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话毕往妆台前坐下?,面上不显半分情绪,只将两?手搁在腿上,拿左手拇指去掐右手手心,满腹愁绪。
刘媪将她的满头青丝梳成简单的单髻,从?练儿和香杏那里左拼右凑出两?支成色普通的碧玉钗并一支鸾鸟衔果银步摇,簪进她的发髻间,勉强有些一等?婢女?的体面。
施晏微浅笑着与人?道谢,自那雕花玉匣里随手取出三支金钗分送给刘媪三人?。
宋珩见状,只是略微抬了下?眼皮,待出得?门去,行至府门外,不阴不阳地调侃道:“你?倒大方,送你?的首饰一样不见你?戴,随手拿去赏人?,就不怕我生气?”
经过那日的事,施晏微并不想触怒他,将姿态放的很低,从?容不迫地自贬自损道:“家主家大业大,又岂会?在意这点子东西?妾不过一介孤女?,哪里配戴那样的东西。”
宋珩闻言,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你?不配,她们就配了?太夫人?和二娘身边的婢女?戴得?金钗,你?如何戴不得??”
说话间,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施晏微提裙跟上,往车厢右边的位置坐下?。
古时?以左为尊,施晏微与银烛、崔三娘、练儿等?人?相处时?是不在意这个的,可在宋珩面前,她不得?不去衡量和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
马车徐徐行驶出去,耳畔传来车轮滚动的嘀嗒声。
车厢内,宋珩闭目养着神,不发一言;施晏微不必应付他,默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睑低垂,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近两?刻钟后,马车在人?声鼎沸的汾河码头处缓缓停下?。
裴茂谦一行三人?和三五位武将模样的郎君早在此?处候着,见宋珩自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下?来,忙迎上前朝人?欠身行礼。
众人?施完礼,复又站直身子。
裴茂谦甫一抬首,正对上一只修长白嫩的小手掀开车帘,单是那只柔荑便足以叫人?浮想联翩。
无尽的遐想中,裴茂谦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微凝了眸,帘后的女?郎已?弯腰从?车厢内信步而出,提起裙边踩着脚踏走下?车来。
冬日的暖阳下?,美人?臻首微垂,绿发堆云,盈盈莲步,挺直着脊背朝人?款款而来,不见半点逢迎卑微之态。
一阵微风拂过,女?郎衣袂飘飘,裙摆散开如花,越发衬得?她人?比花娇。
裴茂谦暗侧侧地拿眼打量她,心下?好?奇她的身份,他在前往太原时?特意打探过,宋珩无妻无妾,并不重女?色,且眼前这位女?郎身上的衣衫乃是半旧的,发上不见金饰,不像是宠婢爱妾,倒像是个随行侍奉的婢女?。
宋珩偏头低声与她说了什么,那女?郎便上前两?步,朝着沈茂谦等?人?叉手施了一礼。
“婢子见过几位郎君,郎君万福。”
女?郎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裴茂谦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忙与人?回礼。
裴茂谦敏锐地捕捉到她口中的婢子二字,心中已?然认定?她不过是跟在宋珩身边伺候的寻常婢女?。
不禁暗暗感叹:素闻宋珩年?过二十?不近女?色,从?前他还不信,今日见他将这般品貌的佳人?放在身边充做婢女?,可见传言非虚。
遂又偏头去瞧宋珩,见他生得?龙章凤姿、玉质金相,不免心生纳罕,满腹疑惑地踩着船板踏上画舫。
远山堆青叠翠,冬日柔和的暖阳洒将下?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水软山温处,数只高大画舫停靠于岸边,其上建有亭台楼阁,檐角高翘如翼,各悬一只素纱灯笼;红木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如意云纹,河风吹动雕梁处悬着的杏色帷幔,纷纷扬扬,似舞者纷飞的裙摆。
施晏微仿佛自那帷幔见捕捉到了风的形状,驻足稍作停顿,直至冯贵回过头来轻声唤她,方缓缓收回目光,敛目踏上船板。
彼时?,二楼的房间内早已?收拾齐备,条案上摆放着成套的杯盘酒盏。
鎏金莲花纹五足银熏炉内焚着名贵的苏合香,正中的羊毛地毯上置着琴桌和矮凳,待宋珩往上首处坐了,其余人?等?方在宋珩的示意下?一一落座。
船舱外桨声四起,画舫缓缓离岸,船身搅动水面,留下?道道狭长的水纹,两?岸林立的高楼尽数往后退去,可谓一息一景。
不多时?,便有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捧来美酒珍馐置于案上,又有教坊的数名女?乐怀抱各种乐器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施晏微静立在宋珩身后,看着那些相貌身段皆无可挑剔的女?乐或上场奏乐,或在人?前笑脸相迎、添酒夹菜,不由思绪纷乱,心情渐渐低落。
因宋珩不曾踏入过教坊,故而那些女?乐并不识得?宋珩,只知他的身份尊贵无比,观他坐于上首处面容沉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似乎对此?间的一切皆无兴致,是以并不敢贸然凑上前去。
悠扬的曲调自女?乐的指间倾泻而出,宋珩无心去听,只是默默饮着杯中美酒。
见宋珩似乎不甚在意身后的那名貌美女?郎,裴茂谦色心大起,笑得?满面春光,一双黑目大胆地游离在施晏微的芙蓉面和细白玉脖上,气息微灼。
施晏微被他盯得?有些生理不适,没来由地想起宋洺看她和银烛时?的猥琐眼神,往宋珩身边挪了挪。
裴茂谦尤沉溺在旖旎的幻想之中,直至施晏微迈着轻步离了他身侧,沈茂谦仍未从?那些淫思邪念中剥离出来,浑然不曾察觉到上首处的那道幽深目光。
宋珩似是察觉到了施晏微的细微动作,面色冷了下?来,广袖之下?的两?手握成拳,发出指骨摩擦的咔嗒声,缓了好?一阵子,他方右手执起酒盏,沉声道了句“满上”。
裴茂谦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垂头去吃金杯里的美酒,不敢再看。
施晏微垂下?睫毛,观他面色不佳,忙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替他满上一杯酒。
整场宴会?下?来,施晏微不知替他斟了多少杯酒,只觉他着实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不觉到了掌灯时?分,窗外天色大变,顷刻之间阴云密布,刮起急风来。
宋珩以天气不佳为由提前结束宴会?,画舫靠岸后遣散宾客,令人?撤桌,又叫门外侍立的冯贵将一众随从?侍卫带去楼下?。
施晏微站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子早已?双腿发麻,暂且不去理会?宋珩预备何时?下?船,揉着酸乏的腿肚子往月牙凳上落座。
才坐了没一阵,画舫陡然一动,竟是再次离岸。
施晏微吃了一惊,立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回过头来正要问宋珩是何用意,却被那人?一把捞进怀里往矮榻上坐了。
宋珩一壁说,一壁动作舒缓地替她揉着腿腹。
施晏微沉默着没有答话,没有为难自己,暂且由他替自己揉腿。
待揉地差不多了,宋珩抱着她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眺望夜色中的湖景。
晚风吹皱湖面,可惜今夜并无月色,未能瞧见满湖碎金。
他的确是存着带她过来赏赏湖上夜景的心思,未料想到裴茂谦那厢竟敢色心大发到瞧他身边的人?。
不该为着省事带她一道过来的。
宋珩忽而生出一股少有的后悔之情。
将人?紧紧拥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勉强压下?心间那股戾气,神色间带着些许遗憾,温声道: “今日天公不作美,未能叫娘子见到江上夜景;改日放了晴,再与娘子单独过来可好??”
施晏微透过窗子瞧着水面上的波纹,并未回应他。
宋珩心有歉疚,只当她是默认了,抬手去抚她的墨发。
不多时?,宋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稍稍低下?头,伸手去触不远处的瓷瓶。
施晏微心中烦他,不愿与他在一处,少不得?去推他的手腕,奈何宋珩力气太大,岂是她能撼动的,只得?看向窗边小几上斜插着两?支妃色海石榴的秘色釉八棱净瓶,卷睫轻颤,双目微阖,暗自腹诽宋珩不是东西。
宋珩凝着眸,稍稍低头,看向她那双横着盈盈水雾的双眼,良久后,俯下?身来,一双薄薄的唇吻住她的莹润唇瓣。
宋珩禁锢着她,将人?牢牢遮挡在自己的庞大身躯下?。
窗外忽的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敲打在窗棂和花瓣之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将近一个时?辰后,夜已?十?分深了,窗外雨声方渐渐停歇。
施晏微歪着脑袋,缩在宋珩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凝视着那朵海石榴,询问宋珩那花儿唤作什么。
宋珩将她拢在怀里替她取暖,露出了今日晨间以来的头一抹笑意,道那花儿唤作海石榴,秋冬开花,又问她是否喜欢。
施晏微倒是没有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只轻轻点了点头,宋珩见她难得?一回这样乖顺,脱口说她既喜欢,改日叫冯贵寻些名贵的品种送去她院里好?生养着,也好?让她饱饱眼福。
说完,还不待施晏微点头道谢,便又换了副面孔,嘴里取笑她道:“空有这一身反骨又有何用,这般娇气,经得?住什么事。”
施晏微没了气力,实在有些难动,呼吸轻浅缓慢,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伏在他身上,懒得?再动弹一下?,却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冯贵送水进来时?,宋珩两?手一并拿袖子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取来巾子替她擦洗。
施晏微不知何时?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又被他的这般举动唤醒,蹙起黛眉求他让自己睡一睡,宋珩自知是他的动作惊扰到了她,暂且收了心思,耐心替她穿衣。
彼时?,夜已?深了,宽阔的河面上不过寥寥数只船,晚风吹皱水面,荡漾出圈圈水波纹,端的是:孤山落月趁疎钟,画舫参差柳岸风。
数名棹船郎一齐将船拢岸停稳,宋珩横抱着施晏微立起身来,因怕晚风吹着她,唤冯贵替他披上鹤羽大氅。
冬夜寒风似刀,刮在脸上凉嗖嗖的,宋珩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加快脚下?的步子。
墨色大氅随风摆动,落下?凌乱弧度。
冯贵望一眼空中阴云,抬起双手在唇前哈气取暖,水汽凝出一团白雾。
车厢内置着烧旺的炭盆,宋珩轻手轻脚地落了座,任由施晏微贴在他温热的怀里,枕着他的右臂。
马车缓缓启动,颠簸感惊扰到浅眠的施晏微,令她黛眉微蹙,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巴掌大的小脸埋进宋珩的臂弯里。
宋珩腹下?被一团软肉轻压着,渐渐抬起头来,闭上眼深吸数口气欲要强行压下?那股燥意,垂眸将她的身子稍稍挪开一些,却又被她红润发肿的唇瓣勾去目光。
数息后,宋珩索性拿左手去轻抚她红肿的朱唇,而后顺着她的下?巴往下?。
施晏微闷哼出声,抬手欲要扫开那股胡作非为的力道,宋珩瞧出她的朦胧意图,克制着自行收回手,复又去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罢了,若是此?时?惹出火来,他也不好?过。
马车行至蘅山别院,已?是三更天,空中乌云闭月,光线昏暗。
宋珩正要抱她起身,这才发觉右臂被她枕得?发麻,少不得?拿左手将她的头按在宽厚的肩膀处,缓上好?一阵子方抱她下?了马车。
第30章 白狐裘
宋珩抱着人一路信步来至正房, 彼时,刘媪和练儿等人枯坐在外间矮凳上打着瞌睡,听?得檐下冯贵的通传声?, 方悠悠转醒, 连忙打开隔扇门将人迎进屋来。
练儿未经人事,见杨娘子绵软无力地缩在他的怀里瞌睡, 丹唇莹润红肿、脖颈痕迹纷乱,不禁一阵耳红心跳,垂下头轻声问宋珩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宋珩摇头,只叫燃上床边的灯台,随后大步往里间而去, 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锦被之上, 观察一番,虽未伤着, 却也不免发?红肿胀,自去取来药膏替她涂上些缓解一二。
尽管二人亲近过不下十数回,施晏微仍是?难以接纳宋珩, 这会子尚还有些?隐隐的不适, 故而仅是一指也叫她敏锐地感觉到,缓缓睁开尚还带着雾气的惺忪睡眼, 略有些?失神地怔怔看向他?, 下意识地瑟缩着身子往后面躲。
昏黄烛光映在她白瓷般的玉面上, 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衬得她温婉似水;清亮的眸子里尤带着点点湿意, 活像是?一只被人欺负过的兔子, 不免叫人生出一股怜意来。
宋珩将人拽回来禁锢住,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尽量用?柔和的声?音与人说话,安抚她道:“不过是?替你上些?药,你且安心,今夜不会再动你。”
施晏微闻言,堪堪安下心来,由他?摆弄一阵,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床帐发?呆,只熬油似的熬着在他?身边的时间。
床帐上映着宋珩的影子,只见他?抬手剥去施晏微身上的外衣,手上不甚安分好一阵子后才肯将人往锦被里安置,又耐心地替她掖好被子,方长腿一迈转身出了门。
宋珩离了别院回至宋府,于浴房中草草沐浴更衣一番,令冯贵掌灯,上床安歇。
时间逼近子时,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圆月显出小半张脸来,透出清冷光辉,院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冯贵强打着精神掌完灯退出来,头一次生出差事难办钱难挣的心思。
只盼着明年他?娶了浣竹过门后,家主于此厢事上能稍加克制,于此厢事上的心思消停一些?,莫要令他?时常当值到这时候,他?也想要早些?回去抱着新妇睡暖床。
这夜,宋珩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宋府,西厢房内。
裴茂谦犹自想着施晏微那张粉面生春的小脸,胸中那股燥意炙烤着他?,令他?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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