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毛病,身子骨好的?人只要好生将?养很快就?能?痊愈, 但王观很快就?病得奄奄一息, 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亲笔签下?无数欠条说想见家里人一面,但京城的?十珍堂早就?人去楼空了。
周秉抽空去见了一回。
凌晨的?刑部大牢很冷, 躺在肮脏囚笼内侧的?王观再无往日的?红光满面, 蜡黄着一张脸躺在脏污的?破棉絮堆里。大概关久了人也有?些木木的?,看见周秉进?来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脸上浮现一丝怨毒,几乎扑了上来。
“……我一没有?杀人二没放火, 你们凭什么判我死罪?”
刑部已经草签下?单子, 甚至没有?经过三司最后会审,皇上朱砂御判其本月末问?斩。算下?来王观就?是不病死,也不过有?二十来天的?活日子了。
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周秉不慌不忙地站在外头, 实在不愿意跟这种人多废话,“你是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 可是那么多权贵吃了这种腻味的?东西,没当着你的?面吐出来就?算好的?了……”
地牢的?味道污浊难闻, 他仿佛没有?闻见一般扯了一下?嘴角。
“还有?几位诰命夫人茹了半辈子素,就?是因为你的?八繁膏破了半辈子修行的?功夫。她们不知道积存了多少?罪孽, 需要抄多少?佛经才能?化?解,你以为现如今人家还容得了你活着?”
本来是滋补的?绝佳药膏,结果转眼就?成了膈应人的?腌臜东西,这份怒火总要有?人出来承担。
王观脸上像被人狠狠锤了一下?, 嚅嚅的?分辩,“哪里就?是腻味人的?东西, 京城里的?妇人们生产时落下?的?胎衣不知有?多少?炖了汤。我听说还有?人为了养生专门在家里养了年青的?奶~妈子,就?是为了喝一口新鲜的?奶~水……”
三观不一,跟这种人简直没法正常说话。
有?些法则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真正触碰到了才会喊痛。
周秉望着他浑浊发黄的?双眼几乎叹气?,“也许在你来说只是银货两讫,可那些说起来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你娶的?那些小妾外室心里愿不愿意我不知道,只是但凡有?丁点良心的?,恐怕都干不出你这种恶心人的?勾当。”
拿未足月的?亲身骨肉入药,畜生都干不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事。
地牢里其实很安静,却不知为什么听得到极远处极高处的?喧嚣。
王观的?声音干巴巴的?,“……我也没害过别人,只当养了个尊贵些的?猫儿狗儿。那些女人吃好的?喝好的?,我不过是要她们付出一点点代价。过个三五年又能?顺顺当当地生产,膝下?总归会有?别的?孩子,这份体面不比在外头当娼妓强吗?”
难怪王家抬进?门的?都是身份极其低微的?娼门优伶,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周秉想自己以前在谭五月的?心目当中,多半也是这样为达目的?利用女人恶徒。说起来半斤八两,难怪她一直看自己不顺眼。
角落里有?细微的?水滴声传来,空寂而?寒冷。周秉闭了闭眼,“你做这么多的?恶事,难道不怕报应吗?”
王观一脸茫然,旋即丧气?不已,“报应,什么报应,我认了全部的?罪名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这就?是我苦心经营半辈子得来的?报应吗?”
他想得简单,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好见人,但心里总存着侥幸,即便被发现了也只是罚没家产发配边疆。哪里会想到惹了民怨,不知多少?穷酸文人上书要求严惩十珍堂的?主事之人。
人在无知的?时候,总是会做很多大无畏的?事。
周秉背手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牢中男人一眼,“刚刚苏州传来消息,说你老家的?宅子遭遇大火,你兄长一家和你的?原配嫡子尽数葬在火场。当夜有?大风,火助风势烧红了苏州府的?半边天……”
王观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仿佛没有?听明?白,喃喃地问?,“什么大火,我兄长一家还有?我老婆孩子怎么了?“
周秉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淡漠,“你没有?听错,京城发生的?事刑部已经发公?函于苏州知府,让他彻查十珍堂旧时是否有?草菅人命的?恶习。不知怎么走漏风声,结果人人都知你的?恶行,你家里的?几个姬妾主动?求去。
本来都是当事人不能?随意离开,但说起来她们都生产过,孩子一个都没留下?,十有?八九都是受害者,所以苏州知府做主让她们拿了遣散银子自行嫁人。打那之后苏州百姓对你们王家更是深恶痛绝,天天有?人趁夜往你家大门口扔臭粪泔水……”
王观心心念念想要把十珍堂的?名号发扬光大,谁知道只是一夕之间就?轰然坍塌。王家的?人如同过街老鼠,出去买菜时都不敢说自己是姓王的?。
跟随王家被遣返奴仆回苏州的?庾湘兰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在短短的?时日里竟然打动?了王氏的?家主,也就?是王观的?兄长,被其好心收留在了王家祖宅里过日子。
谁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小纤弱病恹恹的?女人这时候抱着必死的?决心。
庾湘兰刚到王家时倒是谨守本分,从不觉得自己是王观的?新宠。每日晨昏定省样样都依着规矩来,知道王家处境艰难,还把自己的?体己银子全部拿出来买米买油。
她向王家的?仆妇说这辈子孤苦无依,只求死后有?个供养香火的?地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其实不缺这几个银子,难得的?是这份同舟共济。众人就?慢慢放下?戒心,觉得这是个死心眼只知道认命的?女人。
王观的?正室太太陈氏向来眼界高,从来不屑跟家里的?小妾之辈合流,但见了庾湘兰一副惨淡情状都忍不住多生了几分怜惜。
王族长每天一边为着兄弟的?官司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努力?维持着十珍堂摇摇欲坠的?名声。见了这幅情形也只能?叹息一声,“这也是个可怜人……”
就?是这么个可怜人,却做了大家都想不到的?大事。某一日趁着在厨房帮忙时,在熬煮的?竹鸡汤里加了大把的?天仙子。这东西吃了能?让人短时间昏迷不醒,对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妨害。
本来王家是做药材起家的?,对于这种药物的?分辨可谓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偏偏王族长觉得这段时日大家实在太过辛苦,临时吩咐厨娘做饭时往竹鸡汤里添加了不少?滋补的?人参雪蛤之类的?好东西,以至于把天仙子稍稍涩苦的?味道掩盖住了。
当晚王家上上下?下?除了外院两个守夜的?老仆都睡得死沉。
庾湘兰半夜起来蹑手蹑脚地把内院的?大门锁死,又把厨房里的?菜籽油全部拎出来泼在几个当家主子的?卧房门口。然后一把大火从东头烧到西头,王家嫡系的?大小主子一个都没有?跑出来……
当然庾湘兰也没了命,当晚守夜的?两个老仆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只看见漫天的?火光,只听见高墙内有?女人尖利的?哭声。
周秉看着一脸木然不敢置信的?王观,难得浮起一丝同情。
“你为了名利害死那么多婴孩,结果自家也被人报复得底朝天,连人带几辈子经营的?家产都被烧得精光。你从前不是见人就?哭诉自己子嗣艰难吗,现如今中了你的?口,你一个子嗣都没了……”
王观心口像是被铁锤击打,靠在墙角大口喘气?,“不对,不可能?,我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头念书……”
周秉摇摇头,“对了你那个明?年准备下?场考秀才的?长子,本来没有?在内院休息。大概是听到动?静后急于救人,或者是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时候不慎跌倒在水池里。等天亮时候被发现时,也没了气?儿……”
恐怕阎王爷亲自上门索命都没有?这么干净利落。
王观满眼骇然,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咔咔”声,仿佛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好久之后才听见他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周秉垂下?眼帘,目光低沉。
“难为庾湘兰一个纤细女子怎么干了这么多的?事,看来她真是恨毒了你。你生生要了她两个亲生孩儿的?命,给她接生的?稳婆说她这辈子都休想再有?子嗣。又彻底伤了身子,能?不能?活过明?年春天都是两说……”
兔子惹急了都还要啃人,更何况是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周秉眼里有?嘲讽,“不过也怪你们王家的?名声太坏了,听说当晚火势初初起来时,周围听闻音讯赶过来的?邻居竟没有?一个主动?上前帮忙。最后还是官府派人送来水车,却为时已晚……”
也难怪,人心是最难聚拢的?东西,散起来更是朝夕之间。
苏州府每年都要走失好些个童男童女,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有?人稍稍一联想就?疑心那些孩子是被十珍堂的?人捉去剥皮去骨,弄到类似八繁膏之类的?药丸子里入药了。
这道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出奇。
十珍堂红火了多久,如今就?要清算多少?年的?旧账。但凡有?点身家地位的?人都到知府大堂请愿,要求将?十珍堂历年的?账本全部查抄,所有?相关人员一律羁押,看能?否查出几桩旧年悬而?未决的?案子。
王族长被一把大火烧死了倒是干净,活着只怕也是和他兄弟一样的?下?场,只是可怜了王家其余的?无辜妇孺……
或许,在那样流脓灌血每一块银子都淌着眼泪的?大宅院里,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周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径直往外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些。
不管从前的?他怎样,现今依旧活得率性,只是想亲眼看一下?恶有?恶报的?下?场。这世上还是要讲究一个天理?公?道,要不然人怎么活下?去。此时,走到外廊时还依稀听到身后传来野兽一般的?嘶喊和狂笑。
“……报应……全是报应……”
第134章 第一三四章 书房的猜测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下来, 周秉照例不愿意在大牢里上身的污秽沾染上媳妇,就让小厮南平进去禀报了一声,随意用了一点晚饭就在书房歇下了。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头有动静, 打开门一看, 只见回廊下的谭五月披着斗篷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头发上还有几许雨雪沫子。
光线朦胧中, 她安谧得?像超脱五界之外的观音菩萨。
不知为什么周秉眼睛潮热,默默地把人领进屋里, 又让人赶紧送了汤婆子过来。好半天才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 却还有一个人切切地念着自?己?。这种感觉太奇妙, 有一种想要嘶吼想要狂喊的冲动。但他已经是个历经风浪的男人了,所以只能压着喉咙里的冲动淡淡地问一句。
手里的汤婆子是铜质的,上头有一点颜色鲜艳的珐琅彩, 难为南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淘换出这么一个好物件。谭五月刚进来时?,这屋子明明冷得?跟雪洞一般。
今天周秉回来后?没有直接回西院, 她就知道这人多半心里有事。但是男人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拉拉杂杂地随意说起自?己?白天做了什么。
“上午听厨房采买的婆子报账, 京城的青菜竟然比肉都贵。下午陪祖母抄了半天经书,我书读得?少字也?写?得?不好, 可祖母说只要心诚菩萨不会怪罪的……”
因为是冬天霍老?太太不爱出门,最喜欢窝在炕上听小丫头们说笑,然后?就是念经礼佛。谭五月从小母亲亡故,父亲谭福保又不知怎么教养女孩, 所以她认得?最早的书册就是账本。
周秉沉默了一会,捂着她的手低声说, “要是你愿意,以后?我教你读些书就是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书上那些之乎者也?教训人的玩意,但是许多游记和?杂文?还是不错的。没事的时?候可以开阔眼界,也?可以打发一下无聊……”
谭五月就笑着挤兑他,“我哪里无聊,今天忙家里的事,明天忙铺子里的事。孟掌柜还隔三差五地过来报账,我恨不得?多生?两个脑袋两条胳膊。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动不动生?病请大夫,我看都是闲的……”
这女人如今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忘记原先的话题。
周秉有些奇怪,“孟掌柜经常来吗,这回怎么没听到我娘啰嗦?”
林夫人从不跟商贾之人结交。
她看不起谭五月,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谭家爹爹谭福保从前是开杂货铺的。即便后?来做大了大盛魁,成了江州数一数二的商号,但依旧有些意难平,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应该匹配更好的女子。
谭五月捂嘴笑,眼角微微弯起的样?子很好看。
“孟掌柜极会为人,每回上门都带着几样?南洋过来的稀奇东西。那边不算什么,到了京城就值老?钱了……”
譬如僧加剌国就盛产宝石,那里的宝石如同白菜一般廉价,因为民众随常就能从自?家的院子里挖出成色极好的红宝蓝宝。但那里的人不懂精工雕刻,往往好东西也?糟蹋了。
谭家的商船就往返这些地方,把八丹布、斗锡、酒、蔷薇水、苏木、金银矿石等东西运到中土。苏杭二地多得?是能工巧匠,只要将那些成色一等一的宝石微微雕琢镶嵌,送到京城就是人人争抢的好物件。
孟掌柜不想老?是帮别人发大财,这回铁了心要在京城打开局面。
他为人圆滑却不失厚道,借着周家的人脉慢慢站稳了脚跟。和?谭五月这个大东家商量后?,就决定专门做年青姑娘和?当家太太喜欢的新式首饰。
这种首饰大都是是银制,或是银镀金的。
上头所用的各色宝石珍珠算不上顶好,分量也?不是很重,因此?价格算是中档。但是因为设计精巧新颖,又极擅于三天两头地推陈出新,所以并没有和?京城老?字号的银楼抢生?意,很快就有了一批固定的主顾。
珠宝生?意是暴利,孟掌柜钻研进去后?才后?悔这家铺子开得?太晚,耽搁了多少进账。要是当年老?家主在的时?候就早早开了,大盛魁后?来也?不至于遇到险些揭不开锅的窘境。
孟掌柜是看着谭五月长大的,觉得?主家姑娘人品好性格好,高嫁到周家这种眼高于顶的权贵家里实在是委屈。这根本就是两路人,奈何这是两家老?人定下的亲事。
他虽然有岁数,但脑子倒是极开通。原本想着要是小两口?过不下去,主家姑娘被休离回娘家也?不错,最起码以后?能一心一意地干买卖。
说起来名声是不好听,但只要姑娘心里不介意,跟着南下的船出去避个三年五载,回来后?谁还记得?当年的破事。再在相熟的商户里找个齐头齐脸的小女婿,日子和?和?美美,不比周家那个什么纨绔子弟强……
谭五月在谭家走下坡路的时?候能够想办法?力挽狂澜,其气?度和?果断可见一斑,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姑娘跟平常闺阁不一样?。
当时?谭老?家主没了,多少人趁机闹事起哄,但孟掌柜是大盛魁少有的几个坚定站在谭五月身后?的人,就是因为他了解事情前后?的根由。
所以当后?来孟掌柜隐约猜到谭五月准备合离的打算后?,虽然觉得?可惜,但更多的是为谭五月感到高兴。毕竟新婚不久就闹出这种纠纷,女子十有八九都抬不起头。但谭五月既然决定走这一步,就说明她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多少乡下女子从出生?到嫁人,到生?子到老?死,一辈子都由着他人主宰,根本就不能自?己?拿主意。所以谭五月依着自?己?的真实意愿想离开周家这棵大树的庇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孟掌柜看着这两人一路僵持、冰融、和?解,到后?来的扶持、呵护,他秉性素来厚道,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为姑娘高兴。
谭家老?家主不在了,他觉得?自?己?勉强算是谭五月的半个父亲。对于孩子的决定,当长辈能做的唯有无条件支持。
尤其后?来,孟掌柜看着周秉为人还算有两分可取之处,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特别是大盛魁在京城开分铺子,这人跟前跑后?到处打招呼,大盛魁的关?贴还是全靠他才能这么顺利地盘下门面。
既然姑娘改了主意,孟掌柜作为娘家人自?然要为姑娘撑面子。
于是他每个月初五十五到府学胡同报账时?,肯定要带几样?市面上稀缺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只能自?己?鸣叫的八音盒,有时?候是一块宫里都难得?一见颜色雪白的西域长毛地毯。
这些东西认真说起来不值几个钱,但难得?是这份实实在在的心意。于是在偏厅里偶尔碰见了,林夫人也?会停下脚步矜持地问候几句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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