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临时拼凑的结保对子毫无情义可言,众人都不废话,飞快互签后?便更飞快地离去。
倒是那?位关中兄,似乎还没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实际上,在看到秦放鹤的生辰年月后?,他看上去更震惊了。
本以为只是显嫩,没想到是真嫩啊!
炽热的视线宛如实质,饶是秦放鹤想忽略都不成,只好转过身去问道:“敢问齐兄有何贵干?”
他背上都快被盯出窟窿了。
齐振业本来觉得自?己有好些话想说,可真到了这会儿,又?觉得都没有必要?,最终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你厉害得很!”
秦放鹤直接就给逗乐了,神情缓和,“夸得早了些,八字还没一撇呢。”
齐振业摇头,一本正?经道:“饿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敢,要?不是饿达……”
两人顺路,秦放鹤颇喜欢他的脾性,也乐得交个朋友,“听你的口音,似乎回来章县不久?”
这话给齐振业提了个醒,他马上换成官话,只到底不习惯,说不两句就舌头打结,变成混杂着章县方言、关中方言和官话的大杂烩。
“我祖籍章县,后?来爹娘去关中讨生活,饿在那?里长?大……前些年饿达撵饿回来考试,哎呀,不适应,不适应得很……”
他苦恼地摇着头,看上去非常烦躁又?无奈,简直像一只被强逼着干活的大狗一样。
秦放鹤忍着笑意问:“考了几回了?”
刚才?大家相互看过了契约文书,他这才?发现齐振业是商户,难怪其他三人都远远避开,颇有些避之不及。
细细想来,却也不算意外:
去岁见过的齐家马车虽外观不甚华丽,但木料和做工都是顶好的,齐振业的外袍虽只是棉布,但近看就会发现是极精细的上等柔棉,又?绣着花,行动间偶尔露出来一点中衣边角,却是绸缎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夸耀之心,人亦有之,什么人会反其道而行之,将好东西藏在里面?
答案只有一个:商户!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商人不得着绫罗绸缎,也是重?农抑商的意思?。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有人阳奉阴违,极尽享乐。或是如齐振业这般,外观低调,内里却都是好东西。
“今年是第五回 !”齐振业用力伸出一个巴掌,抖了抖,又?翻转一圈,仿佛经受了无数磨难和愁苦,“饿达说了,这回再考不中就不叫回去,啥时候考中了再回。”
秦放鹤看向他的眼神中就带了点怜悯,“……那?就好好考。”
这是个被老子忽悠了的。
“考不中不许回去”,问题是,考中了马上就要?入县学?,想回都回不去!
“那?是想就能?成的么!?”看得出来,齐振业是真愁,用力搓了把脸,“放羊也没啥不好么,哎呀,非来考试……”
他之所以愿意说这么多,是因为秦放鹤在看了自?己的户籍后?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抵触,难免有些亲近之意。
“哈哈哈哈!”秦放鹤终于?没忍住,当街笑出声。
转眼到了正?月三十,秦放鹤再次检查了装备,确认无误后?就准备出发了。
县试并非一次性结束,前后?共五场,每场之间间隔一到三天不等,用来判卷、排名?。
这样的安排无疑让异地赶考的考生非常不便,往返来不及,只能?住在城里,连吃带住,家境普通的更要?精打细算,平添压力。
之前去报名?时秦放鹤就问过了,各处客栈都跟着涨价,贵的舍不得,便宜的又?太差,脏乱不说,隔音也不行。
还是孙先生热情邀请他继续住在自?己家,“外道了不是?何必外头花冤枉钱!且才?过了年,又?杂乱,万一撞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才?不划算。就住咱们自?己家里,舒舒服服的好休息,相公切莫推辞,需得养精蓄锐才?好,若果然得中,喜报说不得也要?往家里送一份,且叫小人也跟着沾沾喜气罢!”
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秦放鹤干脆利落领受好意,只坚持每日给花销,孙先生拿了。
这次去,秦山也跟着,为的是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
其余村民看上去比秦放鹤本人还紧张,又?有送被的,又?有送棉袄的,生怕他在外头冻死了。
听说要?自?带干粮,秀兰婶子连夜烙了好多厚发面饼,又?结结实实熬了一大罐鸡蛋肉酱,另有一兜子今年新下?来的小米。
“鹤哥儿,拿着这个,回头饿了热一热,掰开抹上酱就能?吃,又?管饱又?省事,早晚记得熬些小米粥,养胃。”
这些日子秦山懂了不少,闻言便道:“娘啊,都说了鹤哥儿自?己弄,你看你这,人家进考场要?盘查哩,恁这大饼这么厚,头一个就有夹带的嫌疑,先得挨着掰碎了……”
秀兰婶子一听,也慌了,“哎呀,我,我是真不知道,你看这事儿弄的。”
秦放鹤笑道:“婶子莫要?自?责,我自?然明白你们一番心意,这饼子虽带不得,小米却好,我就收了。”
熟食确实方便,但也容易被重?点检查,像大饼之类的,必然在门?口就被差役挨个掰碎,很影响心态,还不如不带。
考试是极费脑力的活儿,人就很容易饿,光喝粥不管饱,天冷还容易出恭,秦放鹤拿了一小袋细面,检查时当场过筛即可,另有一些腌制的咸鸭蛋、鸡蛋,准备什么时候饿了就和面煮揪面片吃,又?快又?管饱。
左右每日不过一回,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另有常用的风寒药也带了。
不敢带药丸,乃是专门?请人磨得药粉,觉得不大好就提前吃一包,以备不测。
二月初二清晨,丑时刚过,考棚方向便传来炮响,秦放鹤立刻睁开眼睛,下?炕洗漱。
一出屋,却见秦山和孙先生一家比他起的还早,见他出来,齐刷刷向日葵甩头般往这边看来,俱都大睁着两只眼睛,眼底满是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秦放鹤不禁笑出声,“倒是我闹得大伙儿不得安睡。”
“哎哎哎可别这么说,高兴得咧!家里可算有人赶考了。”孙先生夫妇都是摇头,身边牵着的孩童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孙先生的浑家早已做了早点,亲自?端上来,却是一只做成鲤跃龙门?纹样的肉馒头,鲤鱼额头还点了红点,“小相公快吃了,自?此之后?,鸿运当头。”
其实秦放鹤从来不相信什么运气,前世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一点点亲手拼来的。
但他也从不会拒绝这样可爱的善意。
“那?就,借您吉言。”
一时饭毕,最后?一次检查文书和各色器具,都装在一个大筐里,秦山背了,送秦放鹤去考场。
孙先生一家四口送他们出门?,见道路尽头有衙役巡街,路边也早早燃起照明火把,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相公慢行,等你来家吃饭啊!”
秦放鹤笑了,也不回头,只举起手来挥了挥,“好!”
孙先生家距离考棚有些远,需得提前出发,这会儿距离寅卯相交的二炮还有些时候,但路边的铺面也已陆续亮了灯。
确实很冷。
似乎下?了点细碎雪粒,但温度不够低,尚未落地就化成牛毛细雨,沾在身上,湿漉漉的,风一吹,越发阴寒入骨。
秦放鹤将皮袄裹紧了些,果然暖和。
距离考棚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其中不乏如秦放鹤这般的考生。
有满面肃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就义的;有临阵抱佛脚,路上还抓着书本胡乱背诵的;还有那?走到半路,手里抓着考试文书却跳脚大喊“哎呀文书不见了,文书不见了,吾命休矣……”。
秦山的心脏开始狂跳,突,突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一样。
他忍不住看向秦放鹤,却发现对方平静一如往昔。
“鹤哥儿,你不怕么?”
“不怕。”秦放鹤抄着手,慢慢踱步,语气静如死水。
上辈子他考过的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场,早就麻了。
考场……是他的快乐老家。
“砰!”
“砰砰!”
二炮响了,意在催促考生立即出发,不少人都被吓一跳,越发紧张起来。
又?转过一个街角后?,就有衙门?拉起的红绳,顺着红绳一路前行,便到了考棚前。
整条大街三步一火盆,五步一火把,恍如白昼。
送考生的家属在距离考棚大门?三丈远的地方就不能?上前了,秦放鹤从秦山手中接过背篓,拿着文书与第一道关卡的衙役核验过了,去旁边换专门?盛放物?品的考篮。
拿了考篮,再去大门?口排队,接受全身检查,这一步极尽严苛。
秦放鹤
亲眼看到有几个考生因为衣服封了里子,或是棉花塞得太厚,公人一按之下?按不透,被当场撕开,棉胎掏得满地都是。
“得了,进去吧!”公人没搜出什么来,摆摆手叫下?一个。
那?考生足有四十多岁,满脸羞红,捂着衣裳哆哆嗦嗦嚷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吾辈读书人,岂能?被如此羞辱!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周大人!”
那?公人却不理他,一边检查下?一个,一边斜着眼睛嗤笑道:“见大人?大人昨儿就进去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是头一回考,怎么个规矩不清楚么?却在这里哭丧……”
那?考生被说得哑口无言,周围人有看热闹的,也有唏嘘的,却无一人替他说话,只得原地愤愤骂了几回,终究舍不得临场放弃,满腔羞辱地提着篮子进去了。
公人兀自?在后?头对等待检查的考生们喊:“都瞧见了么,别打量谁是吃素的,若有那?夹带、偷藏的,趁早歇了这心思?!再有衣裳不合规矩的,也都趁早换了,大家都省事!”
秦放鹤眼见队伍中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公人大步上前,指着人群中一个眼珠乱转的考生喝道:“松开手!”
那?考生如遭雷击,大冷天的,额头上眼见着便滚下?汗来。他的嘴巴开合两下?,头脑一热,竟转身欲走,“我,我家中有事,不考了,不考了……”
见此情形,那?公人岂有猜不到的,哪里容得他逃脱!立刻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只向他腕上一捏,那?考生便哎呦痛呼出声,半边身子都软了,当即跌坐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公人抓住他方才?捂着的衣襟处,一拉一扯,“嗤啦”一声,棉袄就裂了缝,露出里面写满蝇头小字的纸片来!
“好大胆贼子,来啊,把他拿了!立刻禀告大人!文书也下?了,互保的是哪几个?”
饶是秦放鹤也不禁心跳加速,如众人一般努力伸长?了脖子去看,生怕自?己就是那?倒霉催的五人之一。
所幸,不认识!
“差爷饶命,学?生一时糊涂,绕过我这回吧!再也不敢了……”
眼见事迹败露,那?考生登时软烂如泥,当场哀告起来。
官差们却哪里理会,果然顺着名?单揪出四人,又?亲自?去里间找周知县回话。
今日考试,参与廪保的在籍廪生们也需在场,此时都在院内后?场,需得禀告了周县令才?好一并惩处。
不待有回信,互保的其余四人已然杀红眼,顾不得体?面,丢下?考篮便朝夹带舞弊那?人扑去。
“你这杀才?,我做了什么孽要?你这般害我!”
“狗日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瞎了眼与你互保……”
“我,我考了十一年啊,十一年!清白一世,不曾想竟栽在你手里……我,我杀了你!”
不怪他们恼火狂怒,皆因互保乃是连坐,如今一人舞弊被捉,其他人最起码也要?停考三年,且记录在案,日后?即便侥幸高中,也会因识人不清而仕途无望。
可以说,一辈子就毁在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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