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韩云英仔细一琢磨,脸色顿时尴尬难看。来探口风的男方家庭,都是村里的人家,不乏考上学吃皇粮的,也不乏家底殷实的,但既家底殷实,又吃皇粮的人家,确实只有吕家一户。
老王姨更得意了,
给吕家满的媳妇儿使了个眼色,吕家满的媳妇儿会意,拍拍自己儿子,“吕禄,给你叔表个态。”
“我,我……”年轻的土拨鼠吕禄满脸通红。
他来相亲之前,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爹一开始不太同意这门亲事,是大伯强行安排的。吕禄还他大娘杨梅花说,魏家的姑娘撒泼打滚勾引男人有一套,他大哥吕勇根本看不上。
所以吕禄对落在自己头上的这门“亲事”,别提多抵触了。但他确实是个老实孩子,一直在镇上读书,家里说什么听什么,尽管不满意,还是唯唯诺诺配合着过来相亲了。心里头憋了一肚子委屈和不满。
然而现在,不,应该说看到魏檗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所有委屈和不满,全都变成了惊喜和赧然。
他只是老实,又不是傻。
年轻的姑娘目光朝他一瞥,雪亮的目光像小火把一样,“刷”照进他的心里。
这样的姑娘,能看上他二流子样的堂哥,才有鬼了。
一定是堂哥喜欢人家,人家却看不上堂哥,所以才叫我来。
吕禄心里充斥着压下堂哥成为家族同辈翘楚的得意,又激荡着在心悦的姑娘面前孔雀开屏的斗志。只是他着实不善言辞,被他娘点名叫起来之后,满脸通红,声音高亢:“我,我以后是你儿子,您就是我亲爹。”
“哈哈哈哈,这老实孩子。”
老王姨佯怒训斥吕禄:“浑说什么呢,你魏叔还没点头同意。”
又跟魏建岭道歉:“这孩子,忒老实。随他爹妈。他爹妈也老实,为了给孩子娶媳妇,准备出五千块钱的彩礼。”
多少?
五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杨秀都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看向吕家满的媳妇。
吕家满的媳妇忙不迭点头,表示老王姨说得都对!架子摆得低低的,诚意表现得足足的。
家底殷实、孩子老实上进。如果说缺点,就是先前两家有仇。但细论起来,有仇的其实是吕家丰和老魏头,魏建岭心里忍不住给吕家满开脱,他跟他哥哥不一样,再说人家现在诚意真的很足……
韩云英心里也琢磨,老王姨有句话说对了,过了这村没这店,现在不订,说不定以后没比这再好的了。女娃年纪越大越不值钱,越说不到好的……
老王姨多精明的人。
立马捕捉到魏建岭和韩云英的意动,疾风骤雨一通说,话又多又密,根本不给其他人插话和反驳的时间,吧啦吧啦立刻要定下订亲走礼的日子。
“听我说。”
魏檗的声音淹没在喜气洋洋的讨论里,没人问她作为另一主角的意见。
“听我说!”魏檗忍不了,高声叫停了正要讨论订亲流程的众人。
“是来给我相亲吧,有没有人问我的意思?”魏檗站起身,俯视愣在当场的满屋子人,“我不同意。”
“你这丫头,你这丫头……”见多识广的老王姨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绞尽脑汁之后,磕磕巴巴说道:“嗨,姑娘脸皮薄,还害羞了。”
哦,原来如此。
众人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尽管觉得违和,还是立马认定了这个理由。
哦,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
一定是这样!
松了口气,再次投入热烈的讨论中。
?!
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魏檗既憋闷又无语。
论社会身份,她吃皇粮,在镇里工作,是在场所有人里目前社会地位最高的。论能力,她刚刚给家里挣了两千多块钱,并且有持续挣钱的能力。看起来似乎在家里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魏檗想不明白,为什么遇到谈婚论嫁,跟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她的意见依然不重要,依然像被论斤称量的货物,放在货架上卖?
她看了一眼土拨鼠,发现土拨鼠正缩头缩脑坐在角落里,同她一样,没有任何话语权。
“我说了,我,不,同,意!”
啪。
水浆崩裂,瓷片纷飞。
魏檗狠狠往地下掼了个杯子。
终于,整个房间里的人安静如鸡。——被掐住脖子的鸡,张嘴凸眼,目瞪口呆。
“我不同意。”魏檗一指吕禄:“不只是他。”她甚至对面如土色的吕禄笑了一下,安慰道:“我对你没意见。”
魏檗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们谁都不能掺和!”
说完要往外走,被吕家满的老婆一把抓住袖子:“你给我站住!这么不给我们老吕家脸?!”
吕家满的老婆觉得自己家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我儿子这么好,娶什么样的娶不到,要在这里给你低三下四?恨得十根长指甲劈头盖脸,朝魏檗头上脸上招呼。
魏潭赶紧上前隔在两人中间。
老王姨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开口……
魏檗没有理会身后一片狼藉,快步朝屋外走去。
阴云似乎已经触碰到屋檐,天光被压得没有一丝亮度。
寒风怒号,衰草连天。
风雪欲来!
魏檗推了自行车,冲进怒吼的北风里。
“大妹!大妹你去哪里。”魏潭急忙踢开另一辆自行车的车撑跟上去。
第42章 红梅赞
◎红梅赞◎
“大妹, 大妹!”
魏潭骑着自行车紧紧追赶魏檗。
这么恶劣的天气,他着实担心魏檗出事,哪怕情绪上头摔一下子, 都有得受。
“大妹!”魏潭追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停在代销点旁的魏檗。
走到近处,魏潭才惊讶的发现, 魏檗脸上, 竟然一丝怒气也无。她不但笑着跟代销点里的大叔拜年, 还从代销点里提出来两瓶洋河特曲。
魏潭一时有点发愣, 瞅着魏檗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大妹, 你的气消了?”
“我从头就没有生气。我只是愤怒,对自己处境的愤怒。”魏檗把两瓶洋河放在车把手上挂着的提篮里, 似笑非笑,“但是, 人可以表达愤怒, 却不能愤怒地表达。”
可以表达愤怒,但不能愤怒地表达。大妹……大妹的心性如此坚定,魏潭心里纷繁复杂。
还没理出头绪,只听魏檗问他,“我现在要去表达我的愤怒,并且改变自己的处境。你要一起吗?”
“要。”魏潭不假思索,“一起!”
兄妹二人骑上自行车,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山水镇方向走。
天空开始飘小盐粒似的雪花。
魏潭跟在魏檗后面, 雪粒粘在眉毛、眼睫上。
魏潭垂下眼, 看向魏檗自行车骑过, 在地面留下的浅浅车辙。
他在沿着魏檗留下的车辙向前走,魏潭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是如此。他紧紧追着大妹,想要越过她,可每次当自己感觉已经追上大妹的时候,又被大妹拉开了距离,甩在身后。
当家里的顶梁柱,撑起这个家,让日渐老去的父母和底下的三个妹妹,都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魏潭咬咬牙,发泄似的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让大妹一个女孩这么辛苦,是我这个哥哥的失职。他骑车上前,和魏檗并驾齐驱,侧头看向魏檗。
北风呼啸,一张口冷风直从嘴里灌到胸腔。
魏潭咬紧牙,没有说话,对于一直纠结不已的毕业去向,此刻暗暗下定了决心。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他决定毕业之后不再留大城市,回自己户籍地南涿县,成为庇护大妹和家族的大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对于魏潭此刻的选择,魏檗并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并不在意。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安心的。
就如同此刻,她为了搞掉吕家的村支书,往“于大爷许愿池”投币,所倚仗的,可不仅仅只是好运气。
于明忠家离镇上不远。
他今年得意的很,名利双收,里子面子都赚得足足的。待过完年陈黑脸一走,说不定他还能“坐三望二”,混个镇长当当。
今天天气不好,看起来要下大雪的样子,于明忠觉得不会再有客上门。
吩咐大儿子于洋烫了一壶好酒,爷两个围坐在炕头上,正准备喝酒聊天。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于明忠吩咐于洋:“看看去。”
“这样的天。”于洋边走边问:“谁啊?”
魏檗清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于大爷,来给您拜年。”
于明忠赶紧穿鞋下炕,对魏檗简直无语了。这丫头脑子灵,却也想一出是一出,咋非得这样的天来拜年。
魏檗提着东西进屋,给于明忠介绍魏潭:“于大爷,这我哥。”
于明忠看着两人身上的落雪,说道:“怎么这种天来拜年,有事?”
当然有事儿,没事儿能这样的天来么。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
魏檗还没开口,魏潭主动担起“家长”的责任,跟于明忠说:“于书记,我大妹说从上班以后多亏你的指导照顾,我们一直很感激,怎么能不给您拜年。”
于明忠余光瞥了眼魏檗带来的酒,洋河特曲,他们这里最高档的酒。一边忍不住高兴,一边又担忧,因为礼重,代表求的事情难办啊。他又不傻,魏檗她哥嘴上说的好听,这样的天气跑来,没事儿才有鬼呢。
欢喜又忧愁的于明忠笑着埋怨道:“抽个好天来就是了。还带东西!”
边说边让两人挨着碳炉子坐下烤手,让于洋给魏潭也倒了一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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