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不多会?儿,秦婉便进来了:“殿下,阿叶还在?养伤,您昨日?刚准她不必在?跟前服侍。”
“……本宫将这事儿给忘了,”冯乐真?坐在?床上伸了伸懒腰,只觉精神头比昨晚好了不少,“昨日?闭门谢客,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今日?他们都?要急疯了吧?”
“旁人倒还好,余大人气得不轻,昨日?骂骂咧咧离开,今日?天不亮就在?正厅等着了。”秦婉回答。
冯乐真?一顿,无言看向她。
“还有?,奴婢昨日?光是拜帖都?收了将近两百张,看来殿下直接控制宫廷的事,惹得不少人心忧,不过今早就没什么人来了,偶尔几个递信的,也都?是请殿下好好照顾身体。”秦婉又道。
冯乐真?眉头微扬:“本宫昨日?太累了,就是不想跟他们解释来解释去,才故意不见人的,本想着这会?儿睡足了再同?他们说本宫的打?算,怎么就没人来了?”
“陈尽安今早天刚亮就回暂时落脚的府邸了。”秦婉突然改了话题。
冯乐真?一顿:“不好好在?这儿养伤,瞎折腾什么?”
“他回去之后,不仅亲自出面证实了冯稷在?皇陵埋火药杀血亲的事,还说皇上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不配做大乾的皇帝,他今日?起也不会?再效忠于他。”秦婉轻飘飘丢下一个重大消息。
冯乐真?无言许久,失笑:“直来直去,倒是他的作风,也难怪大家都?不着急了。”
如今的京都?城只有?三?股兵力,她这一股,冯稷一股,还有?陈尽安一股,如今她前脚控制皇宫,陈尽安后脚证实冯稷的罪名,无异于直接承认自己如今效忠于长?公主,也就是说如今的三?股兵力,她自己就独占两股。
相比之下,那点禁军也就不算什么了,更何况禁军之中,也有?她的人。
冯乐真?眉眼松快,脸色都?好了许多,于是又问一句:“他伤得那么重,如何回去的?”
“用?担架抬着,沈先生?也跟着走了。”秦婉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有?随风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殿下。”秦婉神情微妙。
冯乐真?:“怎么了?”
“您与其担心陈尽安,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吧,”秦婉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余老爷子可还在?正厅等着呢。”
冯乐真?:“……”差点把?他忘了。
两人无声对?视,漫长?的沉默之后,冯乐真?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说,昨日?收了两百封拜帖?”
“殿下的意思是……”
“人多点,他应该就不好意思朝本宫发脾气了。”冯乐真?一脸真?诚。
秦婉失笑,想说这么做太过麻烦,还不如直接被骂一顿,可一看到冯乐真?消瘦的小脸,又什么都?舍不得说了,只是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多叫了些人来。
事实证明余老爷子还真?是个场面人,一看这么多幕僚都?来了,自然不敢不给尊贵的外孙女面子,只能强行将火气忍下来,只是在?快走的时候警告地看了冯乐真?受伤的脚一眼。
冯乐真?一脸无辜,只是在?送走他们后还是疲惫地叹了声气。
秦婉心疼她,但大事当前,也不敢劝她休息:“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收拾禁军,”冯乐真?面色平静,“本宫要将冯稷所有?羽翼,亲手,一点一点折断。”
秦婉低下头答应一声。
当今皇上炸皇陵杀皇姐的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人人愤慨,皆说冯稷不配再做大乾的君王,不配做他们的天子,至于长?公主带兵围了皇宫的事,大多数人都?觉得痛快,只有?一小部分人犹疑不定,觉得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当然,小部分人的声音,注定会?被大部分人掩盖,就算有?格外愤慨的,也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手段,一看就是傅知弦做的。”冯乐真?听阿叶提起此事,一时间有?些好笑。
阿叶睁大眼睛:“我说呢!纵然殿下是民?心所向,如今这民?心也未免太齐整了点,原来其中有?傅大人的手笔。”
“他这几日?没来,应该就是在?忙这个吧。”冯乐真?摊手。
阿叶点了点头,又道:“陈尽安也没来。”
“他倒是想回来,本宫没有?允准。”冯乐真?想起他昨日?给自己的信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说回来养伤的事,便一时有?些想笑。
他自从醒来之后,便总是给她写?信,一天能来五六封,她若是得空,就全都?回了,若是没空,便一天只回一封,就这么闹了两日?后,他大概是怕耽误她办正事,一天五六封变成了一天一两封,她看出他的顾虑,便回复说可以继续写?,于是这一天一两封,突然就变成了一天七八封。
看着冯乐真?脸上难得的轻快笑意,阿叶生?出几分好奇:“殿下,您这几日?似乎心情很好啊。”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心情能不好吗?”冯乐真?反问。
阿叶撇了撇嘴:“明明是因为陈尽安。”
冯乐真?一顿,倒也没有?否认。
“所以……你们一天写?那么多信,究竟都?聊了什么啊?”阿叶问完立刻摆手,“可别跟奴婢说是聊正事啊,奴婢还没见过您哪次聊正事时会?这么高兴呢。”
“你想知道?”冯乐真?眨了眨眼睛。
阿叶立刻点头。
冯乐真?想了想,索性拿出来几封,阿叶一边嘴上说这不合适吧,一边快速接过来查看——
陈尽安每一封信都?是厚厚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看起来很是用?心,结果仔细一看全是废话,动不动就问殿下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换药痛不痛喝药苦不苦睡得好不好,看得阿叶一阵无语,当即就放下了。
“这个陈尽安……”阿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憋出一句,“难为殿下还愿意陪他说这些无聊的事。”
“本宫倒觉得有?趣,”冯乐真?浅笑,“他一开始传来的信里,倒也是在?聊正事,可渐渐的就变成这样?了,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写?信的他与平日?的他有?多不同?。”
阿叶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心里啧啧两声,不由得想起忙得连长?公主府都?来不了的傅大人,还有?那个兢兢业业照顾情敌的沈先生?。
嗯,这俩人其实都?挺好的,但是……阿叶又悄悄看冯乐真?一眼。
但时也命也,说不清,不好说。
禁军是天子近臣,唯一使?命便是保护皇上,虽然冯稷民?心已失,但也鲜少有?人愿意归顺冯乐真?,不过好在?被冯稷折腾了几年,又被陈尽安弄走一部分人,剩下的相比从前已经少之又少,冯乐真?尝试收拢,失败后索性就暂时关押起来。
在?忙活了多日?后,冯乐真?身上的淤青淡了不少,也终于有?空进宫看看她那个好弟弟了。
她进宫那天,京都?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带着秋寒的雨水落在?地上,将红墙青瓦描了一层水色。皇宫里这段时间人心惶惶,愈发显得这座宫城陈旧、无聊,冯乐真?坐在?步辇上,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寝殿。
寝殿门窗紧闭,屋里燃着重重的熏香,却依然盖不过浓郁的药味,冯稷穿着龙袍坐在?里间的地上,低着头把?玩一张空白的圣旨,听到身后响动也没有?回头。
冯乐真?倒不介意他的无礼,只是施施然坐在?步辇上,对?着手里的小镜子整理妆发。秦婉看了周围人一眼,周围人当即低着头离开了,秦婉倒了杯热茶递给冯乐真?,便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屋里的茶,果然是最好的。”冯乐真?轻抿一口热茶,缓缓开口。
冯稷头也不回:“朕屋里的水皇姐也敢喝,就不怕被毒死?”
“本宫从不以身犯险。”冯乐真?平静回答。
冯稷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她,发现她脚上缠满绷带后,唇角扬起一点笑意:“看来皇姐这次,也不是毫发无损。”
“本宫是人,不是神,受伤也是正常,”冯乐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手里的圣旨,“伤得有?价值就够了。”
冯稷轻笑一声,挺直了后背与她对?视:“皇姐觉得,朕这封圣旨上会?写?什么,是退位诏书,还是让位诏书?”
“无所谓你写?什么,反正朝臣百姓最后看到的,都?只会?是本宫想让他们看到的。”冯乐真?轻描淡写?地反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冯稷笑了,先是浅笑,后是大笑,最后直接趴在?了地上,笑得肩膀都?颤抖得厉害。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瞬不悦,却也平静地看着他发疯。
冯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停了下来:“皇姐还是太天真?了,你真?当自己有?了兵权,有?了民?心,就可以安枕无忧地坐上这个位置了?朝臣也好,百姓也罢,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天子,纵然暂时接受,日?后只要皇室有?男儿出生?,他们都?会?逼着你让出这个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位置。”
“这些事,就不必你来操心了,”冯乐真?视线落在?他发红的眼睛上,语气依然淡然,“你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即可。”
“做什么?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冯稷笑了一声,眼睛红得愈发厉害,“不可能的,这是我的皇位,你可以杀了我,硬生?生?将它从我手中抢走,但绝不会?是我主动让给你!”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冯乐真?抬眸看了秦婉一眼,秦婉立即叫人进来抬步辇。
步辇被缓缓抬起,朝着门外去了,冯稷看着渐行渐远的冯乐真?,突然激动怒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安守于室!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野心!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守着丈夫!儿子!守着你的荣华富贵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跟我争!”
“这是我的皇位!这是我的江山!是当年先帝临终前亲自交给我的!你为何要如此不孝,为何要忤逆你的父亲!”
冯稷字字泣血,似乎要将所有?不满全都?嘶吼出来,即便步辇已经出了皇宫,依然好像被他凄厉的声音萦绕。
秦婉察觉到冯乐真?心情不太好,正想问她要不要去散散心再回府,可话还没说出来,余光便瞥见不远处的马车前多了个人,表情顿时带上了笑意:“殿下,您看谁来了。”
冯乐真?闻言抬眸看去,在?轮椅上坐着的陈尽安顿时紧张地挺直了腰杆。
冯乐真?无奈笑了,待步辇落到马车前时,才含笑问一句:“随风肯让你出来?”
“……卑职偷偷跑出来的,”陈尽安讪讪,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听说殿下来了皇宫,卑职怕您心情不好,就赶过来看看。”
“听阿叶说的吧,那丫头真?是多事。”冯乐真?直接猜出了罪魁祸首。
陈尽安愈发局促,正要解释两句,一只透着凉意的手突然抚上他的脸。陈尽安微微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伤口还疼吗?”冯乐真?温声问。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的眼眸里,仿佛有?一整片温柔的湖泊,他曾无数次在?她眼睛里看到这片湖泊,在?她看向傅知弦时,看向沈随风时,看向祁景清时,可第一次,在?她看向自己时的瞳孔里,也出现了相同?的湖泊。
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前往周家村的路上,躺在?了路边干涸的沟渠里,旁边是开始抽芽的麦苗,目之所及是无垠的天空。
他独身一人,他身受重伤,他命不久矣。
他却很高兴。
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殿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她说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给他想要的。
清醒之后,他时常因为这个梦夜不能寐,时而高兴,时而哀伤,时而唾弃自己连殿下都?敢肖想。
可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梦。
所以他活下来了,殿下要给他什么?什么才是他想要的?陈尽安有?许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哑巴了?”冯乐真?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写?信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陈尽安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脸颊突然红透了。
冯乐真?不舍得再欺负他,便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在?皇宫偏门等着接冯乐真?回府的傅知弦目睹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第136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后,京都城正式进入了冬天。
不知不觉间,皇宫已经被围困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冯乐真全面监国,距离皇位只剩一步之遥。
然而哪怕只有一步之遥,也不算真正的皇帝。
古往今来皇权更迭,除了改朝换代的谋逆掠夺,要么父死子继,要么□□三让,鲜少有第三种和平交权的法子。冯乐真眼中的冯稷,懦弱,愚蠢,无能又暴怒,几乎全身都是错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满身错漏的人,这一次竟然表现得极为强势。
“朕说过了,这是朕的皇位,朕绝不退让。”冯稷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再?次来劝说的余守。
余守叹气:“皇上这又是何苦呢,你们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亲人,本该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又何必非要骨肉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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