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我们自认是汉人,可汉人骂我们是杂种,我们的?故乡,又在哪里?
我们这群人,又算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阿嫖几乎想将这群人带走?,一个不留。
但她不能。
因为是朝廷下令安置的?,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就是打朝廷的?脸,跟公然指着皇帝的?脸斥骂他们言行不一没?什么区别。
愤怒、绝望、屈辱、自责、无力,种种情绪汹涌奔流,几乎要将这个十三?岁的?姑娘压倒。
她用力握着那枚石头,用因为过分强烈,反而?显得?平静的?表情看向王增。
她没?有资格说什么,但……
王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位知?州大人当众掩面而?泣。
民意难违,阿嫖不会也不能强迫当地百姓立刻接受北星等人,但至少,至少为政者摒弃这种偏见,才有可能令下头的?百姓效仿、改观。
她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今天王增和韩卫东等人亲眼见证了女人可以做到哪一步,又亲眼目睹了北星等人的?现状,未来一定?会好转的?。
一定?会的?。
接下来几天,韩卫东和阿嫖等人继续深入,果然发现了山林东面有人活动?的?痕迹!
山林之东,辽人!金人!
韩卫东顿时紧张起来。
他本人也好,手下这群厢军也好,都是战后?新组建的?,除了基建、维护治安、上山驱逐野兽外,根本没?干过别的?!
他们没?打过仗!
王增也是愁,提笔就想向朝廷求援,可余光扫到下首的?阿嫖后?,竟鬼使神差问了句,“阿嫖以为如?何?”
屠熊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承认了这个姑娘和手下一帮女兵的?实力,哪怕嘴上不说,却也默许了她出入州衙,共同议事。
此刻王增发问,一是确实有点没?了主意,乱投医;二来对方毕竟是秦侍郎之女,董门之后?,万一这边有个什么,拉她入伙,董门便不能坐视不理,朝中也好有人帮着说话。
原本阿嫖谨守本分,可既然对方这么问了,也就大着胆子说起自己?的?推断:“大人有问,晚辈也只好班门弄斧,抛砖引玉了。上报自然不错,不过据晚辈和董娘观察,那里的?生活痕迹并不算重,大约那伙人刚来不久,人数也不算多……”
林子里没?了熊之后?,董娘也跟着去看了几回,因为真涉及到地形地势的?分析,她更专业。
发现人类活动?痕迹的?那一带水草并不丰美,果实、野物也不多,养活不了多少人。
另外,还?是那头熊,如?果对方人数多、战斗力强,完全可以杀死那头棕熊当储备粮。
但他们没?有。
人不多?!
韩卫东忽然来了精神,“这么说,不是骑兵精锐?”
他带领的?厢军也不是啊!
那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借机拉出去练练手?大家伙儿也跟着混点军功尝尝鲜?
阿嫖点头,“应该不是。”
据她所知?,当年高丽一战,辽和女真的?联合精锐部队几乎全数被歼,损失惨重,十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次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而?辽宁和北汉城府发展起来之后?,又对辽国?现有领土呈西南合围之势,刚开始那两年,也有过小规模冲突。
后?来辽人发现打不过,只能被迫继续向从北迁徙,跑去跟金人抢地盘。
辽人若真要进攻,应该赶在开春之前,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其实王增也这么想,但就是怕。
万一……
可如?今出现跟自己?意见一致的?人,王增又开始动?摇了,再看手中的?空白奏本,迟迟无法下笔。
最近的?禁军驻扎在府城,按律理应先向辽宁知?府求援,如?此虽高枕无忧,但若果然只有小股辽兵,未面显得?自己?一惊一乍太过无用,纵然有功,也落到人家头上去!
况且如?今太后?崩逝,陛下必然心?绪不佳,倘或因此而?斥责……
韩卫东也怦然心?动?,当即提出可以先派人外出探查,再行计较。
王增应允。
四月末,侦察兵发现小股辽人,约么百人上下,装备陈旧破烂,全然不似正规军,疑为内斗后?被赶出来的?,或是当年残兵在外游荡。
王增和韩卫东大喜,当即点起五百厢军,带足了装备。
两人都没?正经打过仗,也不大擅长甚么兵法,所以非常干脆直接地采纳了阿嫖的?建议,放弃以少胜多那一套,搞人海战术,稳扎稳打。
“纵观历史,以少胜多皆非常时期行非常计,非常人所能为。”阿嫖诚恳道,“所谓打仗,无非你死我活,拿到手里的?才是军功,到了那时,谁还?管甚么兵法战术?”
打赢了才有资格说别的?!
输了……那叫领阵亡抚恤金!
王增和韩卫东深以为然,“言之有理!”
能群殴的?,谁要跟他们单挑!
稍后?,三?人又联合制定?了以弓弩远攻为主的?战略。
理由非常充分也很?无奈,因为本地厢军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在不久之前都还?在田间种地、山上砍柴、河里打鱼,甚至连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都凑不出来!
就这种配置,不发挥大禄弓弩射程远、威力大的?优势搞远攻,那不白瞎了吗?
而?且远攻,也是能最大限度维持阵型、拉近战士身体素养差距的?攻击手段。
五月,辽宁省辰州知?州王增命同知?韩卫东率五百厢军主动?出击,绞杀辽人散兵百余人。
其中工部左侍郎、忠义伯爵之女秦熠随军出征,杀敌若干,一战成名。
六月,捷报传入京城,摆到天元帝龙案之上时,秦放鹤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危机。
第235章 危?机?(一)
自太后?去,天元帝一直郁郁寡欢,而五月又是太后寿诞所在,追忆昔年热闹场面,天元帝不禁越发伤感,连续多日茶饭不思?,十分消瘦。
皇后与太子等亲眷频频安慰,奈何收效甚微。
但太后离去一世的影响不仅限于此:天元帝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
他开始感到焦虑,甚至是?恐惧。
上天绝不会因为你是?一国之母,还是?一国之君而停下收割的脚步。
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几年之后?,朕也会死去。
若为常人,或许可与友人倾诉于二,可作为一国之君,压抑情绪早已成了本能。
但偏偏这世上的许多事?,越是?压抑,就?越会刺痛。
太医私下也与皇后?说:“亲人故去之痛,非比寻常,非三言两语可抹平,能疗愈者,唯时光尔。只是?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陛下正是?该保养的年纪,如?此情绪内敛,一切不好的都窝在体内,长?此以往,便如?小舟载物,终会不堪重负,恐于龙体有碍,要是?能寻个机会发出来就?好了……”
说得简单,可想让一个紧绷了大半辈子的帝王情绪外露,谈何容易!
即便能做到,又有谁敢承受可能伴随的天子一怒呢?
天元帝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内阁和翰林院众人却都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敏感,御前行事?越发谨慎,说话之前也必要斟酌再三,尽量不提反对意见。
但同样的,天元帝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变化,不禁恼火,“朕问什么?你们都行行行好好好,自上而下竟长?了一张嘴吗?如?此曲意逢迎,阿谀奉承,朕要你们有何用??朝廷养你们又有何用?!”
眼?见内阁一群兢兢业业的老大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太子忍不住帮着说话,“父皇明鉴,诸位大人绝无此意。”
太子一开口,众人心中便暗道不好。
连日来陛下心中郁闷,难免向着亲近的人撒气?,太子处境本就?微妙,这个时候撞上来,不是?引火烧身吗?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天元帝的目光便嗖的甩过来,冷冽如?刀,“太子果真好涵养、好胸襟、好气?魄,朕唱了白脸,你出来唱红脸,朕还没死呢,就?急着收买人心了吗?”
这几年因太子努力上进,父子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私下里也经常说笑,如?今这一番刀子一样的话迎面砸来,直接将?太子砸了个头晕目眩。
他面上泛白,冷汗涔涔,慌忙跪了下去,“儿臣不敢,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是?了,是?他被这几年的好光景冲昏头脑,忘记了天家无父子,所谓父子,前头先横亘着君臣之别啊……
太子一跪,内阁和翰林院众人也都风声鹤唳起?来,如?大风拂过的麦穗般纷纷拜倒。
“陛下息怒!”
其实刚才那话一出口,天元帝自己也有点后?悔。
太子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可……自打太后?崩逝,他的脾气?确实有些失控了。
但是?众人这么?一跪,却又显得他多么?可怕一般!不禁有些羞恼。
怎么?,朕就?那么?吓人吗?朕是?暴君吗?
天元帝越想越窝火,很不耐烦地甩甩袖子,“散了散了!”
“是?……”
太子带头起?身向外退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低头沉吟良久,似乎遇到了难题。
以董春为首的内阁众人经过他身边时,也发现了他的反常。
借着整理袍服的动作,董春朝太子轻轻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说话。
陛下重情,当年卢芳枝犯下重罪都能因为师生之情放卢党一马,如?今更是?生母崩逝,其心中的压抑和悲痛难以想象。上位者好颜面,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些痛苦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积压,便如?火山涌动,迟早要喷发,而喷发的对象往往是?亲近之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天元帝自我消化。
虽然听?上去可能有些残忍,但这无疑是?风险最低的办法。
太子明白董春的意思?,但……这是?他的父亲呀!
孤乃一国太子,便要有太子担当,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所以太子用?力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还是?大步折了回去,噗通一下跪倒在天元帝跟前,声泪俱下,“父皇!皇祖母崩逝,儿臣也痛彻心扉,儿臣深知无法与父皇感同身受,可您与皇祖母,便如?儿臣与您,如?今儿臣眼?见您日夜思?念、渐渐消瘦,实在是?,实在是?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啊父皇!”
董春等人俱都大惊,柳文韬更是?骇然色变。
这,这要命啊!
这不是?逼着神走下神坛,化为凡人之躯吗?让陛下卸下防备,谈何容易!
一个闹不好,玩得过了火……十个太子也不顶用?。
胡靖低声问:“阁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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