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朝上又开始争论起杨静的责任来,岳桓就认为,这事儿不能怪杨静。国子监不选你,可也没拦着你走别的路子。抛弃父母是不孝,陷师长于非议是不义,反正,这学生自己就有问题。二十来岁,就想着当官,不想着好好学习,心思也不太正。
很多人与他是差不多的想法。
做官呗,多大点儿事儿。
另一方则以霍昱为首,认为杨静难辞其咎。国家把精选来的人才放到你的手里教导,你给整死了。还说是名师呢!
“名师”二字一出,岳桓的眉头狠狠一跳!
就是这个!
一般的官员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晦气”,但杨静是过不去这个坎儿的。他在家乡开课授徒几十年,即使做了官,看“老师”这个身份比“官员”这个身份更重。
两派在朝上吵了起来。
一连数日,朝上都热闹极了。郑熹只帮着岳桓说了几句话,岳、杨二人都没有给他回音,他也就不再出手。杨静管着国子监,并非郑熹的最优选。杨静应该更倾向于王云鹤的,虽不亲近冼敬,但其主旨与郑熹一定是相悖的。
何苦为了杨静做一件有破绽的事情?
看他们闹就是了。
郑熹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帝,果然,皇帝也有些不耐烦了。
正在此时,杨静出列,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皇帝面前,双手将帽子一摘放到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学生陨命、师长难辞其咎为由,臣无颜再留在国子监。”
他要辞官了!
岳桓出言挽留,王叔亮也说:“岂有因一失误便不再得任用的道理?”
这朝上的大家,谁身上没犯几个错?起起落落,不还是人上人?
祝缨也站不住了,出列向皇帝奏道:“举荐学子任官,本也不是国子监的第一要务。荐是人情,不荐是公道。臣虽粗鄙,也没有听说进了国子监就要包做官的!”
陈萌出列:“使野有遗贤,是丞相之过!然彼既已入国子监,臣也不知道他还不满什么了。”
冼敬道:“一切皆因经义而起,臣请再定《六经》注释,以正视听。”
祝缨惊讶地看着他,冼敬这话显现出极高的水平。学生死,是因为与杨静意见不合,那就定一个规范,以后都照着这个规范来。那谁来主持这个事,谁就能决定接下来所有学生学习的方向、学成之后的思想。
重新释经是个大工程,又可以趁机引荐一些人。
这主意一出,倒有点王云鹤的学生该有的水平了。
郑熹要推荐岳桓,陈萌就推荐王叔亮,祝缨硬着头皮说:“杨祭酒是刘相公高足,难道不该加入吗?”
一番争论,也没有争出个结果来,皇帝道:“容后再议。”
他扣住了杨静的奏本,没让他辞职,但也没有给杨静其他的安排。杨静却很自觉,从这天之后就闭门不出,也不去国子监、也不去上朝。
朝上的重点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皇帝、丞相们考虑着“释经”的事。
祝缨去了杨府两次,都吃了闭门羹,让苏喆去请教,苏喆也没能进门。两人都很惆怅。
便在此时,王叔亮到了祝缨的门上。
祝缨忙迎了出去,王叔亮穿一件皮袍子,此时已是腊月,他穿得很厚。祝缨穿得略薄些,显得身形修长,王叔亮眼前一亮,旋即看到了祝缨身后的苏喆,又抿紧了唇。
祝缨迎上前:“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王叔亮又看了苏喆一眼,苏喆大方地向他问好。
王叔亮道:“我有话,要同你单独讲。”
“这边请。”
两人到了小厅坐下,一个炭盆放到了王叔亮的脚边,他跺了跺脚,说:“那个是苏喆?”
“是。”
“我管着鸿胪,知道她的母亲是奇霞族的头人,她是下任头人。”
“对。”
“可她还有舅舅,不是绝嗣!表兄苏晟也来京了吧?依照礼法制度,即使她母亲从权代掌,也该还与本枝。”
祝缨道:“这件事二十年前就有定论了,从夷俗。”
王叔亮道:“当年的事情,我听家父说过,你的道理我都能懂。但是有些人或许不太懂,有人问到鸿胪寺来了。我不能隐瞒,也不能说她就合了礼法制度。子璋,可要有个对策才好。”
“是谁?”
王叔亮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总不能一直不去管。今天谁要过问,你就让他不要问,但事情还放在那里没有解决。羁縻之后,为的也是礼仪教化。她们,终于是要归于教化的。”
“我明白了,多谢告知。”
王叔亮虽然好奇她会怎么应对,但也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低声说:“真是多事之秋!”
“您说错了,现在是冬天。”
王叔亮笑笑:“好啦,我也该回去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潇洒,留了个大难题给祝缨。祝缨也差不多猜到谁会发难,她当晚便将苏晟、苏喆、林风、路丹青与金羽、郎睿叫到了面前。
第419章 殴打
苏喆有点紧张,王叔亮来的时候不让她在一旁听着,王叔亮一走,祝缨就召了他们说话。她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如果只是秘谈,不许别人在旁,现在就不该只召她们这些梧州头人家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密谈,与她们有关。
她拼命地猜着,得是什么事儿呢?
哪知祝缨面上一片平和,甚至带一点笑,先问郎睿:“这几□□上事多,我都没怎么管你们的功课,你们都干什么了呢?”
郎睿浑身皮一紧:“没、没干什么,哦,不!我们打猎去了。阿翁,咱们找着窍门了,今天我还打着了两只野鸡呢!都交给李大娘了。对吧?”
他又向小伙伴们征求赞同。
路丹青与苏晟、金羽也忙附和说是。
祝缨道:“冷不冷?”
路丹青笑着摇头:“不冷的,回来后姐姐们又叮嘱我们换衣裳,还有姜汤喝,也没受寒。”
祝缨又说苏晟:“你与阿发总是忘记喝姜汤,可要当心,别学林风。”
林风道:“我怎么啦?我可没冒着雪出去疯,不用喝药的!”
他受惊的样子引起一样嘲笑——他怕喝药,好在身体不错极少生病。
苏喆越听越觉得奇怪,祝缨只是很平常的关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又说快过年了,想不想家之类。还说:“会馆到新年的时候也很热闹,同乡很多,想家了可以去会馆转转。”
几人一阵欢呼,祝缨问苏喆:“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有心事?”
苏喆急忙摇头,说:“明天去部里,岳尚书还有功课给我。”
林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算是逃出苦海了,如今功课不多,他比较喜欢的是跟祝缨一起练会儿功。祝缨也布置作业让他读书、写字,由于已经是官员了,学习的内容与职位有关,比当学生的时候轻松多了。顶头上司也不是刘松年那样的大儒,林风近来日子不错。
苏喆就不一样了,在家有祝缨,好死不死的顶头上司还是岳桓。
惨!
祝缨道:“近来在外面听到什么新闻不曾?”
苏晟道:“听说书生们在闹事,到底是京城,书生们都文绉绉的。”
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容忍的样子来,终于说了实话:“还是梧州好,管你是不是读书的,有不痛快了,打一架也就完了。这些人,今天争、明天吵,叨叨个没完,真没趣。”
祝缨道:“争论是好事,不过现在争论的人没意思是真的。”
苏晟咧开了嘴:“我也这么想的!”
祝缨又说:“快过年了,京里热闹是热闹,事多也是真多,我且不得闲,你们这阵子行事都要谨慎些。待我忙完这一阵,对你们几个自有安排。你们来京城,也不是为了吃吃玩玩,学点官话的。能出仕,还是要试着做官做事。功课可不能松懈了,免得做了官之后出丑。”
郎睿大声说:“阿翁放心!我们不会给阿翁丢脸的!”
路丹青道:“我们只听义父吩咐就是了,义父的安排总不会错的。”
其他几个人一起点头。
祝缨道:“好,都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是!”
晚饭过后,路丹青披了件厚袍子走到苏喆院外拍门。她年龄不比苏喆大,但论辈份算是苏喆的表姑,长一辈,心里不自觉地拿“长辈”来要求自己。更兼北上之前,苏鸣鸾也托她与苏喆做个伴儿,她今天发现苏喆比平常更沉默,忍不住过来询问。
这边开了门,路丹青穿墙过院进了房里。
苏喆正在烤边发呆,抬头站了起来:“你来了?怎么?”
路丹青道:“看你刚才不爱说话,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苏喆拉她到熏笼边坐下,说:“刚才王鸿胪来了,不让我在一旁听,他与阿翁说过话,阿翁就叫大家聊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路丹青皱眉道:“确实,咱与鸿胪打交道的时候多……”
“究竟是什么事呢?这些日子朝上虽然闹哄哄的,可是与咱们也没关系,阿翁虽忙,火也还没烧到他的身上,是他自己个儿看不过去,又心软了。”
路丹青道:“义父一向爱护咱们,早晚会有应验的。是不是要我们几个后来的不着急,再多等一阵才做官的?我们来的时候,家里是有这个念想的。”
苏喆道:“大概?可也不值得这样说呀,难道他们有怨言?”
“怎么可能?!我虽年轻,之前没受义父什么教导,可是义父从来守信重诺。让做官,就一定能安排,如果一时做不得,必是有别的事耽误了,不是他不愿意帮我们。这有什么好埋怨的?”
然而两个怎么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最终只得放弃。
两人猜不透,其他人没往这上面想,祝缨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看看这几个人的相处、反应。按说,她是比较敏锐的,平日里如果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她面前一走她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王叔亮透的消息关系重大,为了安全起见,她又特意把几个人统统拉到自己的面前扯一回闲篇。看看他们相处。再故意提到官位、前途,主要是观察一下苏晟与苏喆的反应。
如果与她平常的印象一致,“獠人”到了京城,彼此也抱团。苏晟与苏喆二人相处也不错,相较而言,反而是苏喆更警惕,而苏晟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
这就好办了。
如果苏家内部有争斗,再配上朝廷见缝插针,事情就要坏了。
祝缨比较满意。
自家后院安稳,她就能做别的事了。
…………
第二天,风平浪静,没见有人在朝上说起苏家的事儿,祝缨怀疑是在润色奏本。
当天落衙后,祝缨又去了杨府一次,依旧是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