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糯米糍
角落里,獾疏趴在地上,青耕化成了人形,两条小手臂紧紧抱着它,小脸埋在那一身柔软雪白的皮毛里,一人一兽正睡得呼呼的。不远处是她昨日射回的大雁,也睡着了。
趴着睡了一夜,脖子?有点酸,令黎艰难地转动着脖子?,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动静从对面传来?。
声音不甚清晰,然而在这黎明破晓的时分,万籁俱寂,还是格外明显。
令黎立刻起身。
声音是从姝燃那边传出?的,她房中的灯亮着,在令黎走到门边时,又传出?“砰”的一声。
难道又是孟极?
令黎推门而进,却见姝燃倒在地上。房中并?没有孟极,只有她一人,看起来?十分虚弱,竟不能爬起来?。
“你?怎么了?”令黎连忙上前去?扶她。
却见姝燃一张脸白得瘆人,连嘴唇也是紫的,浑身冰冷战栗,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令黎吓了一跳。
虽说她昨夜被孟极伤得不轻,但神族有神力护体,她这点伤,以神力调息个?一二日即可,怎会严重成这样?
令黎探上她的脉搏,少顷,困惑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
她又立刻以灵力探她神识,脸色乍变。
“你?没有灵力了?”她惊呼。
姝燃身子?一颤,震惊又抗拒地看着令黎。
看这模样,姝燃自己?应该是还没有意识到。令黎不放心,又以神力再探了一遍。
没错,姝燃如今这情形,跟她当初在从极渊发现自己?神力全无时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当初她没有受伤,而姝燃身受重伤,没有了神力护持,便连性命都快维持不住。
令黎没说话,沉默着将姝燃扶到床上,又以神力为她疗伤。
白光笼罩下?,姝燃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也不再战栗,终于能说出?话来?。
“谢,谢天酒殿下?救命之恩。”她刚能虚弱地开口,便伸手按住令黎,“天酒殿下?停下?吧,不必为我?浪费神力。”
令黎其实也不敢太用神力,只怕用太多会引来?天罚,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这个?噩耗。
她如今没有神力了,需得旁人为她疗伤。
“停下?吧,天酒殿下?。”姝燃催促道。
令黎收了手。
她当初在明知自己?即便有神力也无法用时,得知自己?神力全无,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姝燃并?没有天罚,忽然间神力尽失,几百年修炼毁于一旦……她恻然看着姝燃,欲言又止。
这片刻功夫,姝燃却像是已经从最初的不能接受里缓了过来?,主动问:“殿下?,我?真的……没有神力了吗?”
令黎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姝燃眼眶一红,身子?脱力一般瘫在床头,轻喃:“为什么啊?孟极自己?都浑身是伤,他哪里还有那样大的本事,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吸走了我?全部?的神力,而我?却毫无所觉?”
令黎默了默:“若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被方寸草吸尽了神力。”
“方寸草?”姝燃点头,“对啊,我?怎么忘了,孟极是负芒坐骑,他们赤虚一族,惯会用方寸草为祸……可为何?我?与孟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这也正是令黎心中疑惑的。
但此刻姝燃将将受到重创,她也不想让她思虑,便安慰道:“孟极疯癫多年了,兴许,是将你?认错了也说不定。他前二十年在祝余村乱抓新娘,也是将那些嫁人的女子?错认了。”
姝燃垂着眼,默不吭声。
她生的是一种英气的美貌,此刻即使?神力全失,受了大创,也丝毫不见柔弱之色,眉宇间更?有种坚强韧性。
令黎看了眼窗外,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
“天快亮了,你?应当一夜未睡吧,你?如今……切莫再自行?疗伤了,好生休息,等你?好了,再从长计议。”
令黎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冷硬,想是这些年花了苦功夫修炼的,一点也不似女子?的柔软,手指纤长有力,虎口有厚重的粗茧。
她如此用功,神力却一夕全无……而她除了最开始乍听?噩耗时的真情流露,后面却再没有说过什么。
令黎心中对她恻隐之心更?甚,又安慰道:“你?的情况不似我?这般复杂,会有办法恢复的,等竺宴回来?,我?问问他。”
姝燃点了点头。
令黎起身离开,走至门边,姝燃忽然开口叫住她:“天酒殿下?。”
令黎回头。
姝燃半躺在床上,神情莫名?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转眸看向令黎:“天还没亮……天酒殿下?,有什么心愿吗?”
令黎不知道天亮没亮跟她的心愿有什么关系,更?不知这姝燃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为何还要忽然问她心愿,困惑道:“什么?”
姝燃沉默一瞬:“天酒殿下?已连续三次救我?性命,姝燃想报答天酒殿下?恩情,替天酒殿下?完成一个?心愿。”
令黎挑眉。
没想到这小小琅鸟,竟如此知恩图报。令黎心中感动,自然更?加大气:“不必报答,守护苍生是我?应该做的!”
令黎转身欲走,姝燃又将她叫住,坚持道:“天酒殿下?,还是许一个?心愿吧。”
令黎想了想,道:“那你?这样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我?要见斳渊。”
姝燃:“……”
令黎见她沉默,好笑道:“行?了,我?不为难你?,你?好好休息吧。”
姝燃却道:“我?迟早会让天酒殿下?见到斳渊,所以这不算心愿,天酒殿下?另说一个?吧。”
令黎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总觉得这个?姝燃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小小琅鸟,口气竟这样大,竟要许她心愿?
“你?可知,我?有一个?心愿,连神君都无法实现?”令黎故意说了一个?难的。
“哦?神君无所不能,天酒殿下?有什么心愿,竟是连他也无法办到的?”姝燃道,“这我?可更?好奇了。”
令黎:“开花。”
姝燃沉默了。
姝燃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这让令黎无端想起当年化形后初到神域,什么都不懂,应缇带她去?看孟极,她问孟极为何自己?不能开花时,孟极那一句“好好一只凤凰整日想着开花”……大概此刻姝燃也正在经历着同样的内心活动吧。
令黎笑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这一次,姝燃没有再叫住她。
令黎回到自己?房中,也不知是昨夜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还是给姝燃疗伤损耗了神力,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累,又回床上躺着了。獾疏和青耕什么时候醒的她也不知,一鸟一兽醒了自己?出?去?玩,还带上了她昨日射的雁,留她独自一人在房中一觉睡到中午。
姝燃来?敲门的时候她刚醒,还坐在床上醒神。
睁开眼睛就有点想竺宴,她取出?琉光镜找他,他不知在忙什么,没应。她又想了想姝燃的事儿?,总觉得说不出?的离奇。
孟极杀她还可用孟极疯癫勉强解释,但方寸草要如何解释?
她昨夜见姝燃骤然神力尽失,心中恻然,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孟极用方寸草吸了姝燃的神力。这会儿?一觉醒来?,她想起孟极当夜说过,六百年前为了救她,他已将这世间最后一株方寸草给了斳渊。孟极既再无方寸草,那姝燃又怎会神力尽失?
难不成孟极说谎?可孟极此人十分滑溜,说话十之八.九都似是而非,还鲜少如此斩钉截铁,他既如此义正言辞,又不像是说谎。
她疲惫地转了转脖子?。
此时传来?敲门声:“天酒殿下?,我?是姝燃,可以进来?吗?”
正想她呢,令黎立刻道:“等下?。”
她迅速起身穿了衣裳,打开房门。
正午阳光夺目,姝燃背光而立,纤长如玉,手中拿着一幅画卷。
“天酒殿下?,送给您。”
令黎愣了一下?:“……哈?”
姝燃提醒道:“开花。”
令黎这下?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心道:这这这该不会是什么让凤凰开花的禁术吧!
姝燃递到她手边,她小心翼翼接过展开,竟是一幅扶桑花图。
汤谷雾气蒸腾,岸边扶桑枝条柔软青绿,随风袅袅拂动。枝条间,大朵大朵的扶桑花开得正盛,瑰红娇艳,层层叠叠,次第绽放。尤其那颜色逼真之处,竟与真正的汤谷扶桑丝毫不差,栩栩如生得竟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图中绽出?来?。
令黎惊喜万分,蓦地抬眸:“这……你?画的?”
姝燃温情一笑:“汤谷的扶桑花,年年花开,年年花落。天酒殿下?的扶桑花,永不凋零。”
第126章
汤谷的扶桑花, 年年花开,年年花落。天酒的扶桑花,永不凋零。
啧, 瞧瞧这花……这花形、这颜色、这质感!
令黎对姝燃送的画爱不释手, 坐在那里, 一端详就?是半日。
青耕在外面玩累了, 回来?吵着要吃糖葫芦, 令黎不理?她?, 兀自沉浸在美丽的扶桑花里,嘴角含笑, 不可自拔。
“我?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青耕不干了, 化成人形, 扭着她?的手臂闹个不停,“要糖葫芦!”
令黎丝毫不受影响,还转头?, 笑着问她?:“小青耕,瞧瞧这花, 好看吗?”
她?将画举起来?, 同自己的脸放在一起,愉悦地眨了眨眼睛。
青耕双手叉腰, 怒道:“我?要吃糖葫芦!”
令黎拉过她?的手:“你来?摸一摸它的花瓣, 跟真的一样。”
青耕挣扎:“我?不, 我?要吃糖葫芦啊啊啊!”
獾疏无言地望着这两人:“……”
令黎也不强人所难, 收回视线, 爱惜地抚摸起扶桑花瓣。
也不知?姝燃用了什么?术法,画中花朵微微突起, 像浮雕。这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触手的质感柔和温软,丝绸一般,竟与真正的花瓣一模一样。
颜色、触感一模一样的扶桑花,独属于她?的扶桑花,嘻嘻嘻!
“哇!我?要吃糖葫芦!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