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本来祁镇夫妇就怕她带坏他,要是知道他们私下聊这?些,只怕会不顾尊卑位份,连夜把她赶出侯府。
祁景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到底忍不住轻笑出声,冯乐真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在逗自己。
“你?可真是……”冯乐真蹙眉,似乎不太高兴。
祁景清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父亲平日对你?多有为难,我却没有替你?说过话,你?……对我可有失望?”
“本宫懂得,你?若是插手太过,只怕会适得其反。”冯乐真眉眼和缓道。
在祁镇夫妇心里,她就是一个前科累累的罪犯,祁景清这?个受害者?越是对她好,他们便越是担心。祁景清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反而会让他们没那么紧绷,他冰雪聪明,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每次相帮都是点到即止。
“但若他们做得太过,殿下也要告诉我,我来想法子解决。”祁景清又道。
冯乐真笑了一声:“知道,本宫不会与你?客气的。”
祁景清噙着笑垂下眼眸,继续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冯乐真见他又成?了不染尘埃的小神仙,不再追着她问?男女之间那些浑事,便默默松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闲且喜庆,虽然屋里静得厉害,但无?处不在的窗花和剪纸,都在无?孔不入地将热闹送进来。
冯乐真喜欢过节,也喜欢热闹,这?会儿陪着祁景清坐在屋里,只片刻就有些坐不住了。
“外面很是热闹,你?不出去瞧瞧吗?”她问?。
祁景清顿了顿:“我不习惯热闹。”
是不习惯,而非不喜欢。冯乐真沉默一瞬,突然想起在京都第一次见他时,他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出神——
“那是什么?”八岁的祁景清问?。
八岁的冯乐真一脸莫名:“糖葫芦啊,你?没吃过?”
“第一次见,好吃吗?”祁景清又问?。
她被他的问?题逗笑了:“你?们营关的糖葫芦远近闻名,你?竟然问?我一个久居宫中的人好不好吃。”
祁景清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嘲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她自幼就喜欢好看的人,八岁的祁景清更是粉雕玉琢眉眼如画,乖得像个玉娃娃一般,她看着看着便色令智昏,没忍住把糖葫芦递了过去,于是八岁的祁景清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味道。
后?来她才知道,祁镇夫妇为了让这?个脆弱的孩子平安长大,对他的饮食起居都有着近乎苛刻的管控,山楂这?种寒凉的食物,绝对不会出现在镇边侯府里,祁景清自然也没有见过糖葫芦。
“可你?吃完了一整根,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见你?也没他们想的那般脆弱,”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两天后?见到祁景清,还是一脸的笃定?,“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来找我,本公主包管你?在京都的每一天都是高兴的。”
直到今日,冯乐真想起自己那时的承诺,仍是觉得盲目自大,也是九岁之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顺到她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如她所愿。
“想什么呢?”祁景清突然问?。
冯乐真回神:“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祁景清闻言,唇角也挂起笑意:“在京都那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是吗?那本宫可真是荣幸。”冯乐真双手捧心。
祁景清被她的动作逗笑,正要再说什么,她突然起身朝他迈了一步,倏然拉近了距离。他呼吸一窒,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她抓住了肩膀。
“别动。”她开口说话,身上的脂粉香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祁景清喉结动了动,一种说不出的燥意在心底渐渐涌动。这?是二十年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是一只小兽困在笼子里,懵懂迷茫间只想冲出去,可偏偏找不到该有的出口。
就在他困惑不解时,她已经?从他眉毛上拈下一点小小的金粉。
“是先?前贴对联时弄的吧。”冯乐真坐回原位,祁景清心底的小兽又挣扎两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看一眼她的指尖,低头错开视线:“或许吧。”
“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本宫出去走走。”冯乐真拍了拍手,起身准备离开。
祁景清连忙叫住她:“殿下今晚有事吗?”
“今晚守岁,能有什么事?”冯乐真反问?。
祁景清唇角浮起:“知道父亲与你?不睦,我就不邀你?同用?年夜饭了。”
“你?就是邀请也没用?,本宫没打算跟你?们一起吃。”冯乐真也说得畅快。她是想跟祁镇缓和关系不假,但不代表大过年的也去热脸贴冷屁股,还是跟自己人一起过年更舒服。
祁景清失笑:“侯府年夜饭用?得早,大约戌时就结束了,到时候我若睡不着,可否去找殿下一起守岁?”
冯乐真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想跟本宫一起守岁?”
“可以吗?”祁景清问?。
冯乐真:“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本宫若猜得没错,你?家之所以这?么早吃年夜饭,是因?为怕影响你?休息吧?你?若不安分休息,反而跑来找本宫守岁……”
她话只说一半,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偶尔吃一串糖葫芦吃不坏人,偶尔熬一次夜也熬不坏人,”祁景清静静看着她,“我没那么脆弱的,殿下。”
冯乐真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就笑了:“好,那便来吧。”
说完又不忘补充,“千万别叫人看见了啊,不然……”
“又让人觉得殿下要带坏我了。”祁景清自觉将后?半句补上。
冯乐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祁景清眉眼清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正要收回视线时,她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你?、你?娘……”她说着话,闪身躲到屏风后?,躲完才想起来他这?屏风根本遮不住人,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找躲的地方?。
“柜子。”祁景清倒还算冷静。
冯乐真恍然,赶紧钻进柜子里。
几乎是柜门关上的瞬间,宋莲也走了进来。
“母亲。”祁景清双手撑着棋盘勉强起身。
宋莲连忙过来扶住他:“别动别动,快坐下。”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祁景清乖乖坐下。
宋莲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也没什么事,只是瞧见厨房做了红糖煮蛋,便想着给你?送一碗。”
说着话,身后?的婢女便将红糖煮蛋端到了桌上。
冯乐真躲在柜子里听着母子对话,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境况有多荒唐——
就算宋莲看见她了,只消说一句替沈随风送药不就行了,干什么非要躲起来啊!还躲在柜子里……这?下好了,就算没什么事也成?有什么了,若是被发现了,有口说不清事小,传出去丢了面子事大。
她心里叹息,一抬手摸到柔软的毛,顿时后?背一僵,等意识到摸的只是一件披风时,才哭笑不得地放松下来。
嗯?披风?冯乐真就着门缝里昏暗的光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自己先?前遗忘的那件。
那次从侯府回家之后?,她就开始跟沈随风闹别扭,跟他要披风的事也全被抛至脑后?,今日看到了才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在他这?里。
没想到竟然已经?洗过,还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冯乐真无?声笑笑,手指细细抚过披风柔软的内衬,突然有些思念她那自由肆意的沈先?生。
“阿嚏!”沈随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陈尽安目视前方?,当没听到。
“看来是殿下想我了。”沈随风自顾自地说了句。
陈尽安这?才看他一眼:“在我的老家……”
沈随风看向他。
“一个喷嚏代表有人骂你?,两个喷嚏才是想你?。”
陈尽安话音未落,沈随风又连打两个喷嚏。
“看来殿下是先?骂了我,又开始想我。”沈随风颇为愉悦。
陈尽安木着脸:“……你?是大夫,能不能别总信这?种无?稽之谈。”
“嗐,你?不懂。”沈随风若有尾巴,此?刻也该翘到天上了。
陈尽安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勒紧缰绳策马狂奔,沈随风再顾不上得意,赶紧追了过去。
这?俩人在冰雪里策马狂奔,冯乐真却躲在黑暗的柜子里,孤独地抱着她很贵很贵的披风。
“多谢母亲,只是我这?会儿不太想吃东西。”祁景清的注意力?全在里间柜子上,当看到她有一片衣角落在外头时,顿时心都悬了起来。
宋莲:“不想吃也吃一点,红糖补气血最好了。”
“可是……”她应该会喜欢。
祁景清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心念一动便点了点头:“多谢母亲,我会吃完的。”
“乖。”宋莲拍拍他的手,突然又皱眉,“怎么这?么凉,可是衣裳穿得太单薄了?”
“我没……”
“你?呀,总是贪凉,才会动不动就风寒。”宋莲说着,扭头吩咐婢女去里间拿件衣裳出来。
躲在柜子里昏昏欲睡的冯乐真心底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祁景清当即喝道,吓得走到一半的婢女不敢动身。
宋莲也吓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不冷的,沈大夫说了,穿得太厚对身体不好。”祁景清镇定?解释。
宋莲一听,立刻将婢女叫回来:“那还是别穿太多了,赶紧吃吧。”
“母亲自行去忙就是,我会吃完的。”祁景清笑道。
宋莲才不上当:“你?上次这?样说完,便将药羹全给祁安吃了,这?回我怎么也要亲自看着你?吃完。”
本想将红糖煮蛋留给冯乐真的他:“……”
面对不肯离开的母亲,他只好慢吞吞拿起勺子,第一口刚喝进口中,便缓缓说了一句:“溏心蛋,蛋黄流出来了。”
“喜欢吗?”宋莲问?。
衣柜缝里露出的衣角默默收了回去,祁景清眼底泛起笑意:“喜欢。”
“那便全部吃光,连汤也不要剩下。”宋莲一脸期待。
祁景清无?言片刻,只好继续吃。
他本来就不饿,加上不太喜欢甜食,这?一碗红糖煮蛋吃得很是艰难,等吃到还剩几口的时候,宋莲见他汗都快下来了,顿时不忍心地将碗拿走:“吃不下就别吃了。”
“我困了。”祁景清说。
“那你?赶紧睡,吃饱睡好,才能健康。”宋莲说着,将轮椅推到他面前。
祁景清笑笑:“我扶着桌子走回去吧,动一动也对身体好。”
“对对对,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宋莲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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