老八十?了咱们有孙子重孙子了,让他们排着队给?咱们磕头。乖一点的就给?个?厚点的红封,不乖的就不理他……”

  男人的怀抱又温暖又结实,谭五月心里踏实许多。却时时有一股淡淡的恐惧,总觉得这些都不是?真实的。

  周秉知?道她的心病,不想再多表白什么,举着手里的碗笑着说,“你再撒一会儿娇,我?这顿晚饭就吃不成了。你好好的,等我?吃饱了有精神了再由着你磋磨……”

  说着说着就走了形。

  谭五月听了之后却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瞪了他一眼,就端了炕桌上的碗重新吃起来。火炉里是?一道汤爆菜,是?把?新鲜的鸡肉鸭肉切成丝,用大?油爆香后再用高汤煨制。吃的时候加豆腐香菇芋头,吃起来格外香糯入口。

  寒秋时节这道菜本就美味,谭五月却觉得今天滋味更好。

  周秉就说起杨庆儿又送礼过来,多半是?为了在景帝面?前多个?人帮着说话?。他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做这样丢低的事,也不知?心里难受不?

  谭五月对那人的印象不好,知?道原委后立刻有些怒,“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缺德事,想拿这些过来拉拢你,或者是?堵你的嘴?”

  想了一下?把?周秉上上下?下?地打量,“王大?夫得了杨庆儿的一袋金珠都怕得不行?,杨庆儿又明晃晃地打着生辰礼的名义给?我?送了这些,诚心不想我?过日子。再说那王观有那么大?的胆子做了那么多龌龊事,何尝不是?杨庆儿在背后给?他撑腰?”

  周秉如今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是?回来跟媳妇汇报,就是?怕她心思敏感?从别处听到乱七八糟的传言,反而容易陷入胡思乱想。

  不过被人管着的感?觉真不错,那眼光简直像最严厉的先生,一个?不对戒尺就要狠狠抽过来。

  周秉笑嘻嘻的,心满意足地帮她夹了一筷子柏树熏腊肠。

  “你别担心,他不给?我?送礼也会去找别人。眼下?皇上和他们杨家都需要一个?台阶下?,而我?就是?那个?搭台阶的人。王观的案子我?直接负责经办,换了别人恐怕那两边都不放心……”

  谭五月心头一跳,“难道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那杨庆儿……还想保王观的命?”

  毕竟王观实在是?生财有道。

  周秉摇头,“你小看了这些人,杨庆儿素来精明,怎么会给?自己给?杨家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他……想要王观悄无声息地死,省得日后攀咬出来他!”

  周秉没有说出口的是?,看来景帝对杨庆儿的印象相当不错,竟隐隐露出一丝要大?用杨庆儿的意思。别人可能以为这是?帝王在笼络人心,但周秉却直觉景帝是?真的欣赏杨庆儿的为人和手段。

  只要能用得上,这位皇帝奶兄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大?度和无底线,且杨庆儿的处事方法有些像前世的自己。

  对于朝堂上的格局和私底下?的交易谭五月是?全然?不懂,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周秉替人背黑锅。哪怕那是?天下?至尊,她也不乐意周秉傻乎乎地再去冒一丝风险。

  周秉眼睛落在手中德化白瓷薄胎碗上细细的缠枝花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想什么叫夫妻一体,忧喜与共就叫夫妻一体。

  他想了一下?,略有些含糊地说,“现在考虑得过多不是?好事,咱们那位皇上精明得很。等明天天一亮我?就进宫,把?杨家的礼单光明正大?地带上。王观到底是?死是?活,一定请明旨下?来……”

  他就是?吃亏,也要明明白白地吃。

  很显然?景帝是?想要活的王观,且活得越久越好,好趁机拿捏一下?想磐石一样稳固的杨首辅,最好熬到这位大?佬下?台。而杨庆儿则想王观彻底闭嘴,恨不得早早把?这块绊脚石踢开。

  他们之间这种隐晦的交易,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所?以不论有没有好处拿,周秉都不想被人当枪使。

  ……从前那一条条骇人听闻的罪状,何尝不是?从这些小之又小的事中积累起来的?

  谭五月放心了,这人终究没有被别人的阿谀奉承和堆成山的金银迷昏了脑子。

  她忽然?想起一事,“十?珍堂被查封了,那庾湘兰怎么办?她的孩子接二连三地被王观弄掉夭折,她事前就一点没有察觉?”

  庾湘兰始终是?谭五月心里的疙瘩,哪怕今生今世这女人与周家毫不相干,已经是?他人~妻,甚至差一点为他人母。

  知?道这是?雷区,周秉再不敢卖弄聪明,老老实实的答话?。

  “庾湘兰素来自视甚高,从来都以为男人只能哄着供着她。就是?有不对,也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王观舍得花银子,她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所?以就以为男人对她是?真心的了。”

  谭五月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

  这种小手段怎么这么眼熟?

  她倒不是?同情?前世的情?敌,而是?想起王观对于庾湘兰,和前世周秉对于庾湘兰的法子竟然?有异曲同工的地方。都是?为了彻底利用庾湘兰,反倒先把?人捧得高高的……

  周秉尴尬得要命,不自在地捂嘴咳了一声,“我?当年只是?用她挡外头的冷箭,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王观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她肚子的那块肉。要不是?我?们这回端了他的窝,只怕庾湘兰还会傻不拉几地怀第三个?第四个?……”

  谭五月想起从前打过几回交道的庾湘兰,心想这倒是?极有可能的。看着清冷孤傲目下?无尘,被男人几句话?一哄就找不着北了,实在是?可怜。

  周秉怕她又清算自己从前干的种种蠢事,就笑着拉开话?题,“我?底下?有个?女探子,在庾湘兰身边当大?丫头。实在看不过去庾湘兰的自欺欺人,临走时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说庾湘兰当时就气得不行?,当场就晕死过去。清醒后就哭着把?屋子里的瓷器摆设全都砸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就把?王观藏银子的地方主动说了出来,倒省了我?们的大?工夫……”

  周秉没有说出口的是?,当庾湘兰知?道自己经常吃的补药八繁膏里很可能掺杂有她自己的亲生骨血时,已经有些疯魔了。但有外人看着反倒清醒得不得了,还正经请托要见查案子的主官一面?。

  金鱼胡同乱起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还想拿家里的银子找人搭救王观。后来才从丫头小红的嘴里知?道因果,再到后来才晓得周秉就是?查案子的主官……

  周秉仔细想过之后,最后还是?和庾湘兰见了一面?。

  庾湘兰再次流产过后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精神一直不大?好,看起来病恹恹的。加上衣着朴素单薄,往日的容光竟去了一大?半。

  不过她并没有求情?,只是?把?自己多年的体己全都拿出来,只求跟着没有罪责的王家老仆们一起返回苏州王氏老宅。说自己病弱无依无人奉养,王观再有不对也是?她的丈夫。她毕竟曾经为王家开过枝散过叶,王氏老宅里应该有她余年养老的一席之地……

  听到庾湘兰梨花带雨的诉求之后,周秉一个?字都不信。

  他坐直了身子,心里隐隐猜到庾湘兰想要做什么。可是?这世上一报还一报,王观欠她的,终究要有人来还。要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眼前这个?女人其实没有大?错,错的就是?太过自以为是?,以为男人天生就该围着她转。为了这个?要命的短处,她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陈文敬对她不闻不问,王观更是?彻头彻尾地利用她的肚子……

  能提出这个?诉求,周秉反倒高看她一眼。

  他已经学着放下?过去的偏执,就面?露了一丝难色建议,“这后头的事不归我?管,不过等几天王家与案子无关的奴仆们就要被发卖,你拿银子把?他们买几个?出来,然?后一起回苏州更加合适吧!”

  八繁膏案已经初步定了性,庾湘兰虽然?身份尴尬,可也算是?半个?苦主。

  庾湘兰沉默了一会,大?礼伏跪在地上收了眼泪语气淡漠,“往日有对不住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都是?我?年青不懂事被那些恶人次次利用,老天爷实在是?不长眼……”

  随着这一跪,昔日的恩恩怨怨都化作云烟。

  周秉不由一嗮,迟来的道歉一钱不值。他虽然?是?利用,可也明码实价地付出代价。既然?两清,那今生今世他要和谭五月好好过日子去了。

第133章 第一三三章 报应

  又过了两个月, 向来养尊处优的?王观大概吃不了刑部大牢粗陋的?饭菜,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痢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