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冯顺对手里的东西爱不释手,玩儿得哗哗作响。
“以?咱们司里这些儿郎的实力,这种小案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甭管幕后黑手是几品,后台有多硬,半天的功夫就给他查得水落石出。”
周秉知道冯顺的话不一定真,但也不一定假,就恭敬地点头,“大人说的是……”
冯顺更喜欢了,吩咐底下的杂役回房搬了一筐蜜桔过来,乐呵呵地,“这是从刚刚福建运过来的,总共才有几十篓。这是我的一份,你拿回去给家里的老太?太?尝尝。虽不值什么钱,可这个季节也算个新鲜物?!”
春天的蜜桔,的确是稀罕物?。
等把人好声?好气地打发走,从里屋钻出一个二十八九的年?青人,很?恼火地咬牙,“舅舅,那小子摆明就是个生反骨白眼?狼,你干嘛那么抬举他?”
冯顺心头火往上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跟你说过一百回了,在?司里不要管我叫舅舅。你当这里的人都?是傻子瞎子,由着你这个兔崽子吃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
年?青人叫宋朝阳,是冯顺堂姐的儿子。
因为冯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曾经动过想?将这个孩子收为螟蛉子的念头。后来族中老人不同意外姓人承继,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冯顺心存愧疚,此后对宋朝阳格外亲厚倒是真的。
因为这层不怎么为外人所知的舅甥关系,宋朝阳在?北镇抚司是混得如鱼得水,不到三十岁已经是正五品的千户了。
在?周秉没有到来之前,宋朝阳是整个锦衣卫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很?多人在?私下里说,日后一正两副的指挥使之位,最起码有一个是留给宋朝阳的。
在?这个春天之前,连宋朝阳本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来了一个背景比他更深厚,能力比他更强的周秉,宋朝阳本能地感到了忌惮。
冯顺看了这个外甥一眼?,“别一副小家子气,也得让底下的人偶尔出一回彩。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人家头回去通州办差,你让底下的书吏使跘子,结果还不是自己没脸。转头也不好好想?想?,就把姓谢的那个刺头派给他了。姓谢的若是省油的灯,我至于压他这么多年??”
说到这事?儿宋朝阳讪讪,“我这不是帮舅舅分忧吗?这周秉究根到底是皇帝跟前的人,咱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天生就是敌我两派。我收拾姓周的,不是正合适的吗?”
冯顺恨铁不成钢。
这个外甥若是没有自己大力扶持,根本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坐到了五品千户的高位。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差点当了自己儿子的小子,耐下性子教训。
“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掺和,可我没看过谁跟谁一辈子好到底,也没看过谁跟谁永远是仇家。再早的时候皇帝小,太?后娘娘和杨首辅走得近。可现在?皇帝已经大了,太?后娘娘和杨首辅都?老了……”
宋朝阳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诧地望过来,“舅舅是想?另谋靠山,要是让娘娘知道,恐怕会扒了你的皮……”
冯太?后是冯氏一族最有权力的人,她的铁血手腕是很?多人的噩梦。景帝才登基的时候社稷不稳,也是靠她和杨首辅联手,才将朝堂上下逐步稳固下来。
冯顺很?瞧不起地看着,“我上次进宫,特地将几个有异相的朝臣动向禀告给太?后娘娘听,结果娘娘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却让我当时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感叹地唏嘘,“这世上不管再精干再强壮的狮子,也会有服老的一天……”
宋朝阳听明白了,强压下心头妒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顺满意点头,“我原先?也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看着你给周秉使绊子,结果倒让他收了一个好手。听说这回的通州之行,那个谢永以?一挡三悍勇非常,这么多年?咱们真是看走了眼?。”
说到这事?宋朝阳不由忿忿,“这个姓谢的忒不是东西,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还是学?不会乖,卖好都?卖到别人身上去了。和周秉完全是一丘之貉,难怪他们俩臭味相投。”
冯顺皱了皱眉,很?不客气地指着人,“把脾气收敛些,现如今你主动和周秉交好,就等同跟皇帝卖人情。在?我退下去之前,能把你推上去成为下一任的指挥使,就能庇佑我冯氏一族再红火二十年?。”
相比将来的大好前程,个人一时的荣辱确实算不了什么。一向喜欢计较的宋朝阳衡量了再三,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欲擒故纵
窗外明晃晃的月慢慢被云层遮掩, 一会儿工夫那云层又慢慢的退开。
不知哪家养的猫这个?时?节才知道?叫春,被主家呵斥了几句安静了。隔不了一会儿,又扯着嗓门?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嘶叫了起来?。
谭五月伏在案上正在写信。
从?前家里请过教书的女先生, 谭五月跟着读书识字, 到铺子里看?个?账不在话下,联诗作对?就不行了。在江州时?别人?家的夫人?或小姐下贴子, 她?是能避则避。
大丫头瑞珠很少见到女主子拿笔的时?候, 所以?看?稀罕一般瞟了一眼?又一眼?。
今天早些时?候家里来?了个?人?,是二少奶奶娘家铺子里一个?姓孟的掌柜, 风尘仆仆的,火急火燎的说有要紧事儿。
想想也是, 特地从?老家赶过来?, 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二少奶奶和来?人?细细议了半天,转身就开始趴在那写信。
谭五月把书信折好,仔细点上火漆, “把这封信交给余先生,就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切记稍安勿躁,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咱们大盛魁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一点风言风语恐怕还奈何不了咱们。”
这话说得格外敞气。
孟掌柜四十出头, 五短身材,满脸和气的笑容, 身上是一件儿江浙商人?常穿的灰色杭绸团花开襟长衫。
他抬头一看?,见这间小书房的门?户大开,里里外外被几盏大灯笼照得清清楚楚,丫头婆子却?都懂规矩站得远远的。
遂小心地把书信揣到怀里感叹, “咱们大盛魁走到今天不容易,老东家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再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余先生说,若是因为他的身份让铺子受了牵连,他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谭五月朝后靠了一下,槅窗上的冰裂格在她?脸上映出清晰的纹路。薄薄的眼?皮儿一撩,竟然有一种慑人?的凛洌风范。
“你?回去帮我?给各位大掌柜传个?信,还是那句老话,就说只要我?谭家人?没有死绝,大盛魁就倒不了。”
同样的话在老东家失踪的时?候孟掌柜听过,所以?这会心头大石忽然就落了地。
这位姑娘虽然掌事不久,但是说话做事像男人?一样干脆利落。她?既然发了话,那大盛魁就一定过得了这个?难关。
谭五月沉吟了一会继续吩咐,“让余先生安心,我?会尽快赶回江州。那个?叫余得水的匪首和余先生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早就不相往来?,就是官府查起来?也有话说。”
她?谨慎地自嘲,“看?在我?背后现在还杵着的周家,官府的人?还不敢乱来?。先别自乱阵脚,外头盯着咱们手里生意的人?不少……”
商场如战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手蚕食。
孟掌柜赶紧点头,“临走的时?候余先生嘱咐过,说姑娘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还叹了几句,说老东家为人?太过迂腐了些,要是早几年让姑娘出来?帮衬,说不定咱们大盛魁早就雄霸两浙了。”
谭五月淡淡一笑,脸色却?微微怅然。
“我?爹不是迂腐,他是爱护我?。那时?候我?已经和周家定了亲,他们家随着新帝登基水涨船高,我?爹生怕人?家悔婚。我?已经没了亲娘庇佑,再没了娴雅贞静的好名声?,恐怕会更受周家人?嫌弃……”
孟掌柜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我?听京城分铺的肖掌柜说,周姑爷好像准备纳小。那个?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在外头招摇的很,订的衣服首饰都让记到周姑爷的账上……”
谭五月低着眉睫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不瞒你?了,我?这趟跟着到京城一行,就是想拿到周家的休书。原先我?以?为为了咱家的铺子,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能忍下去,结果到后来?才明白……委屈谁都不能委屈己。”
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孟掌柜神?情震动,咽了一口唾沫愤愤地,“姑娘说的是,世道?本来?就艰难,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周家姑爷原先看?着还是个?好的,没想到一到京城来?就花了肠子。算起来?……姑娘如今还是新婚呢,这不是活生生打姑娘的脸吗?”
谭五月低低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连你?们这些当?叔伯的都看?得明明白白,偏偏我?还在自欺欺人?。”
她?语气怅然,“……以?为躲在乡下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其?实大伙都在笑话我?心甘情愿当?个?睁眼?瞎子,被人?成心糊弄吧!”
孟掌柜不懂她?的话,却?听出她?语气里的一点落寞,就将心比心地安慰,“我?和我?家里那位为着我?喜欢在外头喝酒,也是三天两头地吵吵,后来?年岁大了才不吵了。”
他像个?和煦的长者絮絮的,“其?实我?还是在偷喝酒,只是我?老伴愿意被我?糊弄。这一辈子这么长,总不能找一个?老让自己堵心的过日子……”
谭五月让他直白的话语逗乐了,“我?是不是傻得可笑,又想借周家的势,又不愿意委曲求全地看?他朝三暮四……”
孟掌柜打小看?着她?长大的,也有些叹气,“周家实在不是好人?选,霍老太太人?厚道?就不说了,那林夫人?可是个?不好相与的婆婆。就是他们家不悔婚,你?爹当?初也不想你?嫁过来?受气。”
孟掌柜是在大盛魁待了多年的老人?,对?于谭家的事知之甚详。
“当?年青山书院的桑秀才是多好的一个?人?,你?爹喜欢他在知礼上进,一心一意地想把你?的终身托付给他,连你?先前定下的好婚约都不顾了。到最后却?弄成那副样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许早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谭五月并没有很大的触动。
用银簪子挑了一下烛芯,“所以?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爹做梦都没想到周家到最后竟然会真的履行婚约。生怕竹篮打水又是一场空,这才迫不及待地给我?定下婚期,却?没料到他老人?家竟然连我?的喜酒都没喝一口……”
孟掌柜也帮这位东家姑娘愁得慌。
哪儿哪儿都好的姑娘,怎么遇到了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头一个?桑秀才是老东家从?小养大的孤儿,算是知根知底儿。人?长得体面斯文,书也读得好,眼?看?着就要和东家姑娘谈婚论嫁了,人?家一转身宁愿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另娶了别人?。
老东家生怕这件事传出去坏了自家姑娘的闺誉,大手笔花银子堵了好些人?的嘴。
其?实是白担心,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平日里不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就是怕姑娘听了心里难受。
老东家也是病急乱投医,忽然记起了早年与周家定下的亲事。
原本也没指望人?家认,毕竟那家的门?第今时?不同往日。没想到周家的霍老太太不但痛快认了,还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聘书。
老东家不敢大意,仔仔细细打听了周家姑爷的过往。除了贪玩些好胜些,好像也没别的大毛病,更何况人?生得真是一等一的好……
孟掌柜叹息,可惜老东家那样的人?精明了一辈子,挑女婿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桑秀才转头另娶,这原本看?好的周家姑爷更胜一筹。
多半因人?生的太好了,一到京城就惹了这么多的风流债。东家姑娘看?着不言不语的,眼?睛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即便刚刚成亲的时?候有几分愿意,眼?下却?难说了。周家姑爷人?年青不知轻重,犯了姑娘的大忌讳,这日子眼?看?着就要过到头了……
谭五月望着远处水墨画一样的黛色云彩,“不怪别人?,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原以?为至少可以?忍个?十年八年的。可让我?真正重新来?选的时?候,我?竟是一天也不愿意多忍……”
孟掌柜没听出话里的古怪。
他想得宽敞,“不愿意忍就别忍了,我?回去跟余先生好好商量。等你?把周家的休书拿到手,想个?由子给相熟的左邻右舍说一声?,丢人?就丢人?吧,总比日日看?着心烦好。原先我?就觉得周家成了京城的高门?大户,他家的媳妇恐怕也不好当?。”
被当?小姑娘一样哄着,饶是一贯冷清的谭五月也红了眼?。
索性像小时?候一样说话带了一点撒娇的意思,“我?本就是商家女儿,被这些贵人?看?不起是应该的,我?往日想差了。以?后我?就专心壮大咱家的铺子,赚够天下的钱……”
周秉在胡同口下马的时?候,正巧看?见门?房挑着灯笼在送客。客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团花长衫,四十来?岁,有点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随口问了一句。
负责等门?的小厮南平咧着嘴。
“是二少奶奶娘家铺子上的人?,特意过来?报信。说江州上个?月乱了,打砸了好些门?脸,如今虽然安抚下来?,但是匪首还没有抓到。再则二少奶奶娘家铺子上的总掌柜,好像和那个?匪首沾亲带故,官府三天两头地过来?盘查。“
被敲打过一回后,南平恨不得当?个?天底下最尽责的耳报神?,“二少奶奶就带着这人?到夫人?那里拿了一张咱家的名帖,夫人?老大的不高兴,说了好些难听的,但最后还是给了……”
周秉站住了,脚丫子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他神?情莫名郁郁,陡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南平你?进去,跟二少奶奶说我?明天最迟后天要到江州出趟公差,专门?缉拿江州作乱匪首余得水。让她?赶紧帮我?收拾几件衣服,一大早就得走。我?今晚就在外院的书房歇了,还有老大一堆公文要看?呢!”
南平眼?珠子咕噜一转,连一个?字都不敢多问,机灵至极地飞奔而去。
外院的书房挂了一块易得斋的牌匾,最早的时?候到处都是博古书架。自从?周秉到北镇抚司任职之后,这里被清空了一大半。
学问是装不出来?的,索性就不再装。
外间只有一桌数椅,内间也是一个?可以?歇人?的软塌,边案上是一盆山松盆景,反而有一种质朴简单的韵味。
有看?不清颜色的猫从?屋脊上垫着脚尖走过,悄无声?息地像夜里的幽灵。周秉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廊上有女人?的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
月华如水下的青年笑起来?很好看?,仔细看?却?好像还有一点苦涩。
他想,我?希望她?来?,其?实我?更希望她?不来?。
我?希望她?来?求我?,但我?不希望她?为了别人?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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