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他这回去,压根儿没指望嘛!
晚霞烧透了半边天,红的紫的,璀璨夺目,映得人脸都红扑扑的。
秦放鹤笑道:“等会儿家去了,可?别当着?嫂子和妞妞的面这么说。”
天元二十五年,齐振业顺利当爹,如愿有了个软乎乎的小闺女。
他媳妇翠苗在老家休养一年,待孩子稍稍大?了,能撑得住长途跋涉了,便拖家带口来章县投奔。
如今妞妞两岁多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大?眼睛小嘴巴,鼻梁不算高,但继承了母亲的白皮肤,十分可?爱,每天都混在小羊堆儿里追着?跑。
果然,一听这话,齐振业的惶恐局促瞬间一扫而空,下意识挺胸抬头。那是那是,男人么,就?不能在媳妇娃娃跟前露怯!
得顶起来!
不多时,到了齐振业家,才一开?门,一群小羊羔子便咩咩叫着?冲过来,像一大?团蓬松的云彩。
齐振业带着?阿发阿财,熟练地?拨开?羊群,秦放鹤笑着?弯下腰去,从云彩中精准地?接住软乎乎的小姑娘,“哎呦,几天不见?,咱们妞妞又长高啦!”
齐振业和翠苗都不矮,妞妞又整日羊乳不断,从小就?比同龄人高一截。
小姑娘搂住秦放鹤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小秦叔,你?咋才来看饿么,饿都想你?咧!”
每次听到这口浓重的关中方言,秦放鹤都觉得有趣,笑着?跟她顶角,模仿她的语气道:“小秦叔也想你?咧,忙呢么,不得空过来……”
翠苗听见?动静过来,先跟秦放鹤见?了礼,又对他怀里的妞妞喊:“快下来,恁小秦叔那是要干大?事的人,手金贵着?哩,下来自己走!”
早在翠苗来章县之前,就?听两家的长辈和齐振业的书信中说过,他在章县交到一位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可?托家小。
翠苗没上过学,却也知道自家男人出身商籍,不为天下文人所喜,故而来之前也曾担心,担心齐振业的处境没有信里说得那么好,都是哄他们的。
可?来了之后?,翠苗就?发现秦放鹤并不以出身论短长,甚至也不嫌弃她是个没念过书的妇人,便也跟着?欢喜起来。
是恩人咧,不论年纪,都得敬重着?。
秦放鹤笑道:“没事,不重。”
他向空中吸吸鼻子,“嫂子又煮羊汤面了吧?今儿我可?要吃两大?碗。”
翠苗带着?高原红的脸上便笑开?花,“是呢是呢,饿知道你?爱吃,多多加了羊肠羊肚,一大?早就?炖上咧,管够!”
她跟齐振业也算门当户对,家中亦做买卖,颇具财力,打小就?有人伺候。但翠苗依旧煮得一手好面汤,尤其是里头的羊杂,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软烂入味还?不上火,外头开?店都够了。
如今嫁了齐振业,那张祖传老方便也加在嫁妆里,一并带来。
等日后?妞妞长大?了,这张方子又会交到她手上,就?这么一代人,一代人的传下去。
秦放鹤不理?会什么女人孩子不上桌那套,人多了吃饭才热闹,于是算上他,一家四口便都围着?一张八仙桌用饭。
妞妞虽小,却也颇有气势,自己抱着?大?碗,整张脸都埋进?去吃,吃得油乎乎的,只剩脑瓜上两只小小的羊角辫抖啊抖。
“达,要蒜。”小姑娘抬起头,挂满汤汁的小手熟练地?往脸上抹了一把,油光锃亮。
关中儿女吃面,哪儿有不吃蒜的呢?
齐振业就?给?她剥蒜,顺便也往翠苗碗里丢了两瓣剥干净的光屁股蒜瓣,然后?就?听见?秦放鹤同翠苗说起去府城应试的事。
“保不齐什么时候,嫂子就?是举人娘子了……”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咋吃那么少?这咋能行?么!”说着?,翠苗便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夺过他的碗,从堆满了羊杂的盆子里狠狠挖了一大?勺,又命人将炖得稀烂的羊肚也切一只来,都塞到碗里,做完这一切之后?,还?不忘加两大?筷子面,“吃,使劲吃,锅里还?有!来来来,吃蒜!辣子要不要?香得很!”
看着?眼前小山般的羊杂面,秦放鹤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有种?饿,叫长辈觉得你?饿。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齐振业憋笑不止。
那碗比秦放鹤的脑袋都大?!
妞妞脸上还?糊着?半根面条,见?状茫然道:“达,你?笑啥?”
齐振业屈指往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下,顺手把面条揪下来,“笑咱们妞妞能吃,是个好女子。”
能吃是福,她记得达说过,她想要福。
妞妞嘿嘿笑起来,复又埋头大?吃。
那边翠苗还?在感慨,“你?就?不用帮他遮掩咧,饿还?不知道他么?要不是你?带着?,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这回指定又是你?叫的……”
说老实话,两家人之前根本就?没敢想齐振业能这么早早中了秀才!
在他们看来,老齐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就?齐振业那吊儿郎当的劲儿,临死前能考中就?不错啦!
这不光是弟,那是真?恩人!
齐振业闻言闹了个大?红脸,不大?自在地?在座位上挪挪屁股,小声替自己辩白,“饿自己也学么……”
次日回到白云村,一番寒暄暂且不提,次日秦放鹤又去拜会了老村长,如此?这般说了许多,再回家时,秦松就?拿着?功课等着?了。
年初秦放鹤叫他去考了一次,没中。
但到底有了经验,如今再说起科举,便没有曾经的茫然和惶恐了。
见?秦松欲言又止的样儿,都不用问,秦放鹤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明年继续考。”
秦松闷闷应了。
能去考,自然是好的,可?他总觉得对不住十一郎,那二两保银还?是十一郎给?的呢!
自己这样蠢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考上……
“觉得不安,就?努力学,尽快考上。”秦放鹤头也不抬道。
如无意外,乡试之后?,他返回白云村的次数必然更少,需得尽快为白云村培养出另一名秀才,保全火种?。
且多一名秀才就?多一份免税名额,村民们少交税,日子就?能好过些?。
很多精神层面的追求,只有在人吃饱穿暖之后?才有可?能实现,比如说读书。
大?禄地?方官三年一任,可?连任,如今已是周县令在章县的第七个年头,已经达到基层官员平均年限,政绩不算顶顶突出,却也稳定在中上,随时有被调动的可?能。
包括方云笙方知府在内,这两位是秦放鹤迄今为止了解最深,交情也最深的官员,而恰恰就?是他们,基本能够决定秀才归属。
秦放鹤自然不会舞弊,但只要秦松能将他划出来的考试重点和套路背熟了,用对了,中秀才不是问题。
实话实说,秦松虽然刻苦,但天分实在一般,思维也稍显僵硬,终其一生,大?概率便要止步于秀才之列。
若要中举,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不可?。
所以不求名次,能中就?好。
但要快,尽快。
若不能赶在周县令调走之前考上,那么之前秦放鹤搜集的讯息就?要作废。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长期钉在章县,要摸清新任县太爷的喜好风格,便不那么容易了。
其实秦松不太能理?解秦放鹤的打算,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听话,比齐振业更听话。
只要是十一郎说的,哪怕会死,我也要去做。
“对了,”秦放鹤批完作业,想起来另一件事,“我今天同老村长说了,等你?中秀才之后?,多带带梅梅。他年岁大?了,下头的人也不大?识字,日后?书面上的东西,都交给?梅梅去做吧。衙门那边有秦猛帮衬,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梅梅今年也快十一岁,是个半大?姑娘了,还?是有点虎,但脑子依旧灵光。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白云村的人对梅梅读书这件事还?是不大?能够理?解。
女娃么,又不能科举做官,读书有啥用?
但因为秦放鹤说的,所以无人反对。
这就?是威望的作用。
而威望又会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转化为权力。
绝大?部分时候,权力远比口头辩论来得更简单有力。
在秦放鹤看来,只要有能力的就?要用,放开?了用,谁管是男是女!
七月二十五,秦放鹤等人辞别山长并县学诸位教师,一起奔赴清河府,踏上乡试之路。
一路上,众人都在热烈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乡试。
没考过的茫然、惶恐、不安,考过的少不得回忆各种?不堪回首的往事,然后?情绪堆积,进?一步加深了茫然、惶恐、不安。
秦放鹤:“……”
这不自己找罪受嘛!
一趟运货的马车迎面而来,见?这边车队上插着?“赶考”字样的旗子,知道上头坐的都是秀才公们,慌忙避让到一边。
随行?护航的秦猛冲他抱了抱拳,对方很是受宠若惊,匆忙还?礼。
“秦兄,”高程丝毫没被影响,与马车擦肩而过后?,兴冲冲凑过来,“我有一题!今有二马车相?向而行?,若……”
秦放鹤:“……”
大?哥,咱就?不能消停一回嘛?
他直接闭上眼,“没听见?,聋了!”
高程:“……”
马车摇摇晃晃的,日光也不错,瓦蓝的天上掺着?几缕棉絮,十分鲜亮。
时间久了,秦放鹤的思绪便发散开?来。
乡试竞争固然惨烈,但真?要说起来,其实秦放鹤并没有太大?压力,甚至比当初县试更有信心。
因为县试之前,秦放鹤几乎一无所有,如蛛丝高挂,上下悬空无所依,所凭借的唯有本能。
但现在不同了,他脑海中藏着?主考官清单,在孔家的帮助下,那些?人的出身、履历、喜好等,尽数在胸。
现在摆在秦放鹤眼前的,更像填字游戏,而他只需要摸清规律,把该放的放上去就?好。
想要获胜,一看规则,二看对手。过去几年中,他一直在搜集各县县学刊刻的选本,发现自打孔姿清考走之后?,就?……没什么能打的对手了!
这两年各县案首也不过尔尔,至于之前的,前几届都没考中,这一届也不大?可?能对秦放鹤的解元之路构成实质性威胁。
欣慰有之,遗憾亦有之。
他要解元,只要解元,其余的,都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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