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0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听说江阁老凉了他半晌,最后实在拗不过, 已经答应帮他说项……”

  求情求两家,这可?犯了官场上的大忌讳,陈文敬别是傻了吧!

  清客一脸不屑,“这姓陈的虽然不堪大用, 可?是在士林的影响还是不小的。加上江阁老说了话,此刻动与不动他, 好?像都?不太合适……”

  杨庆儿心性敏感,这辈子最要紧的就是一张脸。

  陈文敬此举就是打他爹杨首辅的脸,就是打他的脸。一只完好?的眼睛登时红了,一脚就踹了跟前的小几。几上的鲁班尺、锉刀、刨子、小墨斗哐哐地掉在地上。

  他也懒得理会,赤脚站在中间,过了一会儿终于厌烦地皱着眉头轻骂了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

  清客知道不是骂自己,但还是吓得不敢吱声。

  因为惹怒这位小祖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其中就有一位至今还在金水河里躺着呢。

  杨庆儿终于严厉起来,把尺长的桃木剑小心地收在一只雕了三阳开泰的匣子里,合上。回头问,“你去查了没有,让陈文敬和庾湘兰齐齐栽跟头的那两首诗词,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庆儿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茹园的事情闹大的时候,他就敏感地察觉这并不是一桩巧合。

  杨府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网络,是这两年杨庆儿一手督建起来的。

  很多市面上早上发生的散碎消息,到了晚上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杨府专门养着一群人,就是专门过滤这些?消息的。所以只要杨庆儿想?知道一件事,就能很快知道一个大概。

  清客仔细回想?了一下,整理着自己知道的,“陈文敬的那首诗出现得古怪,三两天功夫就传遍了京城。我派人查过,是前门一个老地痞传出来的,他老婆是陈府花园上的一个洒扫婆子。

  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那个婆子根本就是大字不识。让她从?陈府弄一副陈文敬新写的墨宝出来,还不叫人发现,恐怕比登天还难……

  我又往下查,就有人说那个老地痞的结拜兄弟,也在前门讨生活。一向?穷得叮当响,忽然兜里就有了几两银子。那个所谓的结拜兄弟和北镇抚司的小旗谢永刚巧在头一天一起吃过酒。

  这个谢永……有几分过人武勇,咱们派人到将军沱设伏,就有人伤在他的手下……”

  杨庆儿听他细细密密地把整条线分析清楚,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到了最后竟然哈哈大笑,竟是少有的开怀。

  他成年后一惯冷清孤决表里不一,情绪上鲜少这么大的起伏。

  清客几乎是惊呆了,想?不通自己的哪句话让人发笑。

  杨庆儿窝在椅子上,眼泪都?笑出来了,摇着一双雪白光洁的脚丫,“不用往下查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原先?以为……那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草包,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机和谋断。”

  杨庆儿自言自语,“不是说他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完,难为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这么两首着实写得不错的诗文来,我竟是从?未听说过……”

  清客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好?像明白了其间的关窍。

  仔细一想?又有些?糊涂,喃喃地问,“这个计策简单粗暴,正中靶心。但若是其间一环露了痕迹,那陈文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在烂泥潭里百口?莫辩!怎么这世上竟然有人早早料得到陈文敬好?名?至此,提前设下这个圈套吗?”

  这一环扣一环的缜密,清客以为天底下只有自家小阁老才有这等好?本事。

  那两首诗文是饵料,煊煊赫赫的名?头就是鱼钩。陈文敬好?名?,庾湘兰贪名?,就在这个再好?不过的当口?,好?死不死地紧紧捆在了一起。

  杨庆儿垂下眼睛,闲闲地摆弄手里的刻刀,在桌子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刻痕,“难得有我走眼的时候,这周秉……竟是扮猪吃老虎呢!”

  他话里虽有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若说头一回通州案让杨庆儿小折了一次,这趟陈文敬的栽跟头,终于让他开始正视起周秉。

  清客的神情看起来很凝重?,“若这背后真是周秉所为,那往日我们都?小看了他。现在想?想?他当初弃文从?武,甚至大张旗鼓地给通州县令洗冤,很有可?能不是形势所迫,而是刻意为之。”

  杨庆儿兴致勃勃,一双漂亮的眼睛眯得极细,“真有意思……”

  清客很少见到小阁老这幅模样,上一次让他如此惦记的人就是通州县令高鄂。

  高鄂虽然侥幸逃脱生天,可?毕竟名?声终究受损。那真犯杜良升背了全部?的罪名?,就是死了也是他的妻兄,所以高鄂回通州任原职也不现实,到现在还巴巴地等着吏部?的派遣单子呢!

  杨庆儿想?了一会,到靠窗的大案上仔细选了剡溪藤纸,用松烟小墨慢慢写了一副字。

  等墨汁干了卷起,放在装了桃木剑的匣子里,推过来吩咐,“把这个用驿马送到江州,周秉他们一行坐的是快船,估计前后脚就到。要是有回信的话,就帮着带回来!”

  他一向?眼高于顶,难得与人折节相交。自觉和周秉已经算是朋友,那么朋友间礼尚往来应该算是正道。

  清客恭敬接下,又问了一句,“那陈文敬那边怎么处理?”

  杨庆儿捏着额角,想?着一是这人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要不然以后必定有人不拿杨家当回事。二是给了教训之后,还不能和江阁老对上。

  那老家伙一向?精明油滑,如今占了大义,此时出不出手都?显得己方被动。

  他慢慢沉吟。

  “内宅事最好?还是内宅来解决,康郡主那边还需要拱拱火。找个合适的人去劝她,好?生把庾湘兰接进?陈府,人家肚子里是陈家的种?。一来可?以彰显她的大度,二来可?以把陈文敬的心头肉捏在手心里……”

  杨庆儿微微露齿一笑,漫不经心地吩咐。

  “康郡主的耳根子软,最好?劝她这时候千万要顾及丈夫的前程,不要再不依不饶地到处闹了。等庾湘兰进?了内宅,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学吕后把戚夫人做成人彘,也随她高兴……”

  康郡主最是骄矜,此时最恨恼的应该不是陈文敬的背叛,而是丈夫和庾湘兰的联手欺瞒……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注定了庾湘兰可?以预见的下场。

  想?来康郡主就是心慈手软,也会有人帮着她完成后续。陈文敬裹在妻妾之间,又没了高洁谦恭的好?名?声,注定他这辈子在仕途上已经到了头……

  清客打了寒噤,其实这条他不是没想?过,但决没有想?得这么仔细。

  这世上有些?天生就适合干这种?人心暗诡之事。

  譬如小阁老,譬如周秉……

  康郡主果然是行动派,听了身?边一位自小亲厚老嬷嬷的劝解,趁陈文敬到翰林院上值的时候,带了一长串的丫头婆子找到庾湘兰暂居的巷子。

  庾湘兰从?白矾楼出来的时候,打定主意就是想?找一个安安稳稳养胎的地方。

  她自觉比教坊司别的女人有脑子,不管什么天仙样的花魁终究有老去的一天,最好?的出路还是找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像一个寻常的妇人平淡无奇地过一辈子。

  她心目当中的第一人选自然是才学高人品好?的陈文敬,只可?惜陈家的母老虎太厉害。所以她才转换心思,看能不能靠着肚子里的这块肉攀咬住周秉这个江州草包?

  但茹园一行,让庾湘兰明白有些?事恐怕不能遂愿了……

  康郡主带来的婆子一个个如狼似虎,一上来就把庾湘兰别在墙角。嘴里笑嘻嘻地喊着“新姨太太”,手上不客气地撕扯着她身?上的好?绸缎好?衣裳。

  有几个手脚快的,把庾湘兰头上腕子上带的值钱物件都?一股脑地扒拉下来,统统揣到自己怀里。

  庾湘兰虽然是贱籍,但在白矾楼也算好?吃好?喝养大的。被婆子们一吓唬一推搡就受不了了,嘤嘤地哭着叫着,说自己是北镇抚司六品百户周秉的外室,你们这些?奴才好?大的胆子……

  康郡主“呸”了一声,有心臊一臊庾湘兰的脸皮,顺便逞一逞大房的威风,也顾不得贵女身?份扬着眉毛冷哼。

  “我家里那个在我面前都?跪着认了,说你如今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男人,你们暗地里相好?一年多了。还自称什么诗画双绝的雅妓,你写的那些?诗全都?是我家老爷代笔……

  那周秉傻乎乎的不通世故,不过出于一时意气帮我家老爷背了回锅,你还好?意思攀扯人家。周秉的亲娘林夫人早就打了招呼,说他儿子不该胡乱参合进?来,从?此往后陈家的事再与周家不相干……”

  庾湘兰长这么大,都?是男人追着捧着,几时受过这种?嘲笑侮辱?

  又羞又臊,心一横就冲着康郡主嚷嚷,“既然知道我肚子里是陈文敬的亲骨肉,你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迫害我?”

  京城里,不管背地里手脚是否干净,谁家的大妇出来时都?是一副念佛吃斋的良善模样。

  迫害?

  康郡主也是气急,一时忘了家里老嬷嬷的嘱咐,索性张狂地呵斥,“你一个下贱的东西,在我的眼里就跟我家养的猫儿狗儿一般。充其量就是有两条腿的猫儿狗儿,能高贵到哪里去?

  当我十?分稀罕你肚子里的野种?吗,一会说是姓周的,一会说是姓陈的,别生下来有说是姓王姓李的吧!”

  婆子们发出阵阵哄笑。

  庾湘兰直到今天才知道,往日在白矾楼里堆着笑脸低三下四地陪着客人们喝酒应酬,竟然还算是很好?的境遇。

  她手上没力气,只能靠在墙上无助地扭来扭去,躲着那些?婆子们恶意的戏弄。

  毕竟是孕妇,周围的气味酸涩难闻,窘迫之下竟然哗啦一声吐了出来,早上用的米粥细肉蛋黄点心裹着脏臭,红红绿绿地喷得到处都?是。

  婆子们面面相觑,但是没有得到命令,依旧密密地围着不松开。

  庾湘兰毕竟身?娇肉贵,终于挨不住嚎啕大哭。眼缝里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凄凄地唤了一声“陈郎”,眼白一翻就要晕过去。

  耳边依稀听见那人唯唯诺诺地殷勤问候,“这么热的天,郡主怎么亲自过来了,我让庾氏收拾整齐过去拜见就是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缺心眼的周二爷

  周秉一行?刚到江州的地界, 就接到了杨庆儿的私信。

  对于杨庆儿公器私用,拿朝廷的驿站驿马给自?个送东西?,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一致选择眼瞎。周秉的道德水准更低, 根本就懒得避讳, 大大方方地拆开包裹,就见里头是一柄雕刻精致的桃木剑。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 又见里头裹了一张小小的纸笺。

  纸是剡溪藤纸, 墨是松烟好墨,字只有一行?。

  “一天日色含愁白, 三月山花作恶红”。

  周秉用两?根手指拈着信仔仔细细地看完,他肚子里货实在有限, 但还是明白这?句诗文的意思——看见白色的日光, 也让人?感?觉发愁,即便是喜庆的红色的山花,反而使人?觉得可恨……

  这?句浅短诗文写得不错, 读来也朗朗上口,甚至有一点缠绵悱恻的意思。周秉把东西?拿给跟在身边的小旗谢永, 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什么?风俗, 端午送人?辟邪的桃木剑也就罢了,巴巴地送我这?么?一首情诗做什么??”

  蓦地惊了, 满脸惊诧地转过来,“难道他也喜欢我,难道他以为我是女的?”

  周秉对自?己招惹烂桃花的本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谢永剧烈地咳了一声, 为这?人?的脸皮之厚,“也许是偶尔得了一佳句, 就迫不及待地送来与好友分享……”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位大人?看着生得跟神仙一般清俊无垢,其?实干起?事来真没什么?底线。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人?能把自?己的自?尊心面子之类的东西?统统踩到脚底下。

  周秉捏着纸片,想着杨庆儿一副金尊玉贵的样子,内里却是睚眦必报的德性,也有些头疼。

  “我好像没怎么?招惹他,在将军沱杀了那两?个人?,咱们大家伙都有份,况且也没指名道姓。结果他偏偏盯上我,还当?着我的面溺死了他家的宠物猫小周大人?……”

  谢永站在他身边,穿着青色的长衫,配着短刀,一副干练的模样。

  听?了这?话也知道难办,只能建议,“通州的案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背后的主使,可大家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好在杜良升死了,葫芦案葫芦提,谁都不敢咬杨庆儿出来,大人?也适可而止没往下深究。我估摸着杨庆儿送这?份东西?来,就是想还一点你的情……”

  周秉总觉得这?句诗文还有别的意思,但他的脑子实在有限,特别是对于这?种字面上费神的东西?更是厌烦。

  他这?会只想挣一番泼天富贵,再?守着自?己的媳妇好好过日子,管他什么?杨庆儿张庆儿!

  谢永看着这?位上司只愁了短短的一会儿,就慢待欢喜地地跑开去,小心地把那柄精致的桃木剑别在最后头的一辆马车上。没话找话地,好像高兴得不得了。

  直到马车里头的人?实在忍受不了,低斥了一声,周秉才稍稍消停些。

  这?半个月北镇抚司的一干人?已经看惯了这?幅场面,连热闹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即便是周百户上蹿下跳的模样很勾人?眼球。

  实在是……这?中间的落差太大了,司里传闻清冷干练神勇无比,一出手就破了一件叫人?摸不着头脑大案子的新进周百户,怎么?是这?样一副妻奴的模样?

  周秉的欢喜,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走在队列最前头的北镇抚司百户纪宏也随同办差,听?着后头一路压着嗓门?的吵吵闹闹,不由莞尔,“咱们这?位周大人?看着冷冷清清,实际上很接地气呢!”

  谢永乐呵呵的,“相比之下,他家夫人?倒是很沉得出气。这?一路上不多言不多语,错过宿头歇在野外啃冷干粮都没叫过一声苦,根本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娇贵少奶奶……”

  这?一路算是急行?军,有时候强壮的男人?都受不了。但后面的马车虽然被颠得七荤八素,却愣是没有掉过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