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50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周秉咧着嘴吐了一口血沫子,笑得志得意满。

  “当年我爹拿着荆条子逼我学箭时,我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箭靶子都一把火烧了。现在我得好好感谢他老人家,回头就给?他多烧点纸去。不过……余得水,你跑得这么累这么久,总该好好歇歇脚了吧!”

  石桥不长?,总共只有几十来步的样子。

  却很高,看?得见下头有茫茫的雾霭。斜斜地望过去,石桥就像纸片一样单薄,横跨在两匹陡峭的山峰之间?。

  余得水站在桥这头望着桥那头的人,再无迟疑,倾身掀开脚下的一块薄石板,也不多废话,“我来的时候就看?好地势,老早就在这里?埋了近百斤的烈性?火~药。”

  他好像颇有感慨,“只要一点燃,这座石桥就会坍塌。下面是百丈悬崖,掉下去也许连尸首都找不到。周大人你尽可试试,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引信快?”

  这倒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周秉望了一眼已经深黑的夜空,从明明灭灭的火把中抬头看?他,忽然就笑了,“早就听说?净土宗的能人异士多如牛毛,每个人都有通天的本事。只是我没想到,余坛主竟然能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

  被人揭破身份,余得水的眼瞳收缩如针,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态度诚恳地叫了一声惭愧,“都是些保命的小?手段,让大人见笑了。若是今日?放我一码,日?后有山水相逢的一天,余某必定竭力报答!”

  周秉似乎有些心动,想了一会儿?却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若是只有咱们两个我就爽快答应了,可我有这么多兄弟盯着呢。更?何?况你的人刚才手黑,伤了我好几个,这可没法?算……”

  堂堂北镇抚司的六品百户,竟然是一副痞赖要账的样子。

  余得水有些心塞,面上却淡淡的。知?道越往后拖越凶险,终于?下决心把手里?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掷,“那咱们也没得谈了,真是好可惜,我还?以为咱俩可以成为朋友呢!”

  火苗带着引信噼里?啪啦地燃起来,周秉肩膀一动立刻举起了手中箭。

  余得水见了尤其好笑,难得有闲心多说?几句,“这引信一共有三根,长?短不一,都是昆仑山桑蚕丝混了大食国油麻编的。同时点燃后就是淋了滂沱大雨也不会熄灭,你的箭难不成还?比得大雨厉害?”

  他始终宽和的脸上浮现一抹得意,“我劝你快点退开,百斤的黑火~药可是天崩地裂的动静。年青人想建功立业是好的,只是莫太心急了。说?不得这半边山都要垮下来,我就不便奉陪了……”

第60章 第六十零章 断了后路

  夜深了, 即便是夏日山岭上的风也?刺骨得像小刀子在割。

  周秉放下弓箭,听了这话似乎有困惑,对着余得水大声喊, “你留在这边的好些手下怎么办, 你抛下他们跑了,实在有损你净土宗怜贫惜弱的好名头呢?”

  他把手向后?一挥, 立刻有三两个五花大绑的流民被刀背砍了一下。几人发出长短不一的凄厉惨叫, 已经平静下来的夜里,这种陡然乍起的声音听起来尤其让人心?惊肉跳。

  周秉这人和斯文外?表完全不同……竟然是在扮猪吃老虎。

  余得水看着安稳, 实际上已经怒不可遏。对面?的青年模样清俊诚恳,却是专挑人的痛处踩。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夜色下看不清楚面?目的狼狈手下, 又看了一眼地上越燃越短的引信, 明知?道?这人目的是在离间,却还是忍不住窝火。最后?只得恨恨地骂了一声,“卑鄙小人, 这些都是无?辜百姓,何必赶尽杀绝……”

  “无?辜百姓……”周秉不假思索地反驳, “拿起刀,就算不上无?辜百姓了。死在我刀下的, 只有祸乱朝纲的乱匪!”

  北镇抚司的人训练有素,都肃立着没有出声, 他们在等这位新百户的下一道?指令。

  余得水惊讶于周秉的冷酷和果决,面?色也?冷了下来,“前朝世宗的时候,曾经封我们宗主为?大国师, 凡战守机事皆决于我们宗主,那是何等荣耀!”

  他挑着眉毛, 神情中有不屑,“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面?的风头不过是一时变幻。你又何必把事情做绝,就是如今京里朝堂上也?有我们的人,说不定有相逢的一天……”

  这话里隐藏的意思颇多?,往日的周秉肯定会抓心?挠肺地去查证,现在却不想?去弄明白。

  他盯着地上那几点慢慢挪动的红星,只能往后?拖时间。但这时间也?是有限的,他实在吃不准眼前这个以多?智闻名的风水师,是不是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手段?

  露在明面?上的引信眨眼间又燃了一小段,余得水开始谨慎地往后?撤。

  浇了松油的火把剥剥作响,衬得这一块天地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亮。周秉带着人跟着移动,却没人敢真?正踏上石桥。毕竟一脚上去桥要是“轰”地一声真?断了,能落个全尸都算是天幸。

  追也?不敢追,留也?不敢留,竟然进退维谷。

  周秉站在山崖边,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摸着腰上的雁翎刀和五石长弓。先是握紧了,又缓缓松开。盯着那个得意远去的身影,有十足的不甘心?,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底下儿郎的命去冒险。

  他还有未竟的心?愿,他还有谭五月……

  更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再一看竟然是一记明亮的烟花弹。腾在半空中,嘭地一声轻巧地砸开,照亮了半个夜空。

  谢永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大人,纪大人带着崽子们从后?面?包抄过来了!”

  有轰然声从对面?传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震动,那是周秉先前千方百计留的伏手。

  ——纪宏带着其余的番子们终于赶到了。

  周秉仔仔细细地逡巡一眼,伏在地上听动静,“余得水埋了炸药在石桥下头,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说谎。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有再长的引信也?该燃得差不多?了……”

  谢永皱起眉头,又想?起了那座藏了女尸的五鬼坟,主动请命,“这人虚虚实实的没有一句真?话,浑身透着一股邪气。不如我带人先过去看看,也?许他就是使?诈!”

  这是极好的建议,可也?是极大的冒险。

  周秉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论什么昆仑山桑蚕丝混了大食国油麻编的引信也?该燃完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就说明余得水又使?诈,当?着大家伙的面?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谢永带了两个人小心?地摸上了石桥,为?稳妥起见?,他们腰上都缠了粗麻绳。万一石桥崩断了,总还能救个急,起码能拉个全尸回来……

  周秉胳膊上有深深浅浅的伤,有的地方还淌着血,这时候顾不上看一眼。他盯着在桥上晃动的身影,直到对方过了桥头,给他比划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周秉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踹了一脚山崖边上的石头。这余得水果然有妖气,千防万防还是上了他的当?。

  谢永弓着腰站在原处,把手里拿的东西亮出来,“大人,你瞧这引信被砍断了,只剩下半截 ……”

  长长的引信已经燃到了尽头,却在最后?联结的地方断了,看接头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斩断的,隔得一尺远的另一边就是捆扎得好好的黑色火药。

  ——余得水并没有说谎,这块头要是真?的炸开就是天崩地裂的动静。

  周秉把引信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挺直浓秀的眉毛颇为?玩味地挑了一下,“看来想?要余得水乖乖就范的,可不止咱们一家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让你看着那个带路的老太婆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永苦着脸叫屈,“大人你可饶了我吧,你们在前头打得热闹,让我在后?头跟一个皱巴巴地老妇眼瞪眼。我把她交给两个底下的小兄弟,立马就赶过来了。放心?吧,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乡下人,还能翻起什么浪?”

  周秉黑下脸,轻踹了一脚,“回去再找你算账!”

  他心?里虽然觉得那个老妇不大对劲,但的确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余得水这条大鱼。

  一伙十来个人押着还在喘气的俘虏过了石桥往山下赶,刚走到半道?上就乐了。迎面?正是形容挂着几丝狼狈的余得水,想?来他们被老早候在山下的纪宏迎头痛击了一顿。

  余得水脸上已经不见?了温和,一双眼睛也?没了智珠在握的从容,好像要喷出火来,“好一个周大人,竟然使?出瓮中捉鳖的手段。看来在老家的时候,没少偷偷躲在被窝里读兵书啊?”

  他认为?自己上了周秉装傻扮蠢的恶当?。

  周秉看他一眼,叹口气,“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最不喜欢读书的一个人,你就没发觉你埋的炸药没动静吗?”

  余得水登时呆住了,愣愣地望过来。过了一会儿才一脸不甘心?,“不可能,我设计的这处机关只有我自己的人才知?道?……”

  周秉扬了扬手里断成两截的引信,好心?提醒,“那就是你行事的风格早就被人烂熟于心?,才处处抢占了先机。”

  他盯着余得水再不复冷静的脸,“一个人的大致习惯是改变不了的,你看我们也?不过头次见?面?,可我就知?道?找人抄了你的后?路,因为?像你们这种人总喜欢搞什么狡兔三窟。”

  周秉不介意揭开谜底,冷冷地盯着,“说句真?的你就是把石桥炸断,恐怕也?跑不出江州城,只是要多?费些工夫罢了。更何况,要你死的人看来还不少哇……”

  这话才真?正刺伤了余得水,他半辈子光阴都用在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笑的是竟然没有几个人指望他有个好下场。

  周秉倒是满脸同情,循循善诱,“他们不讲情面?,你也?无?须讲情面?……”

  凭什么一个人要受苦楚?

  余得水迟钝地看了看,心?知?这才是这个小年轻儿的真?正目的。这小子抓了人还不算,还想?建功立业,想?让教里的人狗咬狗一锅端……

  这会被堵得前后?都是死路,余得水茫然地想?,我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这利双眼,却在江州城接连翻船。

  他长叹一声,这时候又气又怒反而平静下来,时也?命也?!

  下山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谢永终于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他交给别人看守的老太婆彻底没了踪影,负责的人好歹还有命,晕晕乎乎地说后?颈子一痛,人就不知?事了。

  周秉倒没踢人,只是面?色不太好看,“看来这老太婆也?是一条大鱼,明显不是和余得水关在一个池塘的……”

  谢永犯了错,有点怵他,讪讪地跟在后?头,“她走路都要杵着拐,根本?就看不出身上有功夫!”

  周秉被点着了无?名火,更恨自己竟然上了当?,“江湖上有些人功夫深,反而看不出深浅。像你这么膀大腰圆的,一看就是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傻子!”

  被口水喷了一顿,谢永终于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山底下老早等着他们的纪宏迎了上来,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乐呵呵地表功,“我这出空城计唱得不错吧,到处点着火把,三十几个人愣是散得开开的,把那几个净土宗的家伙都吓了回去!”

  周秉气白了脸,又觉得这气对着纪宏没道?理,就把气憋在肚子里,缓和了口气问,“不是让你拿了司里的堪合到卫所?里调人么,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纪宏掸了掸帽子上的灰尘,脸上也?有不虞,“可别提这茬子了,我好说歹说,那位五品参将就是不接我的话。还说江州城一片清明,纵然有些不安分的乱民,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用不着调兵……”

  这下周秉是真?气着了,合着今天要不是阴差阳错几下巧合,这余得水就插了翅膀跑远了。

  江州有这么一个随时能兴风作浪的祸害精,又乱起来简直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自己在京城,谭五月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事简直是鞭长莫及,连悔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他定了神,把谢永招过来,“回到县衙,连夜审问余得水。我知?道?司里有自己的一套厉害法子,我不管你怎么使?。我只要你给余得水留一□□气,把净土宗的根儿赶紧挖出来就行……”

  纪宏一时间有些愣神,“还是要先把死了那五个人的案子结了,要不然不好跟亡者的家属交代。还有那个程河道?的兄长,毕竟是吏部?的三品侍郎……”

  周秉背过身去,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我有一个直觉,只要把净土宗的事弄清楚,也?许那五个人的死因就会大白。甚至那个莫名其妙的五鬼坟,还有里头藏着的女尸也?会有个说道?!

  纪宏心?说没有上头的批复,这样抢先对关键人物动用私刑好像不太好吧。还有余得水既然顶了谋逆的罪名,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正想?继续咧吧的时候,就见?周秉投过来一抹从未示人的冷漠寒光,于是他机灵地把话吞了回去。

  在这一刻,他再次清楚感?受到了自己和周秉的巨大差距。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一切阴诡权术,而自己虽然穿了身锦衣卫的皮儿,骨子里却依旧是鲜衣怒马衣食无?忧的江南富家子。

  谢永手上出了大岔子,走脱了要紧的嫌犯。正是羞愧得很?急于表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地双手抱拳低头应了一声。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贴加官

  锦衣卫有很多不为外人知晓的狠厉刑罚, 这也是他们名声一向?狼藉的主要原因。

  江州县衙最?靠里的地牢被临时改成关押重囚的刑房,经过几道过弯拐角,才算到了地方。偌大的一间屋子?, 只放了一把焊在地上的生铁凳子?。

  长约四尺, 宽约一尺半,上头不知是锈迹还是血渍, 颜色斑驳瘆人。

  余得水的外衣被剥干净了, 赤着胸膛坐在凳子?上。想必已经受过一遍刑了,腮帮子?破了皮儿, 肋骨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看见人进来还抬了一下眼,却耷拉着头没有说话。

  谢永急于将功补过, 心急火燎地陪着熬了一整晚上。嘴巴干裂了, 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但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余得水出乎意料地嘴硬,露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字后就闭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牢房里光线昏暗,悬在铁钩上的油灯晃晃悠悠的。墙壁上有乱七八糟的污痕, 隐隐还有粪便屎尿混在一起的酸臭味道。

  纪宏捂住口鼻打量着四周,尽量注意别让自己的脚踩在那些?又?湿又?腻的软物上。他觉得自己是脑子?发晕了, 才压着心中的呕意跟着跑进来,家里的茅坑都比这里干净。

  周秉倒是出乎意料地自在, 大半个身子?隐在油灯照不到的地方,拿着几章大半空白的纸抖了抖,脸上似笑非笑,“费这么大劲把人逮住, 你就想我拿这个东西回去向?上头交差?”

  谢永一脸为难,眼睛躲闪着, “这毕竟是在外头,万一把人弄死了,恐怕更?不好?弄……”

  想也知道,余得水身后牵着枝枝蔓蔓,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谢永这种?小角色也怕。

  ……如果受刑的时候人真没了,到时候被拿来顶缸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