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第215章

作者:悟空嚼糖 标签: 穿越重生

  他先寻一处空席坐下,这个位置正好直视王葛,懒得周旋了:“王女郎年少有为啊,听说前两年就考上了匠师,不知王女郎在南山修学时,进的是小学,还是大学?”

  院落顿时肃静,言谈声、笑语皆停。

  集众目睽睽,惊叫少年头回领略志得意满的滋味。

  坐在王葛左边的谢据隔着她递给卞恣一块稻饼:“这个香。”

  卞恣则端给谢据一盏果饮:“尝尝这个。”

  王葛平静而视挑衅者:“小学。”

  惊叫少年:“小学啊,那女郎现在会作诗么?还是只会诵《篇》、《章》?”

  王葛双眸里一闪而过不屑,此种久为强者的不屑,令纪远之的心霎那怦然而动。“看来你熟作诗。既然你想比作诗,那得由我拟题,五个数内作出,比试诗意高低,不必作全首。可敢比?”

  在场学子目瞪口呆!只听过曹子建七步作诗,没听过五个数内作诗的。数慢些还行,若是数快了……

  惊叫少年眨巴眨巴眼,不该这样的,自己怎么又被动了?“那若是我作不出,你也作不出,如何算?”

  “算你赢。为求公平,再加一条,我出题,我先作。”

  这可是你自找的!“好!”

  “以鸟为题众鸟高飞尽孤云独日闲一二三四五。”

  噗……不知谁没憋住笑。好个妙女娘,喘气慢者一个呼吸都不够呢,她便出题、作诗、连带数数一气呵成。

  汗水从惊叫少年的额头滴落,他没敢擦,因为擦汗会显自己心虚。他敢挑衅就早准备好诗句了,尤其以“鸟”为题的诗,可他再自负也知道自己备好的诗,比不过匠婢这两句。怎么办?作还是不作了?

  岂知王葛根本不给他机会:“五个数后你未言,此回合你输。听好,仍以鸟为题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一二三四五。”

  汗浸到少年眼里,不擦睁不开眼了。“江阔……”

  “已超时,作出也不算。再给你一次机会,继续以鸟为题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二三四五。”

  “江、江……”他余光不敢打量周围,丝毫不敢打量,可是没用!他知道所有人肯定都在注视他、讥笑他、蔑视他。完了,完了,怎么办?他比不过的,说出备好的诗更徒增笑柄。他咽口唾沫,嘴皮子一跳:“你盗诗!”

  王葛猜这厮会如此说,随即问:“盗谁的?”李白、王维、杜甫,一个都没出生,他们死后挪用叫盗,生之前挪用叫借!

  “我怎知?!”

  此话一出,清河庄之人再无半点颜面,刚才刘姓少年子虚乌有,此学子又如此。

  王葛:“不知就去找。一日寻不着我盗诗源头,你一日不能归清河庄念书,如何?”

  “凭什么?”

  左夫子愤而出亭,声起的太高,脖筋都蹦了:“凭她是我南山弟子!”

  郭夫子比肩而立:“凭王葛是南山馆墅的正式学童,岂容人诋毁盗诗恶名!凭她不靠家世、不靠他人、只靠自身本事已是中匠师!够格么?你清河庄就是这样教弟子的么?!若不逐此竖子,怎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谢据、卞恣、纪远之、诸葛女郎先站起:“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南山所有弟子怒目,激昂之声穿云裂石:“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一场郊游,谁都没预料到是这个结果,谢氏楼船把清河庄弟子扔在了彩石滩,有本事游回去!

  两所大学从夫子至弟子,险些反目。

  虽然发生些不愉快,王葛却也结识了不少品行端良的学子,女娘有诸葛文彪、邓葳,儿郎有纪远之、孙绰。

第392章 373 雨灾

  整场风波在桓县令看来更不算什么,回县署后,他一直思考王悦所说的火辎库。野山三峦嶂,跨瓿知、浔屻二乡,需得在八月前定下库舍的位置,明年孟夏之时建好,中军正式驻扎。

  让属吏勘察地势他肯定不放心,但自己难腾出闲时,因为本月要将各乡、亭的吏治进行考核,下个月收粮租,紧接着是案户比民。

  全都是拖不得的事啊!还有,朝廷为何征聘王葛为火辎库主吏之一?

  凡中军库肆,主吏的人数最少得两名。按惯例,征聘匠师为主吏,级别得是宗师。王葛以准宗师身份被征聘,前所未有,那么将作大匠的举荐,代表的是陛下之意?

  昨日王悦没向他透露更多消息,只言涉及机密,待中军进驻野山时,他便知道了。火辎库……王悦的慎重……王葛……东夷府诸多不提内容的文书……

  桓式想,难道他自认足够重视了,其实仍轻视了王葛的才能?莫非她在平州造出什么了不得的……与火辎有关的兵械?

  南山江边。

  烈日炎炎,匠工们正按照王葛的吩咐,参考着模图和模器凿制木轮、支架、轴、杵、臼。

  竹筏与竹砻是现成的,筏不需任何改动,竹砻的改动也不大,仅需把穿过上磨的横档木,更换为六个木辐(相当于木齿轮)。因此凿出两个水木轮后,便可以先试筏砻了。

  不以渔船作为碓、砻的载体,为的是避免在水底打桩。竹筏的重量轻,在岸上打矮桩,然后用三根绳索牵制住筏足够了,不令筏被水冲走。

  每个立式水木轮有六个板,每个轮板的宽度五寸,厚五分,轮径暂定为二尺五寸,必须根据试水时候的水流力量、竹砻被驱动的快慢,对水木轮径长做尺寸调整。

  下午,天变。乌云裹挟着雷电滚滚而来,匠工们把筏拖到提前挖好的浅坑里,王葛与护卫、匠徒往最近的王氏匠肆跑。

  风雨来得太快了,半刻不到,昏暗覆盖天地,连对岸的南山都在视野里消失。谁都没预料到,从这场雨开始,踱衣县不见晴天。

  七月二十三,斜雨如丝,王葛一身泥泞回苇亭,和她担心的一样糟,亭田排涝不及,全被淹了。自家院里到处是水,靠十几块石头垫出进屋的道。

  她下马,吩咐赵力一众护卫:“在院外挖渠。”

  谁都没想到王葛今天回来,以至于进来主屋的门,王翁、贾妪、周氏都愣了。

  王大郎心有所感:“是……虎宝么?”

  “是长姊,我长姊回来了。”王艾来到身前。王葛握住么妹的手,拧眉头打量屋里,草秆垫在席下,虽未有漏雨处,但满屋潮气顶翻屋梁。

  “我二叔、阿菽、阿蓬呢?”

  贾妪、周氏、王艾的眼皮都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王艾嘴利索,立即说:“二叔今早又回村了。我三兄被禾从兄带去亭署了,亭署有吃的,禾从兄说不能把我们全带过去,一天带一个……”说到这她泣不成声,坚持说完,“菽、菽从姊,还是去编、编草鞋。”

  这些话间,王葛注意到周氏脸色发黄,跟她离家时判若两人。她拉阿艾坐回阿父身旁:“大父,家里的情况跟我说说吧。”

  王翁一叹:“唉,多少年没下过灾雨了。咱家还好,其余人家漏雨漏的……唉!你二叔之前回过村里一趟了,坡田五月才种的黍、咳……咳咳……”

  老人一急,咳得脸发胀。王葛慌忙给大父捋背,周氏要起身,被贾妪摁下,给夫君倒来水后,贾妪带着哭音接替说:“坡田才种的黍、小蒜和芜菁,头一年啊,你从弟想着多种茬胡麻,全淹了,呜……虎宝,这可咋整啊,啊……要人命啊这是……”

  王葛搂住大母,心疼不已,大母又瘦了。“没事,没事,有我呢,大父大母、阿父,没事。二叔母也别愁,真的,有我呢。”

  王翁眼涩喉咙哽,身体拧过一边,背对着家人,不愿让家人看到自己这个顶梁柱无能。

  王葛冷静又快速道:“你们听我说。咱家不必担心饥荒,这话非我虚言,真的。来之前我算过了,现在我每月可领六斛谷粮,这个月的带回来了,是我着急回家,粮车在后头,一个时辰便能到。阿禾每月的粮俸是一斛五斗,平常我不在家吃,阿禾再时不时去亭署吃,算下来你们吃的粮跟平时一样。而且最多两个月,我的俸禄会更多。”

  缺粮恐慌令一家人顾不上询问她最后一句话是何意。贾妪抽泣着掰手指头算,问:“是么?真够吃?”

  王翁转回身,伤心、难堪,欲言又止。

  王葛两世为人,岂能不懂长辈的心思:“大父,我记得你教我的话,一直记得。你说过……长房兴旺是正道,能容下别房依靠,更是正道。这种天灾时候,我不会弃三房不顾。今次回来,我多买了三车粮,明天去野山江的时候交给竹从弟,一车他自留,两车给两户佃农,咱家能熬过这场雨灾的,我保证,也不让三房难熬!大父放心。”

  贾妪不用夫君交待,利落地抹把鼻涕:“我这就拿钱。”

  “不用。我给匠肆制尺挣钱,不用动积蓄。”

  一家人全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同声问:“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们?”

  王大郎紧攥的手松缓,这段时间他更早起、更晚睡,想着多编筲箕,能换出半升粮也行啊。

  周氏则捂住脸,终于敢哭出声。这次遭灾,她娘家不是不帮她,实在无力帮。自家无地,全靠鼓刀屠宰过日,雨接连下,她眼看着姑舅、夫君发愁,啥忙都帮不上,就这样一天天愧疚、一天天难安,有时甚至觉得怀这个孩子不是时候。

  王艾懂事地给周氏擦泪。

  王翁第一个反应过来:“雨停了再给阿竹送粮,不急这一两天。”

  咋能不急啊,她从县署来还能不知道么,百姓刚收的粮食怕受雨浸,恨不能提前缴租,家里能存几日谷?

  但这种时候就别直言了。王葛解释:“今天不是休沐日,县里在野山江建一所新匠肆,木料、竹料都囤好了,我为主吏,以后都在野山江做事,顺道给阿竹捎粮。”

  征(zhēng)聘:指朝廷招聘贤才。

第393章 374 百规百矩千尺

  一家人总算展露欢颜。其实从苇亭至野山江匠肆的距离,跟离县署之距差不多,但家人就是觉得以后她离家近了。

  外面有人喊:“雨停了。”

  王葛随大父站到屋门处,赵力等人全在铲泥、运泥,择院门偏东位置丈远处挖坑,暂时将院里积水泄到大坑里,天晴后再填坑就行。

  众人穿蓑戴笠,还是能看出阿薪四人跟护卫们不同。

  王翁疑惑:“那是女娘吧?”

  “是。从辽东郡带回来的匠徒,县署让她们四个以后还跟着我。”

  这时附近人家也出来屋,都朝王家这边打量,知道是木匠师王葛归家了。

  阿薪进院,先揖礼叫人,再拿起大扫帚扫院。

  王翁:“这雨还得下,阿葛,别让她忙活了,扫了也是白扫。”

  王葛转述大父的话,喊阿薪:“雨还要下,别扫了。”

  唰唰唰……阿薪生怕自己干活慢被嫌弃,把扫帚挥得更利落:“我、我,我这就扫完。”然后把扫帚立回原来地方,询问,“翁,匠师,家里被褥肯定都潮了,我想烧上柴火,把各屋被褥都烘一遍,行吗?傍晚前一定烘好,耽误不了烹晚食。”

  王翁指旁边的次主屋。好吧,他明白了,啥样的师带啥样的徒,都闲不住。

  “长姊,长姊!”王蓬得到消息朝家跑,赵伍长怕这孩子跌倒,快步过去把王蓬夹在腋下搂进院。

  一时辰后,车队进苇亭,这回载来的物真多,前车停在了院门口,队伍末尾还没拐上这条道。

  王葛解释,不只有粮,还有木柴、席子和干草。绵延不停下雨,她尽可能的考虑需替换之处。每辆车上都覆着两层油布,挨车揭开油布检查,还好,物资没被雨浸。王葛熟练的分配护卫,很快,住人的三间屋里,草和席子全部更换,粮食只卸下三袋,其余的让赵力领路去亭署,借亭署的粮库放。

  满载的牛车往来,看见这情景的亭民怎能不眼馋不羡慕?

  贾妪担忧:“阿葛,要是有人管咱家借粮,借是不借?”不借怕损孙女声名,借的话,舍不得啊。

  又开始飘雨丝了。

  “要借也是向亭署借。不管谁来,你们实话实说,咱家没富到借粮的余地。”

  王翁:“听阿葛的。谁脸皮薄、嘴怂,说不出拒绝的话,就把自己的饭省一顿借给别人。”

  王蓬立即保证:“我嘴不怂。”

  王艾:“我也不怂。谁要是不服气,我还会跟他们讲理,我家有粮是我长姊辛苦挣的,每粒粮都是用辛苦换的。哼!”

  “哎哟。”王葛喜欢不已,搓着么妹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