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而广州往来的船只多?以香料、珠宝为最,距离南直隶又太远了些,瓷器脆弱,恐不胜颠簸,偷运过去成本太高。
福建么,旁的倒也罢了,唯独一样:因船厂一事?牵连甚广,福建官场刚被清洗过,如今余波尤在,官员们夹紧尾巴做人尚且来不及,真的会为了这点外快选在这个风口找死么?
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概率很低,低到前期调查阶段完全可以忽略。
作为大禄朝知名出海门?户之?一,金鱼港很大,非常大,又分为内外两?片码头,如今秦放鹤等人来的就是内河码头。
这一带往来船只太多?了,偏偏他们又没提前打出阵仗,提举古永安等人看着?这艘像,那一艘也像,只是眼花缭乱。
“确定马上便到么?”古永安抹着?汗问,顺手?将随从擎起来的伞打掉,瞪了他一眼,“糊涂东西!”
迎接钦差乃是本分,也不知来的哪位、是何做派,万一是个小心眼儿的,转头参本官一个骄奢淫逸、目无尊上,又当如何?
“小人该死!”随从忙收了伞,“千真万确,方才传话?那人说他来时已经过了小河村。”
小河村,古永安飞快地算了下距离,“嗯,倒也差不多?。”
报讯官来就要小半个时辰,他们接到消息后更?衣、赶来汇合又是大半个时辰,估摸着?再等一会儿也就到了。
副提举黄本凑上前来问:“大人可知是什么事?么?实在太过突然,之?前竟一点风声没听到。”
既不是年底盘账的时候,也不是出海盘查,怎么呼了巴哈就到家门?口了?叫人心里慌慌的。
古永安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我做好本分,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市舶司位置敏感,提举大多?做不到三年就要换人,他才来了一年有余,自?觉勤勤恳恳,并无疏漏,所以虽然紧张,倒不怎么怕。
只要这位钦差大人不是来搜刮的,一切都好说!
古永安来得时间不久,黄本私下里跟他也不算特别熟,听了这话?,下意?识扭头看另一位同僚。
同为副提举的赵斯年同步看过来,笑而不语。
两?人虽同为副提举,然一个管出,一个掌入,接触多?却不亲近。
“来了来了!”
方才要打伞的随从突然指着?斜前方喊道。
古永安三人本能地整理着?装,动作十分一致,又同步往那边看去,“哪里哪里?”
就见迎面来了一对人马,打头两?顶青布小轿,两?侧十来个随行,看似貌不惊人,可体态步伐相当一致,显然是行伍里出来的精锐。
最要紧的是,第一顶轿子上如约挂着?信物。
金鱼港每日往来的豪商巨贾不知凡几,珠光宝气讲排场的多?了去,这一行人倒没引发什么特别的反响。
古永安等人忙迎上去,先上前谨慎核对了身份,古永安才带头行礼,“见过钦差大人。”
“免礼,”秦放鹤也不下轿,隔着?帘子道,“辛苦诸位久候,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年轻的声音啊!
古永安暗暗心惊,口中却道:“是,按照大人吩咐,没有惊动其?他人,市舶司也预备了接风的酒席,大人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妨先下榻歇息……”
陛下这些年果然越发喜欢用?年轻人了,之?前云南一案,听说就派了个三十岁上下的翰林,胆大热血、肆无忌惮,怎么感觉这次的……更?年轻?
莫非,我眼皮子下头还真藏着?什么惊天?大案不成?
不妙,不妙呀!
在其?位谋其?政,若果然有问题,即便本官不知情,也难逃一个监管不力?之?罪……苦也!
有古永安在,秦放鹤和金晖长驱直入,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进了市舶司后院。
到了这会儿,古永安三人才真正看见钦差大人的真面目:
太年轻了!
秦放鹤整理下官袍,从锦匣内取出圣旨,“市舶司提举古永安接旨!”
古永安三人顾不得多?想,麻溜儿行了大礼,“臣古永安接旨。”
旨意?内容比较笼统,也没什么特殊的,甚至没说秦放鹤为什么来,只是让地方官员全权配合,惹得古永安等人越发惴惴。
若直截了当说明是为何而来,他们好歹还能对症下药,可这般云山雾绕的,才更?叫人惶恐。
宣读完旨意?,秦放鹤对他们面上的疑惑视而不见,笑道:“辛苦诸位亲往迎接,实在是若我等直奔市舶司而来,少不得层层通报,闹得人尽皆知倒不好了。”
一听这话?,古永安等人就懂了,当即表态,“大人用?心良苦,下官佩服,大人只管放心,外头一概不知。”
这是要闷声办大事?呀。
秦放鹤笑着?点头,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划过,语气陡然轻快起来,“我年轻,资历浅,承蒙陛下错爱,委以重任,着?实惶恐,少不得还要诸位指点。”
三名正副提举,最年轻的也四十多?岁了,做他父亲都绰绰有余,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一下。
“不敢不敢……”古永安等人忙道。
“我姓秦,名放鹤,字子归。”秦放鹤微笑道,又指着?金晖,“这位是我的副手?,同领此差,姓金,字有光。”
秦子归,秦子归……这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
古永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微微睁大了,秦放鹤?!
“啊,原来是秦修撰亲至,”古永安忙再次带头行礼,“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不就是董阁老的宝贝徒孙,近年来陛下跟前的红人么!
即便没有钦差的身份,人家也比自?己高半级呢!
其?实真要说起来,秦放鹤入职六年,并没有太多?可以公开拿出来讲的政绩,但做官的都精明,陛下更?不是傻子。
若那秦放鹤果然只是个书呆子,凭什么得陛下如此青睐?
官场之?上,若一味凭年岁、名声断人,多?少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后头的黄本和赵斯年抬头,又看向金晖,对方下巴微抬,面无表情。
董阁老的人,前任卢阁老的人……
这究竟是个什么组合?
陛下到底让他们过来作甚!
稍后各自?散去更?衣不提。
金鱼港这边远比望燕台更?闷热,换衣服时,金晖心中便升起一股熟悉的烦闷。
而当他推门?一看,发现秦放鹤已经站在外面桂花树地下等着?时,烦闷更?添一层。
秦放鹤抬手?示意?,“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金晖走?过去,就听他又问:“可见了老熟人?”
这厮还真是一刻不停地试探!
金晖没好气道:“来之?前我便说了与这边不熟,哪里来的什么老熟人!”
秦放鹤不信。
古永安确实只来了一年多?不假,但黄本和赵斯年却在任四五年了,那会儿卢芳枝可还没倒台呢!
金晖与他二?人不熟,这话?大约是真的,但那二?人未必没听过金晖的名字。
纵然不认识金晖,还不识得金汝为么?莫说南直隶,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几个姓金的高级官员!
金晖知道秦放鹤心眼儿比筛子还多?,这会儿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水,实在不想纠缠,干脆率先另起话?题,“什么时候从哪里查?”
“急什么,先吃饭。”秦放鹤扬了扬眉梢。
接风宴设在临水小榭内,三面荷塘一面柳,一步一景,花香盈盈、翠叶生波,实在美?丽。
古永安三人已经外候着?了,见两?人联袂而来,忙上前迎接,又歉然道:“今日仓促,不知二?位驾临,匆忙之?间,只得一桌家常小菜,惭愧惭愧,失礼失礼……”
“哎,此行乃是公务,如何讲究起排场来?”秦放鹤打眼一看,又笑,“诸位看这里景致如画,已是别处少有的……”
桌上摆着?十几个盘子,当中一个荷叶鱼,又有龙井虾仁、鱼丸汤等本地特色菜,还有两?个明显是临时加上去的颜色重一些的北方菜肴,单他们五个,肯定吃不完。
稍后落座,又隐约有丝竹声从对岸传来,分外清亮。
就这样,古永安还连道怠慢了。
各级衙门?接待都有标准,但各地经济不同,实际的经费上限自?然也不一样。
江南之?地本就富庶,市舶司又是出了名的油水足,单就平时的标准来说,今天?这一桌确实简薄了。
古永安也是真怕秦放鹤误会,以为他们有意?怠慢。
见秦放鹤既没有摆谱,也没有嫌弃,古永安先就松了口气。
他们这些地方衙门?,最怕上面来的人挑三拣四,尤其?年轻翰林们热血未凉,总爱摆出些“尔等都是贪官污吏,天?下独我清正廉洁、刚直不阿”的嘴脸,令人作呕。
饭桌上最容易放松,拉近关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斯年就笑道:“两?位大人年纪轻轻就担此要任,可见圣心,前途无量啊!”
哦,来了!
秦放鹤顺势谦虚一嘴,果然就听赵斯年话?锋一转,“二?位同在翰林院,情分深厚,如今又一同来办差,同吃同住,也算有个伴儿,陛下想的果然周到……”
金晖夹菜的动作一顿,撩起眼帘瞅了他一眼。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关系好的?
“有光不是最爱龙井虾仁,今日怎得不碰?”秦放鹤突然来了一句,“可是隔得远?”
又笑,“说来这也是你的老家,这几位也不是外人,何必腼腆?”
金晖:“……”
腼腆你奶奶个腿儿!
什么有光,说得我们好像多?亲近似的!
此言一出,黄本便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啊,远来金大人也是南直隶人么?那可真是巧了。”
赵斯年诧异道:“论理儿,官员办差该回避原籍,这……”
金晖冷冷道:“南直隶大得很,此处据我老家也有几百里,无需回避。况且此番秦大人为主,我充其?量……”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是个翻译官罢了。”
这个理由倒也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大禄幅员辽阔,南北方言差距极大,金鱼港附近的方言在北方人看来,与天?书鸟语无异。若是不懂的,人家当着?你的面盘算刺杀都听不出来。
他总算知道一路上秦子归惺惺作态所图为何了。
就是要让明里暗里的人以为他背叛了!
一时饭毕,秦放鹤终于发出第一道指令,“我要三年来金鱼港所有进出船队的货物清单,是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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