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她入幕 第10章

作者:岫岫烟 标签: 穿越重生

  思及此,便将话锋一转,看向宋清和,“二娘和杨娘子在席上喝了什么酒?”

  宋清和抬起手捧着尚还有几分滚烫发红的脸瓣,含笑道:“我喝的烧春酒和桑落酒,杨娘子喝不得如琼腴酒那样的酒,只用了些三勒浆酒和石榴酒。”

  宋珩回应道:“桑落酒烈,回去用些醒酒汤再去拜见阿婆。”

  他不说还好,这会子提到酒,宋清和便觉头脑隐隐发胀,眼皮发沉,拿巾子掩住檀口打了个呵欠,不多时便将头歪在施晏微的肩膀处浅浅睡去了。

  施晏微怕她拧着脖子,轻轻将她的头挪到自己的腿上,宋清和迷迷糊糊的微张开眼,随着她的动作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右手搭在她的膝上,复又睡去。

  宋珩无声将这一幕看进眼里,默默从车厢角落的小格子里取出本书翻开来看。

  宋清和就这般一路睡到了城门口,施晏微则是沉默了一路。

  守城的士兵认得宋府的车马,朝那车夫叉手施礼后干脆利落地放了行。

  宋清和揉揉惺忪睡眼,耳听得车厢外传来嘈杂声,挑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行至一处坊市时,施晏微道:“家主,小娘子,妾想去坊市上买些东西,就在此处先行下车。”

  宋清和闻言来了兴致,对着宋珩软语娇嗔道:“二兄,现下天色还早,我想与杨娘子同去,你先回去见阿婆可好?”

  宋珩不置可否,只叫车夫停下马车,勉强立起小半个身子出了车厢,反问她二人:“还不快些下车?”

  宋清和忙跟出去,见宋珩已下了车,不由皱起眉,满腹疑惑地问:“二兄这是要与我们一道去?”

第14章 牡丹娇

  宋珩没应,转身命人先行回府告知薛夫人不必等他们回去一道用膳,而后又令小厮牵马随车夫去前面的酒楼处等候。

  宋清和将施晏微拉到一边,轻声细语地道:“二兄今日这般举动着实有些奇怪,先是与我们一道乘坐马车,这会子又要与我们去逛坊市。这要放在从前,是很少会有的事儿......”

  话还未完,宋珩已往她这边踱步过来,宋清和忙止了话语,笑问他:“阿兄今日怎的有闲心随我和杨娘子去逛坊市了?”

  宋珩淡淡道:“既是阿婆叫我来接你家去,怎好自行回去。难得今日事少,随你去坊市一趟倒也无妨。”

  宋清和见他面色如常,答得坦然,暂且相信他的说辞,与施晏微并肩而行。

  施晏微在一处贩卖陶人的小摊前停下脚步,精心挑了几个陶人,自钱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数过一遍后付给摊主。

  摊主伸手接过铜钱,笑着叉手道:“二位娘子慢走。”

  她竟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宋珩心中虽然纳罕,还是给冯贵递了个眼色,冯贵会意,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主动去帮施晏微拿东西。

  施晏微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不肯给,宋清和道:“无妨的,你送与他拿就是。”

  冯贵人精似的附和道:“杨娘子无需与奴客气,不过是帮着拿些东西,不妨事。”

  施晏微推脱不过,将包好的陶人双手递给冯贵,温声道:“如此,谢过冯郎君。”

  宋清和心里也觉得奇怪,因问道:“杨娘子喜欢陶人吗?我去过你屋里,倒是不曾见过。”

  施晏微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道:“这陶人原是买给同贵的,我屋里自然不会有。他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心性单纯,最是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宋清和听后起了好奇心,又问:“同贵是谁?倒是与冯贵撞了个贵字。”

  还不待施晏微答话,冯贵那厢却先开了口:“咱们这样的人,这名字里带有贵字的可不少,譬如什么富贵、福贵、金贵、银贵的,不值当小娘子稀奇。”

  一番话说得宋清和忍俊不禁,笑眼弯弯。

  如他们那样的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出自贱籍的奴才,还是主人的所有物?施晏微接受过的教育和思想熏陶,使她全然无法认同封建时代的人有高低贵贱、贱籍良籍贵籍之分,更无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种等级制度所带来的“便利”和“特权”。

  施晏微笑容微凝,敛目温声道:“他是与我同在膳房做工的小郎君,生得瘦瘦高高的,漆黑的双目就跟两颗水晶的葡萄似的。他虽心思单纯,但却是个耐心细致的小郎君,又肯吃苦,小小年纪便将刘媪的手艺学去了大半,很是讨人喜欢,我和喜儿善儿都拿他阿弟一般照顾。”

  宋珩闻听此言,不由想起二娘生辰那日,她在看到那对合浦南珠后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丝莫名的愤懑和悲悯,心中越发纳罕。

  冯贵听后,嘿嘿一笑朗声附和道:“杨娘子仁善谦和,与人结交不问出处,端的是位女君子。”

  说话间,宋清和挽着施晏微进了一间脂粉铺,宋珩便在外面等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出来,宋清和将东西交与冯贵,又见前方有人卖时令鲜花,遂往那处去买花。

  宋清和选了两朵重瓣牡丹出来,笑盈盈地问身后的宋珩道:“二兄,你瞧这两朵牡丹好看吗?”

  宋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宋清和便叫画屏替她把粉色的那朵往她的发髻上簪了,又将另外一朵朱色牡丹送与银烛,“这朵配杨娘子的丹罗披子正好,你去替她簪上。”

  银烛双手接过,自去了施晏微身边,二人轻声耳语一番,施晏微往银烛袖子里塞了一盒茉莉香粉,而后微微屈膝垂首由她替自己簪花。

  宋清和缓步来至人前,轻轻去抚施晏微的袖子,笑盈盈地道:“我就说这花儿与她相配,你们且瞧瞧,像不像阿婆屋里那幅画儿上的人。”

  画屏略思忖片刻,笑问:“小娘子说的可是东墙上挂的那幅《仕女图》?”

  冯贵只敢匆匆扫视施晏微一眼,旋即便微垂眼眸斜眼暗暗观察宋珩,见他眸色虽晦暗不明,狭长的凤目却是始终不曾从杨娘子的身上移开过。

  坊市中人行如织、喧嚣热闹,施晏微与宋清和、画屏银烛等人在一块儿说笑,自然无心去留意宋珩和冯贵,更遑论那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施晏微端详着宋清和发上那顶同魏晋名画上极为相似的金树冠,轻笑着打趣她道:“依我看,二娘才真的像极了顾恺之《女史箴图》里走出来的标致人物;若要说有哪里不同,怕也就是发上的这朵妃色牡丹了。”

  宋清和被她说得开心极了,脚步轻快地跑去宋珩跟前,瓮声瓮气道:“二兄,杨娘子夸我像古画上的人,这花树冠和妃色牡丹簪在我头上可好看?”

  傍晚的微风吹动施晏微的裙摆,似一朵盛开的棠花,倾泄而下的霞光为她的白瓷玉面度上一层金光,发上牡丹娇艳欲滴,衬得她恍若姑射神人。

  宋珩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到宋清和发间的金树冠上,脑海里却还浮现着施晏微在面对银烛和宋清和时的一颦一笑,缓缓启唇道出“好看”二字。

  “你们也去买些花儿簪上吧,我和杨娘子去前边吹糖人。”宋清和一壁含笑说着,一壁离了宋珩取出二钱银子送与身侧的画屏,拉着施晏微往前边走。

  彼时落日西沉,天边霞光似火,春风暖暖,宋珩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跟上去,难得一回对这样的琐碎事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家主!”一道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宋珩回身看去,却是他方才派出去给薛夫人传话的小厮。

  宋珩隐入无人的小巷里,只见那小厮喘着粗气道:“禀家主,奴行至府外,正巧照见军中卫将军火急火燎地来府上寻家主,卫将军道是有急事要禀,奴便叫他在府门处侯着,自回来寻家主。”

  卫三郎亲自来府上寻他,想来是有十分当紧的事。宋珩剑眉微蹙,沉声吩咐那小厮道:“叫他们保护好二娘和杨娘子。”

  话毕抽身就走,脚下似要生出风来。

  一路疾行至醉宵楼,翻身上马直奔宋府而去。

  宋清和吹完糖人拿在手里把玩,转过头来寻宋珩,哪里还有他的半道人影。

  “二兄呢?”宋清和寻不见人,问冯贵。

  冯贵叉手行礼,恭敬道:“小娘子,家主已先行回府了。”

  自宋珩接任河东节度使后,素来公务繁忙,更兼军务缠身,如这般招呼都不打就走的情况宋清和倒也遇到过数回,早就习惯,当下虽无太大反应,却也失了几分兴致,同施晏微略逛一会儿买完东西便往醉宵楼去乘车回府。

  车厢外暮色浓重,月出西楼。

  太原府先后有宋珩父子镇守,十数年未见战火,城中百姓安居乐业,这会子千家万户点上灯烛,一派灯火辉煌、兴盛繁荣的景象,夜市更是热闹非凡。

  待马车停稳后,宋清和下了车,檐下灯笼透出的光亮拉长她的影子,但见她提裙上阶,问左侧守门的侍卫:“我二兄可回府了不曾?”

  侍卫叉手施礼,平声答道:“家主打马归来后便与卫将军一道走了,并未进府。”

  卫将军来寻他,莫不是军中出了什么事,二兄又要往外头去打仗了?宋清和抿嘴沉思:二兄自晋州回来还不到一个月便又要往外头去了么?若真是如此,却不知要何时才能归家了。

  施晏微静静走在她身侧,观她满腹心事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出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中原式微,天下动荡已久,宋珩自接任河东、平卢、卢龙三镇节度使后,又在短短两年间接连夺下义武、振武、昭义、夏绥、河中五镇,问鼎中原之心昭然若揭。

  今后他要打的仗,怕是只会多不会少。

  二人一径进了园子,施晏微与她告辞作别,临走前温声宽慰她道:“时人皆道宋节使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便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想来家主亦会有法子解决的。二娘无需忧心。”

  宋清和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直奔翠竹居而去。

  瑞圣推开隔扇将人请进屋,薛夫人正坐在窗下轻拨佛珠闭目养神,疏雨坐在八足莲花矮几上替她捏腿。

  “阿婆万福。”宋清和不确定薛夫人是否已经知晓此事,恐她知晓后悬心,当下不并不敢多言。

  薛夫人缓缓睁开眼,牵了她的手让她往自个儿身边坐下,幽幽道:“怎的这时候才家来,同杨娘子去哪儿玩了?可用过晚膳了不曾?”

  耳听阿婆未提起二兄,宋清和勉强笑了笑,“儿与杨娘子去了坊市,买了好些有意思的东西回来呢。阿婆不说还好,这会子想起还未用过晚膳,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

  薛夫人闻言微皱了霜眉,轻叹口气道:“你二兄才刚差人过来传话,道是有事往军中去了。想来他也未用晚膳,偏这会子城门已经下了钥,倒不好叫人送些饭食过去。”

  话毕,抬手抚上宋清和的墨发,叫瑞圣去膳房传膳。

第15章 捷报传

  宋珩随卫洵疾驰至军中,卫洵率先下马,朝人双手抱拳行军礼,朗声道:“节帅,前日傍晚契丹王子耶律里石率五千骑兵南下突袭妫州,大肆劫掠,城中死伤军民将近两千,掠走牛羊马匹三千有余。”

  卫洵说完,只见宋珩眼底染上一层阴翳之色,随即点了三千铁骑星夜出城,一路往东北追击。

  仅仅四日后,两股人马在阴山下兵戎相见,宋珩拔剑直取里石王子而去,耶律里石自是不敌宋珩,忙惊声呼救,顷刻间便有十数名契丹骑兵应声驰援,将宋珩团团围住欲掩护耶律里石离开。

  宋珩握紧手中长剑,策马接连斩杀数人于马上,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彼时卫洵从后方包抄,逼得耶律里石再无退路,宋珩收紧缰绳,稳坐于马背之上,看向耶律里石的目光仿佛在看卑微的蝼蚁一般,冷冷道:“将人拿下,一并带回太原,其余人等,尽数斩杀。”

  话毕,调转马头欲走,忽的想起什么,便又回首随意指了一个契丹骑兵,扬声道:“回去告诉契丹王,里石王子,河东节度使宋珩代为看管一二。”

  名为看管,实为囚禁。耶律里石自然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可恨他分明已经快越过阴山回到王庭,不曾想宋珩行军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可谓是有如天降神兵,不过三四日便追了过来。

  此时悔恨自己轻敌,不听王兄劝告也已晚了,自古成王败寇,他的性命攥在宋珩手中,便如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耶律里石也算是契丹土地上的天之骄子,又是颇受契丹王偏心宠爱的王子,素来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般屈辱,当即使出一身的蛮力欲要挣脱卫洵的束缚,梗着脖子用蹩脚的北地汉话喊叫道:

  “你们汉人自古就有一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本王子落在你宋珩手中,想是命该如此;本王子可昂首挺胸地死在这阴山脚下,绝不能任你们汉人俘虏至太原囚禁受辱!但求能死在此处,要杀要剐本王子绝不眨一下眉头!”

  “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宋珩冷笑一声,一个健步翻身下马,电光火石间拔剑挥向耶律里石,剑锋直抵他的脖颈,尤未干涸的血迹顺着剑刃沾湿耶律里石的衣物,分外鲜红刺眼。

  耶律里石虽不曾眨眼,但在冰冷的剑锋贴近脖颈,须臾间对上宋珩那双幽深冷冽的凤目时,却还是被其气势所慑,止不住地心颤,只觉脊背生寒,手脚发抖,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来。

  “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将你一剑毙命岂非便宜了你,往后的日子,某会令你比死更难受。你在南下残杀妫州军民时,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话毕,待被俘的契丹骑兵尽数死于刀剑之下后,宋珩亲自领兵将契丹人抢去的一应牲畜、金银钱物悉数送回妫州;不及休整一二便又去探望受伤的军民,待一应事务安排妥当,至刺史府沐浴安寝时已过三更。

  卯正,晨曦初露,天色微明。

  宋珩手握成拳放至额头正中,强压下因连日睡眠不足带来的隐隐痛感,起身下榻,洗漱更衣,于沙场点兵后启程返回太原。

  城中百姓夹道相送,叉手施礼,振臂高呼,更兼有跪地拜送宋珩和河东军者,声势浩大。而在面对囚车内的耶律里石时,则是连声唾骂。

  待出了城郭,喧嚣声渐渐散去,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稀疏的低矮树木,宋珩稳坐于马背之上,扬鞭催马,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他只想再快些。

  除却想快些见到薛夫人等人外,他还想见一个人。

  次日午后,宋珩行军至蔚州,于官道上照见一队疾驰而来的人马,宋珩定睛望去,来人却是宋聿,行色匆匆。

  “二兄!”宋聿高呼一声,收紧缰绳停在宋珩马前,顾不得与人叉手见礼,喘着粗气道:“二兄离开太原的第二日傍晚,江晁联合义成攻打魏博,如今已连破卫州、澶州二州,魏州情势危急,节度使罗信遣张公前来求援,是否出兵相救,还请二兄定夺。”

  江晁图谋魏博已久,但因罗信在宣武与河东之间摇摆不定,迟迟不曾有所动作;去岁岁末宋珩大败奚族,后又攻破晋州夺取河中,罗信自此偏亲河东,招致江晁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