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傅芝的身体?随着?车辆晃动,闻言颔首,“听说了。”
输给这种对手,不冤。
盛和帝就看着?秦放鹤离去的车厢门笑了,“先生以为?,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呢?”
父皇呢,他知道?么?
若知道?,又将先生置于何地?
若不知道?,倘或他泉下有知,又会是何种感想?
逝者已矣,此?时再论这样?的话题没有任何意义,也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所以傅芝没说话,盛和帝也没想听到什么答案,只?是觉得有种近乎荒诞的无力?和有趣。
秦灿和冉壹进入翰林院后往来亲昵,并不避讳,原本众人都以为?他们?同岁同科,且后者又一早就清晰地表露了自己对秦放鹤的崇拜,难免较旁人亲近些。
但后者却直接回伯爵府过了年?,还公然穿了与秦灿一般花色纹样?的新衣裳!
这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二字能解释得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秦灿便大大方方答道?:“我与无极乃同门师兄弟。”
“啊?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呀!”
“自家?小事,何须张扬?”
他们?从未刻意隐瞒,外人不问便不说,被?问到,却也不回避,如此?坦荡。
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秦放鹤身为?内阁首辅,行事低调内敛,不利用收徒大肆敛财、收买人心,难道?不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况~且~”
“况~且~”
庞大的钢铁机器高速穿行在冬日荒野中,所到之处,卷起纷纷扬扬的雪沫,都呼啸着?被?向后挤去。
盛和帝饶有兴致地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看遥远的旷野中分散的黑点,那是正冒着?袅袅炊烟的人家?。
“金晖此?人,你怎么看?”
一听这个名字,傅芝就本能皱眉,活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盛和帝失笑,语出惊人,“朕欲使其为?礼部左侍郎。”
盛和元年?,万物?萌发,朝中要动的不止孔姿清一人,六部也多有轮转。因赵沛升任刑部尚书,入内阁,自然要有人来填他原本的缺,而填补之人留下的,也要有他人另行填补……
如此?兜兜转转,就把礼部空出来了。
金晖之前担任鸿胪寺卿,与礼部职责大差不差,倒也合适。
左侍郎之上便是右侍郎,右侍郎之上便是尚书,而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身上往往都有学士的名头……
傅芝揣度盛和帝的意思,来日是要让金晖入内阁。
粗粗算来,来日隋青竹接尤峥的班,那么内阁中最年?长的便是他自己,如无意外,自己要与金晖交棒?!
只?是这么想,便觉浑身不自在。
盛和帝看出他的不自在,有点想笑,“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现在秦放鹤不在,傅芝倒也不扭捏,“金晖此?人,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不奉纲常、杀戮成性,德行有亏,风评极差。且他曾以秦放鹤马首是瞻,那赵沛也与秦放鹤有旧,来日内阁岂非秦放鹤一人之内阁?”
一个赵沛就够受的了,陛下此?举,不是为?虎作伥么!
“慕白与阁老不同,而金有光,又与赵慕白不同。”盛和帝不反对他对金晖的形容,但依旧平静道?。
一无是处的人绝对爬不到这么高,身为?一国之君,要做的就是选出能用的,可用的,安插到合适的地方去。
之前两人确实都或多或少受过秦放鹤的照顾,但有个前提:双方尊卑悬殊。
人都有野心,有各自的师门、家?族,若将他们?放到对彼此?有一战之力?的位置上,还能否保持之前的恭顺与平和?
真到了箭在弦上时,有一类人宁肯割下自己的头颅来偿还昔日恩情,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不退让一步。
也有的人会瞬间抛弃所能抛弃的一切,让渡所能让渡的所有,牺牲所能牺牲的全?部,来换取己方的延续。
第一类人是赵沛,第二类人是金有光。
看似都是人,实则差距却比猪和狗都大,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品种。
赵沛赤子心性、忠君爱国,自有一腔热血,或许平时的小事小节上,他可能偏向秦放鹤,但倘或来日真的与秦放鹤产生原则冲突,他宁死也绝不会退让。
而金晖,与其说他忠于这个国家?,忠于某位帝王,倒不如说他忠于野心,忠于权柄。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效忠的是谁。
所以一旦秦放鹤势弱,或威胁到他的家?族,金有光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温顺。
漫长的沉默笼罩下,蒸汽车的运行声震耳欲聋。
太子确实已经不再是太子了。
盛和帝今日与傅芝说此?话,并非征求他的意见,而是通知。
傅芝也知道?到了这一步,其实并没有自己反对的权力?。
师生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盛和帝。
看似温和如水,但水至柔至刚,盛和帝的仁和也好,从善如流也罢,只?是因为?对方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所思所想,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双方暂时摒弃分歧,达成一致后的顺水推舟罢了。
为?人臣的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为?人君的也获取了想要的名声,各取所需。
所以无论是召孔姿清回京,还是来日真的提拔金晖,盛和帝都没打算听取任何人的不同意见。
只?是……这么一来,若干年?后自己身死道?消,秦放鹤振臂一呼,欺君罔上,又当如何?
“不会有那一天的。”盛和帝读懂了他的担忧,笃定道?。
这种信任与其说是盛和帝针对秦放鹤本人的,倒不如说其中掺杂了天元帝半生的决断,以及秦放鹤这个人的特殊性的影响。
乍一看,他想要的很多,可细细追究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无论他说话还是做事,却始终在一个圈子里?,不曾逾越。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枷锁,将这个人框了起来。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双向选择。
盛和帝读懂了傅芝最深层的担忧,傅芝也读懂了盛和帝的决心。
良久的沉默过后,傅芝慢慢说:“陛下洞若观火,自然比老臣看得更远,更清楚。”
一位君主都愿意冒险了,身为?人臣,又能如何?
他只?能看着?,长久地看着?,并衷心期望最担忧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朕如今的所有,皆是先生倾囊相授,”盛和帝微笑,“先生实在过谦了。”
傅芝谦逊笑道?:“陛下过奖。陛下天分过人,青出于蓝,老臣早便没什么可教?的了。”
当盛和帝是太子时,他和傅芝一样?,首先是“臣”,自然会站在“臣”的立场看待问题,秦放鹤也好,金晖也罢,都算潜在对手,可能对他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现在,不同了。
他是皇帝。
他高高在上,他俯视一切,所有这些人,都从对手瞬间转变为?……工具,抑或是伙伴。
他们?都将无条件向盛和帝效忠。
可傅芝还停留在原地。
他永远只?能以臣子的身份参与进来,曾经的对手,永远是对手;曾经的威胁,也将继续是威胁。
所以稳定江山社稷之余,傅芝需要考虑提拔上来的这些人会不会危及自己,但盛和帝不必。
他只?需要确认:如果用某个人,能不能取得预期的结果。
就像精打细算的商人,出发前一定要算一算,十两银子的本钱,能不能有得赚?赚多少?
只?要赚的足够覆盖支出和辛劳,便大可以一试。
他输得起。
人无完人,一位帝王有责任包容臣子的缺点,只?要对方的好处大于缺点,便是瑕不掩瑜。
可用。
经验老道?的厨子永远不会只?专注于一道?菜,尊贵的食客也不会只?满足于同一个味道?,宴席上除了鸡鸭鱼肉,也要有瓜果菜蔬。
某道?菜的配菜不好吃,不要紧;某道?菜的本钱太高,不要紧;甚至某道?菜意外难吃,也不要紧。
只?要最后能吃饱,能吃好,就足够了。
盛和帝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出现在自己和傅芝之间的分歧。
这分歧永远不会消失,并且可能越来越大。
那边秦放鹤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手里?还多了个热气翻滚的海鲜锅,什么螃蟹、蛤蜊、八爪鱼,乱七八糟都往里?丢。
难得来白云港一趟,自然少不了大桶海鲜。
距离抵达京城还得有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早吃个新鲜。
傅芝比秦放鹤年?长,早年?就曾沾天元帝的光尝过他的手艺,另一人则是新君,人家?愿意吃,那是给面子。
因为?要呈给盛和帝,秦放鹤很不客气地动用了要送入宫中的那一份食材,非常明目张胆地薅朝廷羊毛。
自从阿嫖一行从新大陆带回辣椒后,便迅速在大禄境内掀起狂潮,引发了一连串的美食革新。
对这种辛辣刺激远胜茱萸、胡椒的调味料,世?人褒贬不一,爱的人爱煞,恨的人却也是避之不及。
好在盛和帝和傅芝都可以吃一点,君臣三人正好凑堆儿。
鲜活的海鲜下锅,脆嫩弹牙,肉质肥美,适当的大蒜和辣椒又进一步丰富了味蕾,唇齿留香,用到半饱时,盛和帝便心情不错地开口,说想让内阁众人轮流为?诸位成年?皇子上课。
不必天天上,差不多半个月每个人能轮一次。
诸位皇子虽有老师,但各方面都无法与众阁老相媲美,他也五十岁的人了,该琢磨琢磨培养太子人选了。
此?事便如朝廷屯兵,功夫需用在平常,临阵磨枪是不成的。
秦放鹤嘴巴里?还有半只?虾没咽下去,却已下意识看向傅芝,迅速抓住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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