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沈大人救我!”
“公主!”沈琮当即跃到季陵面前,凝眉道,“阿陵,那可是大魏公主,快放了她!”
季陵眸光很冷,长剑非但没从玉陶公主金尊玉贵的脖颈上移开,反而更近了一寸,顷刻淌了一道血迹,沈琮当即大喝:
“季陵你疯了是不是?还不住手!”
“我管她是不是公主,我想起来了。”他冷冷的盯着恍若一株小白花将泣欲泣的玉陶,漂亮的桃花眸全是阴霾,“你跟我们不同,你并没有喝下桃花酿,而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所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入幻境的人,是么?”
“是…是……”玉陶双眸顷刻红了,带着哭腔的嗓音呓语着,“沈大人救我!”
沈琮怒而挥剑指向季陵:“季陵,她是大魏国君唯一的胞妹,皇家的人已经派兵来了,伤了她对我们都没好处!”
薛时雨也劝:“阿陵!”
然而季陵完全无视他们,只盯着玉陶,单刀直入,一字一句道:
“你一定见到阿沅了,她在哪儿?”
“她……”玉陶眸光颤了一瞬,凝着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俊容森然如修罗的少年,长睫飞快的一颤,似怕极小声道,“她……她自戕了。”
季陵一怔,不光季陵,所有人皆是一怔,薛时雨当即道:“不可能!阿沅绝不可能自戕!你……你定是看错了!”
季陵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染上嗜血的残酷,长剑更往前递了一分,顷刻血不要命似的淌了下来:
“说实话!”
玉陶吓得闭眼:“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亲眼看着她自戕的!”
“不可能!”薛时雨又惊又怒,巨大的恐慌骤然涌上心头,然而她嘴角仍勉强扯着一丝笑,“阿沅好端端为何自戕?玉陶公主你定是看……”
“为何不可能?”沈琮忽然道。
薛时雨愣了下,看向他,季陵也看向他,不知何时,一双桃花眸渐渐染上红雾。
薛时雨愣神之后,继而是愤怒,怒不可遏的愤怒,也是她第一次冲沈大哥发怒:“你胡说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事!阿沅怎么会……”
沈琮淡淡打断她:“时雨,你忘了阿沅姑娘因何随我们来黄河么?”
薛时雨愣住,喃喃着:“为的是……”
脑海里骤然浮现的是阿沅亲昵的抱着她的臂,依偎在她身侧,一口吴侬软语软软道:“时雨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我不羡慕你们有高强的法力,不羡慕你们能正大光明都在阳光底下,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们什么吗?我最羡慕你们的是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因而知道你们生来肩负了什么,你生自除妖世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你的人生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即便是荆棘也铺陈在眼前,而我不是。我的眼前总是雾蒙蒙的,我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我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黄河找到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啊!”
薛时雨的声音逐渐微弱,沈琮替她说了下去:“为的是寻自己的记忆不是么?幻境内我们所有人都重活了一遭,你觉得阿沅姑娘的幻境会我们有何不同吗?”
薛时雨咬牙:“那有如何?找到记忆和自戕时两码事!”
“如果她找到的记忆是不能承受的记忆呢?如果…”沈琮一顿,确实转而看向双眸逐渐血红的季陵,一字一句道,“我们都知道没有记忆的亡灵是入不了轮回的。既然阿沅姑娘寻到了记忆,那么她想入轮回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第146章 146 ◇
◎“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阿沅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 漫天的星斗美不胜收。
她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被人打晕了?
此刻她的双手缠得跟个粽子似的,身侧是跳跃着星苗的融融篝火, 她看了过去, 与她隔着一个篝火而坐的是摩柯。
是他……将她掳了来。
星苗跳跃间她脑海里闪过电闪雷鸣,映着“摩柯”一张森然的俊脸, 以及他掌心上, 血肉模糊的心脏。
好嘛, 不等她找他,他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她试图动用周身灵力, 却发现身上懒洋洋提不上劲儿, 她本想代谢掉体内的桃花酿, 却震惊的发现她至少被人足足灌下大半桶的桃花酿,识海内彼岸花蔫蔫儿的还在打着酒嗝,居然……醉倒了。
任她怎么唤也没有回应。
没有灵力, 她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凡人女子还要柔弱一分,别提复仇反击了, 能不能逃跑都是个问题。
不过情况还是对她有利。
他虽实力强劲,但是他目盲。
这一路黄河之行, 她知道他的眼盲不是作伪, 他是真盲了, 此刻他于篝火前盘腿打坐,本就目盲带着她更走不了多远的, 只要不惊动他, 只要逃了这里, 只要找到时雨姐姐他们……
她才一动, 倏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别想着逃跑,你跑不掉的。”
阿沅一愣,索性不再伪装,她懒散着半仰在巨石上,觑着他,猫瞳眯了眯:“你不是摩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阿沅一顿,猫瞳顷刻泛起红雾,她咬着下唇,唇齿倏然血腥味弥漫,是怒也是恨,“你为什么杀我?你为什么、你怎么敢伪装成摩柯的模样杀我?你把摩柯怎么了!”
“一口一个‘摩柯’的……”青年蓦的笑了起来,明明目不能视物却能精准看向她的方位,“我就是‘摩柯’啊。”
“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阿沅恶狠狠瞪着青年,恨不得在他脸上啐一口!
“且不说摩柯心地善良,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我认识的摩柯虽是九皇子,却心地善良从不把自己当皇子看,此刻他就在皇宫呢,你是哪来的妖怪?为何假扮做他的模样?!”
青年忽然一笑:“见她如此维护你,开心吗?”
阿沅一愣,青年虽然在答,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下一秒青年大笑起来,居然一下又一下,用掌心剧烈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喂?怎么?近乡情怯不敢出来?你的小娘子此刻正心心念念维护着你呢,你之前没这么老实啊?怎么,你在怕什么?怕面对她?不敢出来啊?”
青年形容张狂,更举止怪异,阿沅从未……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尤其这人披着肖似摩柯的皮,难不成摩柯被他……
阿沅咬牙从巨石上翻了下来,她双手被绳子缚住了,费了半天劲才拾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子,幸而青年此刻自言自语神色癫狂,倒叫阿沅得了机会近身,她将石子锋利的一面抵在青年颈侧,使劲按压下去,很快,玉白的脖颈有了道裂口,血涌了出来,阿沅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害我?你把摩柯怎么样了?!”
然而此人居然完全无视她,居然不怕死,本用掌心击头,改成了以头重重地砸在身旁依靠的巨石上,阿沅被他怪异的行为骇的一哆嗦,掌心的石子掉了下来。
那人以额一边撞着巨石,顷刻额间一片血肉模糊。他一边笑着一边道:“懦夫,出来啊!为何现在不敢出来?你之前不是挺狂的吗?你将我关在体内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见到了故人,怕被她嫌弃啊?怕她得知你是杀她的凶手,羞愧的不敢出来?也是,看看你掌心的血污,那可是你亲手掏出来的,头一回见还会跃动的心脏吧?你如今是个满手血腥的怪物,是该怕的。”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明明是你……”阿沅双手攥得紧紧的,她勉力扼住内心不断蒸腾而上的恐惧,仓皇的抓住地上的枯枝护在身前,戒备的看着他,“说!你在跟谁说话?!”
那人忽然停止了疯狂的自言自语,也停止了将头疯狂撞向巨石的怪异的行为。
他僵立在原地,许久,忽然动了。
犹如年久失修的齿轮缓缓转动,僵直的脖子一寸寸转过来,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瞳孔也跟着缓缓转动,明明知道他目不能视物,可与那双烟灰色瞳眸对上的一刹那,好似被某种冷血的动物盯上,阿沅陡的浑身战栗了一瞬,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紧接着便听到他缓缓道:“啊,我想起怎么才能让你出来了,懦夫。”
他的脖颈左右扭动了下,骨节发出骇人的“咯咯”声,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眸子仿佛看某种死物紧紧的盯着她,一步、两步,缓缓逼近。
阿沅浑身一震,持着枯树枝挥舞着:“你……你别过来……”
然而他还在不断的逼近,阿沅不妨被石子绊倒摔到在地,那人也终于欺身上前,烟灰色的眸子盯着她,一如那个电闪雷鸣的夜,一如他剜去她心脏前如呓语般喃喃着:
“你说……如果我伤了你,他会怎样?”
话落的瞬间,那双毫无焦点的烟灰色眸子倏然变成竖瞳,裸露在外的肌肤倏然覆了一层青色的鳞片,阿沅瞳孔极速扩张,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右手转眼化作覆着青鳞的利爪向她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仿佛被某种力量重重甩了开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向身后的峭壁撞了去!
石破天惊的一声响,阿沅骤然回神,她转身疯狂的跑着,跑向树林的深处。
她不知道他给她吃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桃花酿亦或是什么?她居然不能化作青烟飞走,只能以肉身不断的向前跑着,逃跑中她的鞋子也掉了,双脚被地上的碎石刮得血迹斑斑,她却不敢停,只敢拼命的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晨曦的第一抹光升了起来,她才停下脚步,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汹涌而上,她倚在枯叶铺就的地上睡去了。
醒来时近乎绝望的发现那青年又出现在她身边,歪头就像某种冷血动物盯着猎物的眼神那样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忽地像昨夜那般骤然袭击她,却又在将将要袭击上她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阿沅便又跑了。
然而隔天又被抓到了,一如昨夜和大前夜,青年又不有分说的攻击她,又又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阿沅又又又逃了出去,却在第四天又又又又被抓了回来。
就这样又循环了两天,阿沅跑不动了,不跑了,所幸闭眼任他宰割,他当然又是伤不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峭壁之上晕了过去。
阿沅这次不跑了,她就坐等着他醒来,反正总是会被他抓到。
既然他又伤害不了她……
这次,阿沅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走到晕死的青年身边。
她蹑手蹑脚的靠近他,看到他周身覆着青鳞,甚至两条腿化作了一条青色的蛇尾,竟是……蛇妖么?
得亏了前几天的训练,她对青年的恐惧感消除了不少,但并不是完全消除,她仍是害怕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是发自骨髓深处的害怕,她始终怀抱着一根护身的树枝挡在身前,那青年忽的一动,她骇的几乎跳了起来,见青年仍是昏迷的,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不敢久待,正要轻手轻脚避开时,忽然身后传来梦呓般的无助声音:
“……娘。”
阿沅一怔,愣住了。
“……娘。”
她缓缓侧眸看去,虽然青年此刻是骇人的巨蟒模样,他紧紧地将自己拢成一团,似求暖般瑟瑟发着抖,可初秋的天怎么会冷呢?况且他……是蛇妖,不该怕冷才对。
然而青年仍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嘴里梦呓的如稚童般又轻声唤了一声:“娘。”
阿沅怔忡的看着他,明明是布着青鳞的可怖模样,连人形也没有了。可她却硬从这可怖模样中看到了……摩柯,真正的、她所熟悉的摩柯的模样。
她记得,摩柯曾经高热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在驶向京都的马车内,她照顾过他。在冷宫破旧的小屋里,她也曾照顾他好长一段时间。
因此她知道摩柯一个小秘密。
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摩柯的睡姿永远是端端正正的,就像他这个人板板正正,永远不会让人操心,永远乖巧的让人心疼。然而夜半时,他就不是那么规矩的睡姿了。
他会将自己盘成一只小虾米一样的形状,好像取暖般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嘴里呢喃唤着“娘”,有时是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声音,有时会有不经意的一滴泪划过,沁湿被褥。然而到了隔天,他又是那个嘴角带着笑的摩柯。
这就是他。
这就是任何人都仿不来的、她所熟知的摩柯。
即便他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样,可她知道,他就是摩柯。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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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醒来时,看到阿沅愣了下。
阿沅不仅没跑,反而就地生了一堆火,她坐在篝火边上,用叶子盛了她烤制过的菌菇递给青年:
“要吃吗?”
青年怔愣之后,邪肆一笑:“你这丫头胆儿挺大的,不怕我……”
阿沅不耐烦的打断他:“我没问你,我问的是摩柯。”
随即她转身看向青年,盯着他一双没有焦距的烟灰色双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这双眸子看另一个人。她抿了抿唇,道:“摩柯,你想吃吗?”