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几个人在屋里开始东拉西扯说闲话,从今天天气说到明年收成,从过年走亲戚家长里短说到县里镇上的工作安排。
魏檗把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往陈黑脸身上引,聊得热热乎乎,魏檗看火候差不多了,问于明忠:“于大爷,你之前说得现在找陈书记办事好办,还能管用吗?”
“管,当然管。”于明忠咂摸一口酒,“你有要办的事了?”
“还真有一件。”魏檗没有酒,于洋给她倒了一杯糖水。
她转着装糖水的瓷碗,看着碗中一圈圈涟漪。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我撞见了几次事,怎么感觉陈书记对我们村的吕家丰不太满意呢?”
老于呵呵一笑,老魏头还不死心呢。村里换个支书,陈黑脸一句话的事情,比办人人盯着的“农转非”简单多了。
况且魏檗说得对,陈黑脸最近对吕家丰很不满意,他要是不走,就要换了。只不过因为自己要走了,所以懒得再折腾。
凭自己和陈黑脸的关系,又是魏檗的事,都不用特意去家里找陈黑脸,请他街边喝顿小酒就能办。简单得很,半瓶洋河的事儿。
于明忠乐呵呵一仰脖,一盅酒一口下肚,让儿子于洋再满上。算下来,自己还赚了魏檗一瓶半洋河。
“这不难。”于明忠问魏檗:“你爷爷还想折腾呢?”
魏檗嘴角勾起一抹笑:“换下来吕家丰,不代表我爷爷上吧。”
她之前迟迟没有找于大爷和陈黑脸换下吕家丰,就是因为,她一直拿不准,换了吕家丰,该推谁当。
她爷爷是绝对不行的,重男轻女封建思想顽固的老头,当了村支书,只会偏心她大伯那一家。对上自己,还有天然的“孝”字压着,比吕家丰当村支书对自己更不利,属于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她爹是个好人选。
但她爹,耳根子太软。比起听她的话,更倾向于听她爷爷的。
她爹当了村支书,比她爷爷直接当,能强点,但强的有限。
她娘,她娘倒是坚定有主意,但太坚定了,坚定到固执的程度。不说别的,经历过种辣椒时候的一系列事情,魏檗再也不想跟她娘共(吵)事(架)了。
“你准备让…”于明忠闻弦歌而知雅意:“哦,你爸更合适。”
魏檗轻轻摇摇头,没回答于明忠的话,反而问于明忠:“您跟我爸熟吗?”
于明忠想了下自己跟老魏头家的交集,摇头道:“不熟,怎?”
“不熟不好安排工作啊。”魏檗一副站在于明忠角度上考虑的样子,“最好还是熟人。”
于明忠吃了一惊,魏檗不是给自家人说项?我单知道她大公无私,没想到她大公无私到这种程度?!
熟人是谁?
“老谢吗?”于明忠知道老谢家孙女跟着魏檗跑腿,思量道:“老谢不行,不是你们村的。村会计可以,支书肯定不行。”
“不是老谢。”
不是老谢,那还有谁?
油山西村的支书,谁最合适?
魏檗来找于明忠的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喝了口水,笑着跟于明忠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于明忠和于洋看向魏潭,不是说大学生吗,难道要回村?
魏潭也疑惑,这里拢共四个人,他看向于洋,心里思量,难道大妹准备让他到我们村?
魏檗被他们的反应搞无语了,指指自己,道:“我啊!我接老吕,在我们村干支书。”
噗!于明忠一口酒喷出来。两瓶洋河,果然不是容易办的事儿!!!
魏潭和于洋也震惊的看向魏檗。
“有这么不可置信吗?”
魏檗勾起的嘴角里带了点嘲讽:“国家法律哪一条,规章制度哪一款,规定村支书必须是男的?”
三个人齐齐摇头。
“我知道,是习俗。”魏檗看向于明忠:“于大爷,我不是不懂。只是我想来想去,只有我当这个支书,才是最好的。”
利益,只有利益绑定,别人才会帮你。因为帮你就是帮他自己。
魏檗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村支书的利益,和于明忠的利益绑定。让他看到,我,魏檗,当这个村支书,给你于明忠带来的好处,是别人当远远比不过的。
她跟于明忠分析道,我是镇上的干部,如果以镇里的名义,到村里“兼任”村支书,遇事屁股天然跟镇里坐一起,可以不折不扣执行镇里的命令,加强镇对村的管理。
于明忠听得连连点头。他在镇里混了大半辈子,不必魏檗说得太明白,镇里和村里合作又斗争的生态环境,他比谁都清楚明白。很多时候,村支书都是村里的大家族、大姓氏靠宗族、姻亲等等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代言人。镇里的命令,甚至法律法规和村里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往往很难在村里执行下去。
很多村里的支书对镇里的小干部都不甚感冒,资格老的,甚至敢跟镇长叫板,只听书记一个人的。
于明忠看了一眼魏檗,如果按她说的,以镇里的干部兼任村支书,“村部”就成了镇里的派出机构。但这只是最理想情况,实际上……
魏檗似乎看出了于明忠的隐忧,跟于明忠说:“于大爷,因为村里没有女支书,所以我当支书,没有村里势力支持,能依靠的只有镇里,不会和村里形成利益勾连。”
边说边拿过烫好的酒,给于明忠端了一杯,“准确的说,我能依靠的只有镇里的副书记,于大爷您。”
一口闷完魏檗敬酒的于明忠,血脉喷张。
他有心当镇长,想把工作干好,必然要拉一帮铁杆村支书支持。
魏檗没有提时他想不到,现在这么一分析,魏檗果然是个非常好的村支书候选人。
“你说得都对。但是吧。”毕竟从来没有过女村支书,于明忠看向魏檗,小姑娘冷冷清清,一点儿没有村里泼妇的气质。“村里可不简单,你能让他们服你吗?”
“必须能。”魏檗粲然一笑,神色疏朗,知道镇里这一关过去了,于明忠必然会到陈黑脸面前大力举荐自己。
众人拾柴火焰高,她的目标蓝图也需要将来于明忠在镇里的支持。既然给钱茂透露过蓝图一角,她不惮以再向于明忠展露自己的想法。
“只要我能带给村里带来其他人都带不来的源源不断的利益,反对的声音就不会形成气候。于大爷,你知道我年前卖了钱茂一批种子吗?”
于明忠点点头。
镇上没有秘密。
他不但知道钱茂收了魏檗一批种子,他还知道钱茂把自家炕头拾掇出来,提前种了一批魏檗的种子,结果出苗率惊人,比种子公司在外面买的要好太多!他还知道,钱茂之前给了魏家两千多块钱,过年前又巴巴给魏檗送去了两千多。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于明忠说不心动是假的。只不过于大爷“自恃身份”且有底线,不想以长辈、以领导的身份逼魏檗交技术,所以一直忍着没问魏檗辣椒种子的事情。
现在魏檗自己主动开口,哪能放过如此机会!
于明忠顿时酒也不喝了,打了他儿子于洋倒酒的手一巴掌:“坐好!”
紧接着转向魏檗,满怀期待:“只听说钱茂收你种子,其他不知道。你详细说说?”
魏檗用手指魏檗用手指蘸了点水,在坑坑洼洼的木头小矮桌上点了个点,“种子是芯……心脏,一切的根本。”
“我们的辣椒黄大牙已经打开了销路。按照黄大牙的说法,我们的辣椒,在市场上比其他地方卖的都好。我跟黄大牙聊过,山水镇的辣椒,基本都按他的推荐,种了同一个品种。这个品种卖得好,其他种辣椒的,肯定都想学我们,种跟我们一样的品种,对不对?”
于明忠、于洋、魏潭三人全都点头。
她在小圆点外画了个大圈,“这是市场,拢共这么大。如果我们没有种子,想跟我们卖一样辣椒的菜农,去买其他地方的种子,种出跟我们一样的辣椒,就会抢我们的市场!”
于明忠:“对,可恨。”
“如果我们有种子,卖种子,他们不但要来买我们的种子,等他们种出跟我们一样的辣椒,我们又换样了。”魏檗把小圆点和大圈圈连在一起,用大白话跟于明忠说产业升级:“别人只能一边给我们送钱,一边追在我们屁股后面,永远赶不上。”
“对!”于明忠和于洋连声道:“是这样,该这样!”
“不对,大妹。”魏潭没有像于明忠父子俩那样上头,而是冷静地提出一个问题:“我们这里可以种辣椒,制种子,其他地方如果有样学样,不也可以种辣椒制种子吗?”
能想到“同质化竞争”这一层,果然读过书的眼界宽一点儿。
魏檗心里暗暗给她表哥点了个赞,而后毫不心虚、理直气壮的说道:“其他地方都不行,因为我们这边是全国,不对,全世界北半球,最适合种辣椒的地方。其他地方种辣椒可以,制种子没有我们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
魏檗说完,内心默默补了一句——因为我们这边是大纲文的坑货作者亲自盖章认证的“北纬最适合种辣椒的区域”。
她走到于明忠家墙上挂着的两幅地图下,一副中国地图,一副世界地图。
油山西村看不到,她把山水镇的位置指给大家,“你们看,我们在华北平原和黄淮平原交界处,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光热条件兼具南北之长。并且受黄河和淮河多次泛滥、改道的影响,留下了丰富的腐殖质和沙壤土。”
“辣椒的根系弱,只有在沙壤土中根须才能毫无阻隔的往下扎,辣椒才会长得好。历史、气候和环境,共同造就了我们种辣椒的天然优势。”
“除此之外,请看。”
魏檗伸手比量了一下山水镇到北山省会以及北京、上海这些东部大城市的距离,把地图上纵横交错的铁路线指给他们看:“你们看,我们镇到这些地方,距离都不算远。按照现在绿皮火车的速度,到最远一些的北京,仅仅需要七个小时。这是交通和经济成本优势。”
“我们的辣椒。”魏檗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可以辐射到整个华北和华东。”
“接下来,是这儿!”
湖南、四川、新疆!魏檗的指尖碰到地图的硬纸,发出“啪啪”响声,听在耳里,落在心上。
现在这年头,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管黑猫白猫,能搞到钱就是好猫。魏檗绝对是一只好猫!
于明忠去年在县里听过一次酒厂卖酒的思路汇报,今年那家酒厂赚得钵盆体满。听完魏檗这个思路和分析,于明忠觉得,甩酒厂那个思路八条街!
同理推断,挣的钱,是不是也能甩酒厂八条街?!
他作为镇里的三把手,搞钱,不对,搞经济,是和他升官紧紧绑在一起的。
发财、升官发财,于明忠跟着魏檗描绘的蓝图畅想。
“覆盖全国市场。”
——“啧啧,到时候我得是山水镇书记了吧。”
“把种子卖到国外。”
魏檗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世界地图前,指在荷兰附近,后世一粒种子卖到2欧元。她摩挲着世界地图,忍不住喃喃:“这是我们走向世界的强劲对手……”
“停,停。”走向世界什么的已经超出了于明忠的想象力,他摆摆手招呼魏檗回来坐下:“太远了太远了,别说那么远的。你先说说这个华北华东市场怎么搞。”
“哈哈。”魏檗笑了一声,跟于明忠说:“大爷,华北市场怎么搞,我说个最近最近的第一步。”
“嗯?你说。”于明忠果然好奇,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第一步,得让我先当上村支书。”魏檗笑道:“要有辣椒种植基地,把辣椒种起来,否则都是空中楼阁。”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都笑了。
于明忠更是摇头失笑:“你啊你啊,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接着又说:“你说得对,如果没有地种辣椒,说啥都是假的。”
于明忠让儿子于洋把他的酒重新满上,咂了一口,跟魏檗说:“初七一上班,我就去找陈书记。争取这个事情早日定下来。”
魏檗端起自己的糖水碗,“于大爷,我以茶代酒敬您。”她没有说谢谢大爷,感谢大爷帮忙之类,感谢不值一文,利益才是永恒。魏檗知道,于明忠帮她,为的不是她的感谢,而是……镇里税收有钱,成绩亮眼,于明忠慧眼识人,名利双收!
“我必定不负所托。把村里、镇上的收入都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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