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金晖:“……”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像误食了云南毒菌子后产生幻觉,随时可能呕吐的那种。
秦放鹤自?顾自?道:“我有一法,名曰贴加官。”
他慢慢走到?贾老板身后,弯下腰,在其耳边轻声细语,“乃是?先将犯人绑缚,取最结实的桑皮纸打湿,一张张盖在他脸上。桑皮纸柔韧,遇水即贴,初时犯人尚可努力呼吸,但随着一张张加上去,孔隙越来越少?……即便死后仵作验尸也无任何伤痕,便是?妖鬼作祟,将此?等刁民掐死啦!”
他本就极擅讲学,此?时娓娓道来,绘声绘色,每说一句,贾老板的神色就变幻一回,最后“掐死啦”三个字一出,竟又?出其不意伸手?往贾老板脸上一捂!
贾老板仿佛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窒息的痛苦,如遭雷击,啊一声哀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蹿出去老远,身下弥漫开黄色水渍。
他被吓得失禁了。
贴加官之刑罚出自?明?代?朱元璋之手?,极尽变态之能事,淳朴的大禄人民哪儿见识过这个!
莫说贾老板,就连自?认变态的金晖此?刻都瞠目结舌,以一种“你好变态”的眼?神注视着秦放鹤。
吃了这一吓,贾老板瞬间老实许多,果然又?交代?了不少?。
然而……
“不太对,”金晖皱眉道,“有哪里不对。”
之前?只交代?那一千只花瓶时,摆明?了是?在糊弄人,可这会儿又?抖搂出一点来,反而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好像说了,但没说透,”秦放鹤去铜盆边洗了脸,边擦手?边道,“是?不是??”
南方天气太潮湿了,没一会儿身上就黏哒哒的起来。
就像贾老板的口供,隐约触及到?真相,却有所顾忌,不敢直言。
“对。”折腾一宿,两人非但不困,反而被吊起胃口,越加心?痒难耐起来。
贾老板也没让他回去,而是?暂时收押,又?派专人看管,不许外人探视接近,更不许传递消息。
天色微明?,外头送了饭进来,乃是?一盅鱼片菜叶粥,一篮鸡丁小包子,一盘银丝卷,外加几样可口小酱菜,并炸银鱼、凉拌藕片等物?。
这会儿莲藕尚未大量上市,送来的乃是?零星头茬,刚从泥塘里扒出来,又?脆又?嫩又?清甜,空口做点心?都好吃。
两人对坐用?饭,饭后略眯了会儿,陆续又?有几位海商被提溜过来问话。
然而一无所获。
原本想着贾老板是?个开门?红,万万没想到?,竟放了一炮就没了。
一连数日,都没什?么进展,眼?见着六月都快过完了,金晖渐渐有些坐不住,偶尔看向?秦放鹤时,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光。
秦放鹤被他这种反常搞得受不了,撵鸡似的摆手?,“去吧去吧,别把人弄死了。”
金晖难得扭捏,战术喝茶,“总这么干耗着不是?法儿,我也是?为了朝廷……”
秦放鹤龇牙咧嘴,发出由衷感慨,“你好变态啊!”
金晖:“……”
你哪儿来的脸说我?
那什?么贴加官的法儿还不是?你说的!
说了又?不做,白白吊人胃口!呸!
然后金晖就强忍着兴奋,欢欢喜喜贴加官去了。
秦放鹤想过遭受身心?暴击之后,贾老板必然会交代?真相,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惊心?动魄:
他还曾受过一对仿青铜四角虎樽青瓷瓶。
连自?小富贵堆里长大的金晖听了都不禁变色,失声道:“此?乃上贡佳品,尔等竟敢私相售卖!”
大禄对瓷器的烧制技术可谓日新月异,匠人们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本色,转而开始模仿其他材质,譬如轻若烟霞的纱瓷、薄如蝉翼的纸瓷、浑厚庄重的青铜瓷。
而仿青铜四角虎樽,便是?三年?前?烧制成功的新品类,因其同时兼备酒樽的优美流畅的线条感、青铜花纹的古朴、瓷器的细腻光洁,一经问世便艳惊四座,曾作为贡品御呈,至今仍是?王公?贵族们喜爱的珍品之一,从不在民间流通。
当年?也就是?卢芳枝被赏赐过两对,董春也有一对。
连汪扶风和金汝为都没有。
秦放鹤终于明?白贾老板为何死咬着不松口,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因为不交代?,最多罚没家?产,交代?了,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就连贴加官,贾老板都熬过了两次四层!
最后是?熬到?第三次,浑身抽搐、大小便失禁,真的快被憋死了,才交代?。
事情败露,贾老板面无人色,四肢瘫软如烂泥,终于彻底坦白了。
他虽没接触过真正的上流社会,但做瓷器行当久了,也曾有所耳闻,故而一见那物?,便知道是?宝贝,又?联系传闻,迅速猜出出处。
他也怕过,但对方却说,就这么小小巧巧的一对玩意儿,运到?南洋与西洋人交易了,最少?能赚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啊!
哪怕只是?分得四成,也有足足八万两,都够得上单独跑一趟海运的利润了!
“……西洋人对我朝瓷器的追逐近乎痴迷,许多王公?贵族早已厌倦了寻常货色,常年?花高价搜罗我朝皇帝陛下喜欢的器物?,不惜以大量珍宝、黄金、名贵香料交易。”
一只仿青铜虎樽,运到?南洋单价八万两,但若是?一对,就有二十万。
而那些西洋人再运回本国,摇身一变,据说就能换到?至少?翻倍的宝石黄金。
更有甚者,还能以此?作为通往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换取贵族身份和爵位。
商人逐利而生,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近在咫尺!
贾老板可耻的心?动了。
反正就算我不做,也有别人做……
反正对方说了,早有别人做过,万无一失……
贾老板这样自?我安慰着。
他甚至夜不能寐,万分懊悔,懊悔自?己的船不够大,跑不得西洋。
若直接跑去西洋卖了,就是?,就是?四十万两啊!
四成也有十六万两,都够跑两趟海运了!
银子,我的银子啊!
秦放鹤示意书记员将贾老板的口供一字不漏记录下来,“此?乃命令禁止出海之物?,尔等如何瞒天过海?”
事到?如今,贾老板也是?无路可退,苦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人先以丝绵层层包裹,然后外浇石膏,伪造成求平安的石膏摆件……”
秦放鹤看向?金晖,发现对方眼?中也充斥着怀疑。
自?海上贸易开放以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朝廷也实时更新,似这等堪称粗劣的手?段,不可能每回都成功的。
但看贾老板的样子,又?不像故意隐瞒。
“当日检查的是?哪几位官吏?与你之前?所述可有出入?”
贾老板摇头,“那个小人确实并未撒谎。”
“但你不觉得奇怪么?”秦放鹤又?问。
被连续数次贴加官,并意识到?自?己死定了之后,贾老板的人都有些迟钝了,反应许久才茫然道:“什?么?”
“据本官所知,”秦放鹤背着手?,拿起半干的供词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计算,“尔等出入时两次经过市舶司,船上所载货物?皆需盘查、纳税,为防夹带,返程后需二次对账……”
他在贾老板面前?停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问道:“一对酒樽二十万,即便你换成轻便的金珠,却又?如何解释它们的来历?”
总不可能番人好客,白送的吧?
跪在地上的贾老板茫然抬头,仰视着他,脑袋一点点跟着反应,然后嘴巴,也慢慢张大了。
是?啊,自?己往返数次,为何……无人查出?
第182章 消失的瓷器(七)
此番来之前,秦放鹤曾向天元帝求得一位精通烧瓷技术的老工匠,从他口中得知,如今有能力烧造仿青铜四角虎樽的,只有官窑。
这里的官窑并未某家?特定窑厂,而是朝廷官方出资兴建的窑厂,其中南直隶和浙江一带就有五家?之多。
“有没有可能某家私人窑厂攻克难关,也突破……”
秦放鹤的话还没说完,那位老匠人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官窑之所以是官窑,不禁因为它们掌握着世上最精湛的技术,拥有最无限的研发?资金,还掌握着最先进的火窑和特定粘土矿!
“仿青铜瓷器必须用特定的土,烧造用的窑也是特制的,如今有本事搭建的几?位老匠人,都在工部挂职,家?眷也都在京城!”
没有土矿,没有火窑,靠什?么仿造!
得到?这个答复后,秦放鹤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也瞬间跌至谷底。
也就是说,贾老板经手的,是实打实的贡品!
这类精品的报废率极高,据老匠人说,开三十炉能?有一炉成的就算不错了,所以每年的产出都很有限。
“除了固定上贡的,偶尔朝廷还会赠与交好的国家?的王室,所以各窑厂都会额外多做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但这多出来的几?件也不能?随意处置。
在陛下亲自开口前,一律封存,若新一年的出来了,旧的还没用,也不能?外流,而是要在窑厂和监窑官的同时见证下销毁。
如今看来,必然是这五家?官窑内部出了贼,将本该销毁的贡品偷出转卖。
丑闻,绝对的丑闻!
天元帝被偷家?了!
麻烦啊!
因贾老板的口供,案件的冰山一角终于浮出水面?,但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越加迷雾重重。
金晖对贾老板的不知情非常不理解,一度觉得他还有所隐瞒,应该再来一次贴加官。
“如此贱民?,非重刑不足以吐真言!”
秦放鹤斜眼瞅着他,“当真没有别?的缘故?”
该不会无意中帮你开发?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癖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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