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围观的人也笑道:“还差几天呢!”也有人说:“您这几天都不出来了,好容易出来了,多看两眼。”
一片快活。
祝缨与他们闲搭些话,在城外看一回麦田,人也渐渐散了。祝缨看了一回麦子,原路返回县城,却见之前示众的高台架子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看到她来,两人直直地站着,也不避让,也不迎上前。
手下衙役喝一声:“什么人?”
祝缨道:“你们去看看,将他们请过来。恐怕有事。”
两人也跟着衙役上前了,不用祝缨亲自问,衙役已喝问他们的身份。两人一男一女,男子年纪稍长,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还带一点点孩童的圆润,身形已近成人了,看起来身材很结实、行动利落。
二人报上姓名,男子自称“项乐”,女子名叫“项安”。祝缨道:“项豪是你们什么人?”
项乐大声道:“正是家父!”他个头不算高,却带一点剽勇之气,肤色微黑,袖口和裤脚都扎的很紧,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倒有点江湖游侠的模样。
祝缨点点头,项豪就被阿浑的杀手刺杀的商人,祝缨让侯五去的就是项家,看来他们就是与兄长争执,认准了阿浑才是真凶的一对小兄妹了。
祝缨道:“原来是你们。你们家里现在有什么打算?”
两人对望一眼,变得犹豫了起来,项安上前又是一礼:“大人,大人怜悯我们家,是大人心肠好。大人方才说,凡贼人犯案您必不轻饶的。您说到做到,亲手害了家父的贼人已伏法了,小女子全家谢大人秉公而办。小女子却有些小心眼儿,认准了那一个真凶是必要报仇的。”
项乐也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大人,大人的案子已经断了,您日理万机,不敢再请您主持公道了,只是我们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您是好官,我们心里也有一杆称。”
衙役们紧张了起来,童立童波更是将刀半拔出鞘,凑近了祝缨:“大人小心,他们行商人家,为防路上的强人,自家也有人习武护送。这个项乐,看着就是个练家子……”
祝缨问道:“你们要动用私刑?为父报仇啊,律法倒不是不行,然而过了时候可就不好了。”
项安道:“大人,小女子读书少,论起这些条目是不懂的,却只问自己的心。便是再能说会道,再有道理,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小女子也只认死理。”
两人目光坚定了起来,一齐又拜了一拜,然后起身向祝缨告辞。
祝缨只觉得可乐,笑问:“我让你们走了吗?”
衙役们本就很紧张,听了这一声如蒙大赦,“嗷”一声拥上来,将兄妹俩团团围住,童波一个紧张,道:“捆起来带走!”
说完才发觉似乎说错了话,不想祝缨是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说:“回去吧。”
…………
此时围观的人还未散去,一行人围随着祝缨回到了县衙,也有人腿快,又同情项家,跑到他们家报信。兄妹俩的哥哥项大郎听了,又是一急:“净给我惹事!”
他的母亲听到了,走了出来说:“你去好好地将他们带回来!”
“是。”
他母亲道:“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人好好带回来。他们年纪小且不着急婚配,不急着分家、出嫁妆,家里都由你来做主,你也该担起责任来才是。”
项大郎听了母亲的话,眼泪险些被逼出来:“娘,娘怎么说这个话呢?我没有独占家产的心思。”
“你是老大,是当家人,想当这个家当然是应该的。可也不该不顾他们的心,不顾我们的心。你爹去了,你只管着家业,倒也对,人不能顾前不顾后。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亲爹的仇也不肯报,又有什么意思?你不能怪他们。”
这话太重,项大郎不停地磕头:“娘、娘,我怎么敢?他们成日嚷嚷是要招祸的。他们都好,是我不好。”
“唉,你去将他们领回来吧。”
项大郎心里苦得像黄连,还得收拾了去县衙,先递帖子,再在门房里等着,等得提心吊胆的。县衙不远处就是苏鸣鸾的宅子,项大郎心中滋味难辨。
他的弟弟妹妹们此时的处境却比他好很多,二人被捆进了县衙,大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目光。
项安、项安二人也不怕,直挺挺地跪在当地。
祝缨问道:“你们会武艺?”
“是。”
“识字吗?”
两人一怔,又答:“认得。”
祝缨道:“行,松绑。”
童立童波还很犹豫,要劝祝缨:“大人,小心!”
侯五从外面回来正赶上这一声,上来给兄妹俩松了绑。
祝缨对童立童波等人道:“这里不用你们了,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吧。”
侯五也拍胸脯说:“有我呢。”
童立童波只得带人离开,跨出院子前只听祝缨说:“我考一考你们。”
两人摸不着头脑,对望一眼,只得走开。
那一边,项乐问道:“大人何必戏耍我们?若说我们做得对,请放了我们,若说我们有心为非作歹,就请将我们下狱,你是好官,我们绝无二言。”
侯五骂道:“哪里来的废话?大人问话,你们就答!大人,我来试试这小子的武艺。”
祝缨道:“好。”
项乐初时既弄不清祝缨之意,又不敢在官员面前动手。他是个年轻人,被侯五打了几下火气也上来了,忍不住还手。侯五笑道:“好!就该这样!”
两人过了数招,祝缨也看出来了,项乐年轻筋骨强健,侯五是经验比他足,仗着经验与项乐周旋。后来项乐急了,开始下狠手,侯五要再与他戏弄就要吃亏了。侯五如果认真得下杀招,那就没必要了。
她说:“停手!项乐是吧?愿意在我这里当差吗?”
项乐先被捆绑,再挨打,又得了这么一句,饶是个机灵的年轻人,他也傻了:“大人这什么意思?”
祝缨道:“你身手不错。”
项乐道:“大人,小人是要报父仇的。大人心里有大事要做,也是为了咱们县好,这些小人都知道,小人不记大人的仇。可是跟在大人身边,却是会坏大人的事。”
“你愿意到我这里当差吗?”祝缨又问。
项乐只好再重复自己的立场:“大人,小人是想要报仇的,纵使身死也不后悔。大人,您是愿意……帮小人吗?”他最后一句问得极轻,生怕说得大声点就会惊醒什么沉眠万年的吃人妖怪似的。
祝缨笑道:“那要看你了。”
项乐像是听懂了,重重再拜:“小人愿意!”
项安紧跟着拜倒:“小女也愿意!若此生能报得父仇,情愿衔草结环。”想了一想,又说可以跟侯五也打一场。
祝缨道:“约法三章,第一,我助你们,第二,你们别的事我不管,报仇的事须与我商议,也不能大声宣扬,第三,如果擅自行动,我就不管你们了。”
兄妹二人毫不犹豫地道:“是。”又说,“只要报得父仇,此生愿供大人趋使。”
祝缨道:“那倒不必了,那个阿浑我也很不喜欢,按国法我却只能这样判。你们愿意听我安排,我将来安排你们报仇,阿浑一死,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又不要你们卖身!起来吧。”
“是。”
项安又问了一句:“小女也可留下,对么?”
祝缨道:“当然。”
项安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祝缨问道:“哪样的人?”
项安笑嘻嘻地,显出与她年龄十分相符的少女气来,道:“反正跟别人不一样。”
兄妹二人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眉眼间便舒展不少,戾气也去了几分。祝缨问道:“你们的武艺哪里学的?”
项乐道:“我们商户人家,路上常有艰险,多配有护卫。武师武艺虽好,终不及自家人可靠,须得自家人押车才好,先父就请了人教习。”
侯五从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此时也说:“他十四岁上就出外行走了。”
项安也忙说:“小女去年也跟着出门的!”她还有些担心,怕祝缨只是一时兴起,回过味儿来要赶她回家,急着表白自己也很有用。
祝缨又慢慢问他们家的事,知道他们家本来只是个小商户,是他父亲项豪一手将家业发展到这么大的,大哥已然娶妻生子、相帮父亲理账交易了。祝缨问道:“你们呢?生意上的事情有没有学过?”
如果学过,又有这样的经历,祝缨还挺想让他们再往更远一点的州府去设立会馆的。
项乐道:“会一些,爹的安排,大哥管家,我们帮着。小人多是外面行了,妹子愿意外嫁就早早嫁了,不愿意,招赘也行。”
项安“哼”了一声,显出一种少女的不情愿来。
祝缨还要问什么,那边童波过来禀报:“项大郎求见。”
项乐项安又是撇嘴又是皱鼻子,对这兄长十分的不满。
祝缨道:“叫过来吧。”
………………
项大郎内心忐忑,到了祝缨跟前,先拜倒,起身之后才发现弟弟妹妹站在一边。
他喝道:“你们两个,还敢闯祸么?”作势要打。兄妹三人又顶了起来。
祝缨道:“都歇歇吧。”
三人登时收声。
祝缨道:“我看你们有些纷争。既然你管不了,那就我来管。以后,他们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三个,回去见过你们的母亲,总要禀告一下的。”
项乐喜道:“是!小人这就回家搬取行李!”
项安道:“小女也回去搬取行李!”
项大郎目瞪口呆。县令要拿了他的弟弟妹妹去当小厮丫环,他也没那个本事跟县令争。可是,明明县令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啊?!!!
祝缨道:“你们两个也是,须得告诉母亲一声才好。还有,当差只要值夜时才用留宿值房,行李且不急。”
兄妹二人大声说:“是!”
项乐道:“大人,小人这就回家。”
项安道:“大人,小女和哥哥尽快回来!”
项安道:“大哥,大人很忙的,咱们别在这儿耽误大人的时辰啦。”
项乐道:“大哥,娘在家该等急了,咱们快回去吧。”
兄妹俩一边一个,搀着项大郎的一条胳膊将人给拖出了县衙。
项大郎挣不脱这一弟一妹的挟持,这二人是习武的,他是算账的,以二对一,被两人挟回了家。
三人到了堂上拜见母亲,二人有志一同,当着哥哥的面也不对母亲说祝缨要帮他们报仇的话。二人心里是信祝缨的,只说:“我们在家里也只是与哥哥吵嘴,不如出去免得在家里闹,我们想要追随大人。”
项大郎是以着父亲生前的安排,以弟弟作为行商的帮手的,眼下养成了的一个弟弟要走,他说:“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别是想在大人身边,好相机行刺报仇吧?还是老实在家里的好!”
项乐现在倒沉得住气了,他对母亲说:“娘,我想过了,一个商人,有事谁管你呢?还是得跟着大人。”
项安也说:“娘,我也陪着哥哥。”
项大郎更不乐意了:“你一个姑娘家,往衙门里去,成什么样子?妻不妻、妾不妾,难道要做下女?不行!你当得着一个好人家!”
项安道:“呸!谁想那个呢?我想,衙门里也有女仵作,也有女典狱,我难道比不过她们的?我还能写会算呢!娘~~~”
项娘子想了一想,道:“你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