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临睡前把米下在锅里,也不用额外加火,只灶底的余柴便已足够。整整一夜的余烬焖煮,小米粒早已烂熟,厚厚一层米脂堆在表面,呈现出漂亮的亮黄色。
起床后丢几颗掰开的红枣进去,等不紧不慢洗漱、打完拳,红枣的香甜也被焖出来,细细密密沁入粥水之中,十分可口。
除此之外,秦放鹤还额外切了一盘萝卜丝。
刚从菜畦里拔回来的鲜萝卜水头大,先加一点盐巴杀水,可千万不能多。待水灵灵的细丝微微收缩了身量,再捞出来点几滴食醋,一碗酸爽可口的凉拌萝卜丝就得了,咯吱咯吱,很是下饭。
太好吃了!
比娘做的好吃多了!鹤哥儿咋啥都会呢?
秦山充满感动地想。
他相当克制地吃了一碗。
又或者说,也只能吃一碗。
因为秦放鹤一共就煮了两碗的量,根本没想到秦山突然过来,直接导致俩人都只吃了个半饱。
一天之计在于晨,具体来说,在于这顿早饭,于是有那么一瞬间,秦放鹤看向秦山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和善。
这是来赔礼的还是讨债的?
不过看在那几只兔子的份儿上,可以忍耐。
饭后秦山主动承担起刷锅洗碗的任务,中间时不时扭头往里屋瞅一眼,若屏息去听时,还能隐约听见里头毛笔滑过纸面的细微摩擦声。
秦山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
我都来了,鹤哥儿咋不说读书的事儿?
大约人类内心深处多多少少都有点犯贱的潜力,捧到眼前的往外推,不给的反而踮起脚尖够。
这话虽有些刻薄,但用来形容此刻秦姓少年的心情最合适不过。
一连晾了三天,就在连秦山自己也在怀疑坚持个什么劲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秦放鹤开始背书, “人之初,性本善……”
难得听见对方在饭点之外的时间出声,秦山几乎本能地侧耳倾听起来。
念了几句之后,秦放鹤忽然停住,毫无征兆地问:“觉得耳熟吗?”
啊,问我吗?
秦山一愣,努力思索片刻,不大确定地说:“好像,好像以前听先生教过。”
秦放鹤之父曾免费为村中所有适龄孩童启蒙,大家都尊称一句“先生”。
秦放鹤点点头,“那你背一遍来听听。”
啊?
谁?我?!背书?!
冷不丁被点到的秦山头皮发麻,才要习惯性摇头,却又回想起连日来自己的经历,整个人就是一僵,硬生生把回绝的话咽了回去。
他像个被困在沙漠之中的久旱的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钻心挠肺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往外挤,“人之初,性本善,性相,相……那什么远……”
就这么几个字,秦山已经快要背哭了,旧日开小差被先生抓包的恐惧又在心头。
秦放鹤:“……”
他耐着性子听眼前这部卡带的复读机憋了半天,再无下文后,违背良心地给出一个偏表演性质的笑,“很好。”
“真,真的?!”秦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秦放鹤极其缓慢且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微笑,“真的。”
才怪。
但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大棒,态度也还算诚恳,若再不及时上根胡萝卜,估计这头驴得彻底饿死。
就像放风筝,如果任由风筝乱飞,多长的线都不够拉的;可若一味紧拽,也很容易断。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手法,秦放鹤相当熟练。
此言一出,秦山肉眼可见欢喜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惭愧。
“我,我就记得这么几句了……”
秦放鹤挑挑眉,哦吼。
成熟的“学牲”主要由三味配料构成:态度,勤奋,和关键时刻适量的自我pua。
这小子不错。
被肯定过的少年渐渐有了底气,他挠挠头,试探着去看秦放鹤的表情,“其实,其实我觉得,多听几遍的话,咳,我还能背更多!”
鹤哥儿从未像今天这般夸过我!
秦放鹤笑起来。
笑得挺好看,但不知为什么,秦山心里隐隐发毛。
“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秦山点点头,又摇摇头。
前面两句先生好像讲过,后面的么……讲过,好像又没讲过。
秦放鹤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古人奉行的都是“书读百遍其意自现”,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悟。
背完了记住了,老师才会再问你是否有不通达的地方,然后重点讲解。
有天分的多读几遍后,还真就能琢磨出滋味儿来,但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混个响儿,便是所谓的“愚钝”。
但这种方法很不科学。
所有知识都有规则。学习就像下棋,后掌握规则,还是先掌握规则,效果天差地别,前者“嘎嘎”后者“乱杀”。
接下来的几天,秦放鹤并未要求秦山背书,反而主动把《三》《百》《千》都挨着讲了遍。其中涉及到的典故,也都一一挑明。
原本秦山只是想来修复跟小伙伴的关系,可渐渐的,还真就听进去了!
“哎呀,那个孟母可真厉害呀,几次三番搬家,他家里是不是特别有钱?”
“……竟然还有姓米的?米,他家里一定不缺粮食吧?”
秦放鹤:“……”
你小子想象力挺丰富哇,该说你机灵还是不机灵?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半个月下来,秦山还真就把这三本启蒙书中有趣的典故记住不少,原文也能张口说几句,简单的字也能认几个,只是不连贯。
但这已足够令人惊喜。
秦山爹一声不吭把秦放鹤家的柴房堆满,并开始在山上疯狂抓兔子;秀兰婶子天天亲自煮羊奶送过来,若非实在没两件衣服可以换洗,她必然会赶超洗衣机。
夫妻两个就差把秦放鹤供起来了。
甚至后者觉得,如果不是活人供排位太不吉利,过年大祭拜的时候,他们家祖宗排位中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家教经验丰富的秦放鹤熟练地将家长们的盛情回馈在学生身上。
他大加鼓励道:“没想到七哥你学得这么快又这样好,外人不知道实在可惜,得空你也说给叔叔婶子听听,若是村里人得闲儿了,也说与他们听,如此方能彰显出你的能耐。”
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课堂上觉得我会了,可一考试,我不会!
说白了就是知识点没有吃透,需要查缺补漏。这种事单纯依靠本人很难,因为同样的思维模式不管再来多少次,都会造成同样的疏漏。
但如果去讲给别人听,那就不同了,你会被迫掌握所有。
啊?我这么能耐的吗?
秦山怦然心动。
秦放鹤微笑,忽然问了句题外话,“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有什么耍的么?”
秦山茫然,“什么耍?”
不就串门走亲戚,吃吃喝喝?吃饱了,捧着肚子窝在炕上才是最舒服的。
秦放鹤的笑容忽然诡异起来,熟悉的毛骨悚然卷土重来。
“嗯,从今年开始就有了。”
孩子上学了,长本事了,怎么不得当着亲戚的面表演一个背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
没当众表演过节目的孩子,人生是不完整的。
第11章 锋芒初露(一)
“两个弟弟今儿就到是不是?”淑云抱着两床被子出来,问在墙角收拾车的秦海。
他们租的是个小小三合院,一间正房一间客房,因两个孩子还小便都睡在一个屋里,正好让秦山和秦方鹤睡客房。
秦海点点头,歉然道:“又要叫你受累了。”
自家来人,少不得媳妇招待,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个少年还指不定塞多少呢。
淑云把那被子放在院中的晾衣绳上,对着阳光铺开,轻轻拍打几下,闻言噗嗤一笑,“你弟弟岂不就是我弟弟?”
顿了顿又说:“况且那两个孩子也着实招人疼,连个橘子也想着咱们……”
说的正是孙先生给了秦放鹤和秦山,又被他两人转手送给秦海夫妇的两个橘子。
倒不是说眼皮子那么浅,被区区两个橘子收买,只难为那小哥俩丁大点的年纪,做事竟这样周全大方。
是有良心的。
听到媳妇夸自家兄弟,秦海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也越发敬重她,“可惜你不去。”
淑云笑道:“阿弥陀佛,就是不去才好呢。爷们儿不在家,我正好偷个懒儿,也把要给爹娘的东西拾掇拾掇。”
淑云怕冷,况且家里两个孩子也小,带了去麻烦不说,万一一个错眼看顾不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或是着了拐子的道,真比深挖心肝还难受,索性就直接不去。
说得秦海也笑了。
说话间,外头有人叫门:“大哥、嫂子,我们来啦!”
说曹操曹操到,秦海过去开门,对上自家亲弟一张……看上去既容光焕发,又明显透出疲惫的脸。
“你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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