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9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谢永很快去筹办,缉拿余得水的花红半天就涨到了五百两。

  不仅如?此,盖了布政使司鲜红大印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凡谋危社稷及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

  用大白?话的意思是?,凡是?意图推翻皇权,企图破坏祭祀场所、皇帝的陵墓和帝王居住宫殿的人,如?果有人能抓获,是?庶民的授以?主持民政的官位,是?士兵的在?军伍中授以?职务,并将被抓获人的财产全部奖赏给抓获人。

  给余得水定的罪名从谋害一县官绅,上升到了平民闻之色变的谋逆。

  五百两是?江州县乃至整个省府最高?的一个赏格,好?多?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都在?提供线索。周秉把带来的人分成两队,一队由纪宏领着,另一队由自己领着,得了确切的音信就猛扑过去。

  也不知是?官兵的运气太差,还是?余得水的运气太好?,每回都是?差一点就碰着了。有一次明明已经把人堵在?一处山口了,最后还是?被他逃脱了,气得周秉拿着刀砍烂了好?几棵胳膊粗的野樟子树。

  气性上来的周秉没有回老宅子住,和北镇抚司的人同甘共苦地?蜗在?县衙。

  谭五月每隔一两天就送一回换洗的衣物?过来,有时候还带一些自家熬制的汤汤水水,在?外人面前完美地?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却不和周秉多?说话,知道底细的几个人看?着总有那么一点走过场尽义务的意思。

  周秉有时候也委屈得不行。

  他已经跑到江州来了,周围的花花草草都薅干净了,也没去招惹新的。怎么这女人还像个石头一样,连个好?脸都欠奉?

  他对谭五月有种无计可施的焦躁,因为他明白?,谭五月对他不是?误会,而是?明摆着的不信任。

  正无比糟心?的时候,谢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又有了余得水的新线索。

  县衙侧门的石阶下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蓬着头发?佝偻着腰,脸上黢黑,眼睛发?黄且浑浊。走几步就要咳一下,一副贫穷山民的打扮。

  倒是?听得懂几句官话,说她儿子去年入了一个什么教,整天都在?家里?捣鼓,地?也不去种,只知道乌烟瘴气地?供奉什么真神。

  前两天老太婆家里?来了一拨客人,约莫有五六个人。出手豪阔得很,大米和油总共给了好?几挑。听儿子说那就是?在?真神身边服侍的人,地?位高?得很。如?今代表真神四处走走看?看?,品汇一下百姓们的疾苦……

  客人里?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脾气倒是?很和气,坐在?肮脏的火塘旁边也不嫌弃,嘘寒问暖地?讲些听不懂的话。

  村子里?仅剩的几个人被年青人鼓动得心?浮气躁,一副马上要出去干大事的模样。

  老太婆眼神不好?,但年青时也算见?过几分世面,勉强听出那是?些要杀头的大罪。她害怕之余,就趁着他们午后小憩的时候,悄悄摸了出来想找个妥当的人问问究竟。

  结果一问就被有心?人指使到县衙来了。

  周秉打量着样子穷酸至极的老太婆,他倒不是?嫌贫爱富,实在?是?那老太婆的穿着打扮透着一股脏臭,太过伤眼睛,让他不怎么愿意上前询问。

  老太婆似乎并不怕事,也眯着眼睛把他看?着,像寻常的乡巴佬一样愚钝且畏缩。

  过了一会,老太婆才哑着嗓子嘟嘟囔囔地?说千万别?伤了我?儿子,还有官府答应的赏银要给我?。要不然我?就回去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周秉简直气笑了,心?里?的疑虑倒是?打消几分。

  等周秉点头了,老太婆这才粗鲁地?往旁边地?上呸了一口浓痰,杵着一根不知什么木头削成的拐棍在?前头大步领路。

  很少见?过这样有底气先谈条件的举告人,周秉和谢永狐疑地?对望一眼,立刻跟在?了后面。

  老太婆看?着苍老衰弱,脚底下却走得飞快。左拐右拐就出了城,很快进了一段崎岖山路。

  两旁没有人家,尽是?高?高?矮矮的山林,和长满了滑腻青苔的石板路。幸亏还有一点夕阳的余光挂在?天上,要不然跟鬼蜮也没什么不同。

  十?几个人都没有骑马,迅捷无声地?走在?山路上。

  谢永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凑了过来低语,“大人,这个老婆子有蹊跷。这好?像是?往清水村去的另一条路,我?带着人查了好?几遍,整个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跑光了,没道理余得水还敢窝在?这里?……”

  老太婆似乎有所察觉,头也不回地?敲了一下拐棍,“村子里?白?天没人,都歇在?山上。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大家伙后半夜才敢回来捎带点粮食……”

  周秉往前大步跨过一段发?黑的烂树干,紧紧盯着前头,脸上兴味盎然,“我?倒是?觉得这回兴许要逮到大鱼!”

  山坳里?的一座小屋孤零零的,正是?饭点却没有炊烟。

  老太婆警惕地?住了脚,“我?们家就在?这上头,平日里?只要有人在?山口上露个头,隔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屋后有上山的小路,很容易就跑远了,你们就是?生了八只脚的神仙也逮不住里?头的人。”

  周秉含笑望着,那样子很有几分谦逊请教的意思,“老人家心?里?是?有成算的,想必老早就帮我?们盘算好?了……”

  他在?外头没了急躁,多?了几分读书人的知礼。

  老太婆目光闪动,眼里?浮现明明白?白?的市侩和计较。又像山里?人胆怯不敢抬头,只敢避开眼盯着前头。

  “我?听说官府的花红明面上很多?,其实拿到手里?能有一半就不错了。我?也不要多?的,你们抓到了人,我?要三百两的官银,一分都不能少。”

  想了一下又仔细地?补充,“要五十?两一锭的那种,上面要有官府的戳印,不能是?假的。事办完了,我?就带着我?儿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个穷地?方!”

  江州虽然靠江靠海,但是?老百姓富裕的不多?。寻常人家五六十?两就可以?过得很好?,五百两银子可以?置办很大的宅院和上百亩的田产。若没有大的变故,凭着这笔出息连子孙都能过得很好?。

  这老太婆一张嘴就是?三百两的官银,而且对于官场上的陋习像是?颇有了解,真的很难想象她年青时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混成如?今这幅落魄模样?

  但人家提的要求合情合理,况且这是?送上门的天大功劳。周秉即便再怀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连连附和着,“都听老人家的……”

  右手向后轻轻一扬,跟来的十?几个精干番子就像天上饥渴觅食的鹰隼一样,密密麻麻地?向山坳里?的小屋撒开去。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恶战

  矗立在野岭的小?屋看?起来静悄悄的, 在即将消逝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残破。

  赶了半天路的番子们没觉得累,悄无声息地成巨大扇形有序地慢慢将小?屋团团围住。

  谢永拿了双刀在手上,不敢出一点声音。他与人对仗的经验自然丰富, 今天却总是心里?没底。

  他想起了那座半山腰上诡异突兀的五鬼坟, 谁知?道里?头有什么诡异的玩意?

  江州算不上穷山恶水,却多的是刁民。

  周秉同样心里?没底, 但大半个月案子没有丝毫进展, 底下的人都有些心浮气躁,这件事必须尽快了结。行动前?特地使了个眼色, 让谢永看?住人,他直觉带路的老太婆有些不对劲。

  北镇抚司的番子们训练有素, 周秉上一回在京郊的将军沱就见识到了。一声令下, 一片雪亮的刀在初生的弦月下闪烁着寒利的光。

  血夜当中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周秉让后背上陡然窜出来的热烈点燃了,那是沉浸在他骨子深处的武人气, 是装了半辈子斯文人都抹煞不掉的魂魄。

  狭路相逢勇者胜,周秉绷着脸盯着暗影中看?不见的对手, 第一个冲了出去。

  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一声惨叫,那动静似乎近在咫尺。周秉精神一震, 有人迎战就好,其实他也担心这是个针对性?的陷阱。在那一世, 在行人司谨小?慎微了一辈子,遇事首先考虑的不是成败而是得失……

  天上爬上一轮新月惨淡凄清,幽静荒凉的野岭渐渐陷入混乱。充耳的不再是簌簌的山风,取而代之的是兵器的迸击声。陡然遇到的敌我短兵相接, 声嘶力竭却压抑在喉咙底的抵死?厮杀。

  要说?头一回将军沱的直面战让周秉试了一回身手,这回的混战就让他彻底放开了手脚。

  在暗夜下其实眼神不是很好, 可是在满地的狼藉当中,周秉就是能准确地分辨出流民。他下手狠绝,几乎刀刀见骨。仗着年轻又冲得快,留在他身后的是一片哀嚎和夹杂土话的叱骂声。

  周秉有些心惊,这绝不止那个老太婆所说?的五六个人,少说?也是十人以上,而且看?其身手绝不是普通的流民。

  双方的人数几乎相当,很快混战成一锅粥。对面的人似乎急于?脱身,并不恋战地边打边往后退。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周秉敏锐地发现喧喧嚷嚷的人流中,被护卫拱在中间?的人。

  那人不急不躁地,并没有陷入窘境的落魄。似乎察觉了周秉的视线,甚至悠闲地侧过头友好地笑了一下。

  周秉立刻确定,那就是打着灯笼怎么也找不到的余得水。他一点面子也没给?,像个最粗野的莽汉子抽刀就冲了上去。

  前?头有人挡路,周秉连眼睛都不眨一刀就狠狠劈了下去。

  虽然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但这份惹人眼的悍勇和狠绝,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黑夜莽莽,周秉像个真正的军汉一样粗鲁地吐了一口咸腥的唾沫,揩了一把脸上和着血的汗水,也不管那些残肢短腿被削到了哪里?。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若是从半空中看?,就能清楚辨出周秉身前?空出一条隐隐约约的小?道,已经没人敢死?命伸手拦了。

  站在高处的人穿了一身灰衣,本来预备走?,这时候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底下厮杀最烈的人。

  灰衣人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听说?这个周家子早先籍籍无名,一看?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草包。他父亲周墀当年为护卫当今圣上,在大明门前?力战而死?,我当时还?在可惜虎父生了犬子……”

  一旁的侍从已经要急疯了,小?声地催促,“坛主,此地危险快些离开吧!”

  灰衣人正是锦衣卫遍寻不得的余得水。

  他像上位者那样悠闲地叹息了一声,“慌什么,这么几个人还?能拦住我们不成?时间?太仓促了,要不然我费些功夫把周家子笼络过来,咱们教?里?必添一员虎将,竟然错过了这等人才。可惜我在江州花了这么多心思,竟然全部付诸流水……”

  侍从目光闪烁了一下,用浓重的川东口音很笨拙地安慰,“不能怪坛主,都是那几个不开眼的畜生得罪了圣女,最后让冤魂索去性?命……!”

  这是教?里?明面上的说?法?,就是不知?道能糊弄住几个人?

  余得水有一张斯文宽和的脸,这时候听了侍从的话却有些扭曲,“都怪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没有早些识破他们的真面目。害得大家伙跟着受累了,也害得江州城大好局面拱手让人……”

  侍从恨恨地跺脚,一边睃着眼睛往后飘,“坛主做事一向稳当,从来没有出过纰漏,这回的事肯定有奸人在后头作祟。教?主心里?是有数的,吩咐我们尽快护送你回去,终归会查清楚的!”

  余得水悠悠地,“就是教?主对我太过厚爱,才惹来别人的红眼。你看?我原本在此处设了三道关卡,只要有外人进山口就会触动,可还?是让这些番子们悄无声息地摸上来了!”

  侍从心里?本来就有怀疑,这时候猛然惊得像灌了老酒,一张脸涨得通红,“难怪我觉得不对劲,清水村已经荒了这么久,怎么又有官兵趁黑摸上来?”

  他边说?边往下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周秉的确勇猛,就这么几句话的当儿?已经一马当先地冲杀了过来。

  一张俊秀的脸近了,可以看?见上头是纵横的血沫子,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上的牛皮薄甲也被豁开了,糙糙地露出一股专属于?武人的骁勇。

  正巧一个不长?眼的人被刀剑推搡着到了周秉的面前?,毕竟是纠集的乌合之众,那人失了先机,抬头一看?竟不敢对战,战战兢兢地就要闪躲。

  周秉也不知?是哪股子凶性?犯了,还?是被鬼煞附体,举刀就将那人砍了一个窝脖子。雁翎刀好似被颈骨卡住了,怎么也抽不回来,他毫不忌讳地抬起一脚就飞踹了出去。

  那刀磨得飞快,匪人像被砍的菜瓜一样立马身首分离,咕噜咕噜地滚下高崖,死?前?还?发出短促渗人的一声骇叫。

  青年提着刀继续往上冲,刚跑了几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黏在头上。他毫无顾忌地顺手一抹全糊在脸上,竟是不知?何?时捎到的一块皮肉。

  殷红的,还?往下淌着血。

  侍从正正巧见了这一幕,他是见过大场面的,手底也有人命挂着,但还?是忍不住后颈寒毛乍起,“……从前?看?着也寻常,听说?还?准备考文进士的,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凶煞恶狠?”

  余得水最是惜才,一双眼热烈地盯着根本舍不得转开,好半天才答话。

  “北镇抚司果然是淘换人的好地方,竟能在短短时日?把一个人洗髓伐骨。我往日?也瞧不上他软骨头,以为不过是个仗着父兄余荫的寻常纨绔。哎,我的眼光大不如前?了,竟然连着看?走?了两回……”

  眼见周秉越来越逼近了,侍从心里?先怯了三分,拿刀的手都在颤。顾不得再听他感叹,不住气地催促,“坛主,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暗地里?行不轨是一回事,和官兵特别是北镇抚司如狼似虎凶名在外的的番子们正面杠上,是另外一回事。

  余得水这才转身,闲闲地说?话,“你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没把握的仗,前?头的石桥我已经埋了火~药。等咱们一过去就叫人把火~药引爆。这群番子除非生了翅膀,否则绝不可能赶上咱们的脚程!”

  他素来谋定而后动,早就留得有后手。

  侍从一怔后大感佩服,“教?主从前?说?坛主是走?一步虑十步的人,今天我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余得水摇头,“躲在江州过了两年安稳日?子,脑子蠢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幅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看?见了,这个地方如此隐秘,还?是被官兵捕获。若说?不是内部走?漏消息,我何?至于?落到这幅局面?”

  侍从在教?里?的地位好似颇高,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是说?江州有内奸出卖消息……”

  几个人的脚步飞快不停,已经越过了狭窄的石桥。

  余得水神色变得凄然,终于?找到合适的开口机会,“我一心为教?主开疆辟土,实在料不到有人在背后捅我刀子。可这几天你也亲眼所见,若非……”

  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叹,余得水就听耳边“嗖嗖”两声,身边的人发出一道奇怪的“呃呃”声,然后就像石桩子一样直直地坠倒在地上。

  余得水惊骇地回过头,似乎不敢相信。

  那位教?里?来人后颈正中插着一枝钢箭,衣领处只有一朵颜色鲜艳的血花。余得水猛地回头,就见刚刚还?在大刀劈砍的青年,站在一处突出来的石块上。手里?挽着大弓,飒飒的样子很好看?……却更?加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